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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前苏联式的八层教学楼从里到外都是统一的暗红色,似乎惟有如此才能与校方严谨踏实的作风相匹配。只有楼顶的晒台是蓝色的,因为那里可以望天。

    她左手提着洒水壶,右手旋转着门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在这里肆虐地投射着,使上个月刚刚浇铸的柏油像要融化开来一般,胸腔里瞬间便溢满了这种刺鼻的气味。

    热源在这里蒸腾,虽然她隐隐看见水汽袅袅但她相信跨坐在铁栏杆上的他不是幻觉。从他一身白色校服可以看出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只是从他过长的发和凌乱的校服褶皱同样可见他是个令老师头疼的学生。

    她旁若无人地来到墙角,将洒水壶略略调转方向,清澈的水柱缓缓地洒在了几盆雏菊的花瓣上。

    栏杆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她抬头看到他已经站起,站在晒台的边沿上。尽管她没有看见他愤恨的眼,没看见他嘲讽的笑,但她知道他要跳下去,从八楼跳下去。

    她知道。

    他听见那扇铁门被开启的呜咽声,看到她提着个粉色的洒水壶走了进来。她的校服穿戴得很整齐,就连领结都打得服帖漂亮。她径直走到墙角对着几盆野花浇起水来。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但他知道,她一定看见他了。

    他知道。

    他调转视线,投向无尽的远方。那里有体积巨大的广告牌、有直指云霄的避雷针、有随风飘荡的各色旗帜,当然还会有喧嚣的人群。到哪儿都会有熙熙攘攘的人。

    他站起来,皮鞋敲击到了铁杆,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居高临下除了尝试到临风的快感外,更多的是他听见自己高频的心跳,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兴奋?抑或恐惧?

    但他知道很快心脏就不会跳了,因为他马上就要从这里跳下去。

    耳边不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他侧脸一看,原来是那个在他意识中早该离去的她。只见她把花盆都搬到了晒台的边沿,然后爬到高处向下张望了几下,随后走到一排花盆前将之一个一个地推下去。

    接踵而来的坠地声像一面铜锣般敲打在他的心上,一声又一声。他跳下去也会有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吗?还是只是一瞬间的闷响,就如同一包尚未拆封的水泥坠地般沉重而厚实的声音?他竟觉得腿有些软,面对死亡的勇气正在急剧地下降。他怀疑自己是否连往下眺望的胆量都没有了,但毕竟他还是看了。

    满地的碎片和焦土映衬着撒满一地的雏菊的残骸,暗红的地砖、褐色的黄土、白色的瓷片、橙黄的花瓣破碎着重新拼搭而成了一幅新的图画,图画的名字却是“死亡”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他的下场是否也将如此的不堪?身首异处、脑浆迸裂、猩红的血染了一地,慢慢渗入暗红色的地砖中

    他踉跄了一步,惊惶地急忙寻找平衡。是的,他怕了,此刻他竟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恐怕他已无法再坦然地面对死亡了。

    他抓了抓凌乱的发,突然有些气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回首怒目而视,身后的她竟微笑着伸出了手。

    “还不快跑?”

    楼下的老师已在叫嚣。

    他愣在原地,她却一把把他从高处拉了下来,带着他便朝铁门跑去。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随着她穿越了大半个校区。他明白现在跑的每一步都是在远离死神的追逐,为新生而奔。想到这里,他猛然握紧她的手,拔足狂奔。

    她终于气喘吁吁地松了手,将衣服头发都整理妥帖后,她也平复了下来,对着他笑道:“毁灭并不是翘首的结果,改变才是最伟大的颠覆与重生。”说完她便转身向人群走去。

    他在原地细细咀嚼她话中的涵义。等她走远了他才意识到还没请教芳名,不论如何,她救了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对着她的身影大喊。

    她回头眨着眼“你想告密吗?”说完就笑着跑了开去。

    他发现她拥有很灿烂的笑容,他也知道这一生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笑容了。

    多奇妙的一天!一个提着洒水壶的她就这样轻易地改变了他的人生。有谁会知道在这个普通的午后曾有个人踏着安魂曲的舞步轻巧地游走在哈迪斯大殿的边沿上?全校只是充斥着教导处老师“严查真凶”的吼叫久久回荡。

    由死到生,原来只是上帝为了安排他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