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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蒙蒙亮,母亲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她手脚麻利的准备着早餐,嫁入耿家六七年,她几乎天天如此。正当而立之年的她并不觉得辛苦,因为这是她的家,不是吗?最让母亲感到温暖的是,她有一个‘好婆婆’。这么多年,她们婆媳之间从未红过脸。
“兰心,贝贝,时间不早了,要上学了。”母亲每天都是这么喊的,我和弟弟赶紧起床,弟弟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跑到厨房拿牙膏涮牙了,我总是落到他后面出来。
“兰心,你本来动作就慢,不说早点起来,偏要挨到这个时候!”母亲常常这样唠叨,在我幼年的影响中,母亲是很严厉的,她说什么,我从来不敢还嘴。
“行了,行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嘛!”父亲是一贯的好脾气,最会打圆场:“哎!贝贝,你别跟姐姐挤,我给你让地方涮牙。”
“早餐做好啦啊,你们快刷洗完毕来吃早餐。”母亲从厨房出来,把早餐端到堂屋的餐桌上。弟弟很利索的就爬上了桌子,开始吃起来。我还在厨房洗脸“你看看,又落到后面了吧!”母亲常常催我,替我着急,而我的动作总是快不了。“还早呢!别慌。”父亲总是那么沉得住气。
这时,也从房里出来了。“妈,您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给您盛碗面来吃!”母亲说着,又到厨房给煮面,她的动作相当迅速,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到面前。一面挑着面条,一面笑眯眯的望着弟弟说:“贝贝,你今天也这么早就起来上学啊,不陪在家里玩儿了?”
弟弟那时只有三岁,还在读幼儿园。我在市一小读学前班。以前弟弟常常借各种理由不去上学。可是最近,他却不再‘逃学了’。
他对说:“姐姐上学,我也要上学,我放学回来再和玩儿。”每天总是倚在大门边,目送着爸爸妈妈上班,目送着我们姐弟上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姐弟跟着爸爸妈妈走出来后,再回望守在家里的时,总觉得‘家里’很恐怖,至于怕什么?我们不清楚,只是那种‘怕’的感觉现在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其实一直是一个温和而慈祥的老人,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对我们姐弟俩一向都很疼爱。我们每天放学回来,总要到房里去玩,陪说话。但后来,我们却不到房里去了。说实话,是‘不敢去’。
记得有一次,我下午放学回来,到房里去玩儿。掀开门帘,见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我进门叫了一声:“!”
睁开眼笑眯眯的看着我:“兰心啊,进来啊!”我正准备进去,忽然发现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是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很高很高,而且不是很真实,恍恍惚惚的站在那儿,我再仔细看时,却又没有了。
“兰心啊!你老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啊!”是从‘’嘴里发出的,却不是的‘声音’。是一种阴森森的,我完全陌生的声音。
我慌忙扭头就跑“兰心,大白天的,你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呀?”母亲喊住我问。
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寻求庇护似的仰头对母亲说:“妈妈,我很怕!”
母亲更奇怪了:“自己家里,你怕什么呀?”我很小声的告诉母亲:“妈妈,房里还有人啊!”“胡说!”母亲故意板起脸:“哪里来的人啊!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不再做声。
母亲说:“你弟弟在房里玩儿呢!叫他出来,快洗洗手吃饭吧!”母亲说完,走进了的房间,我听见说:“这俩孩子怎么怪怪的啊,老在我的房门口跑来跑去的,就不愿意进来。”这次,却依然是我所熟悉的,的声音。
母亲说:“小孩子嘛!一会儿玩这一会儿玩那的,他们两姐弟兴许在玩捉迷藏呢!妈,您今天精神还好吧?饭菜已做好了,我看见您今天一直很少出门,要不要我将饭菜端进来?”
我听见轻轻的说:“你们先吃吧!我现在还不想吃。”
我和弟弟共同住在一个小房间里,睡得是上下铺。听说,我们这整个房子都是父亲结婚时,给他新建的。在我们的记忆中,那座房子还很新,父亲每年都要把房顶用白纸刷一遍。
有一天我睡在床上,看着那粉刷的屋顶,那微微的辙痕,越看越像一张老人的脸。一连几天,我一躺下来,就看见那张诡异的脸,我很害怕,只好侧着身子睡,尽量避免去看屋顶。可是睡在我上铺的弟弟却先闹了起来,他也说:“屋顶上有人”不在上铺睡了,就跑到大床上跟妈妈睡。我看见弟弟都跟妈妈睡了,我也跑到大床上去睡。
父亲由着我们闹,也不说我们。见我们都睡在大床上了,就把他自己的枕头拿到小床上去睡,还故意说:“一个人睡,多爽啊!”弟弟挤在妈妈怀里,说:“爸爸,你看到屋顶上的人了吗?”
“臭小子尽胡说,你要跟你妈妈睡就跟你妈妈睡呗,还编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理由!”
我也说:“爸爸,屋顶上是有个人影嘛!你睡旁边一点就看见了!”
爸爸说:“睡哪旁边啊?我睡掉下来都没看见什么人影!”
这时母亲说话了:“行了行了,都几点了?还不睡?兰心,别讲话了,当心明天又喊不起来!”母亲关了灯,我们也都不做声了。
这样闹了不到半年,就病倒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显得虚弱而疲惫。花白的头发随意飘散在雪白的枕头上。母亲守在身边,很细心的为整理着薄薄的被单。此时已是七月,瘦弱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却没有一丝汗意。
病房门开了,父亲走了进来。“医生怎么说?”母亲抬头问他,父亲无言的摇摇头。
母亲心里一阵难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和之间一直是亲密无间,情同母女的。直到现在,母亲在提起时,依然是满怀深情的:“那是个多么慈祥的老人啊!”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小时候,父母成天为生活奔波,总是默默地打理着家务,照看着我们姐弟。现在这个慈祥的老人真的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吗?
我们不敢惊动,默默的围坐在病床边。我忽然发现墙角边还站着一个人,-----不,只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只这么一晃,又不见了。
慢慢的睁开眼,父母急忙凑了过去,母亲轻声问:“妈,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虚弱的问:“我这是在哪儿啊?”
父亲说:“妈,这是医院!”
无力的摇摇头:“我不在医院,我要回家。”
我也在旁边说:“,您听医生的话,把病治好了,再回去陪我们玩儿好不好?”
笑了:“兰心真乖,舍不得你们呢,真想永远陪着你和贝贝!贝贝呢?”
父亲说:“贝贝在家,由他外公照顾呢?”定定的看着父亲,轻声却异常坚定地说:“青儿啊,妈不在医院里了,你们带我回去吧!你爹来接我了,你们也都成家立业了,自己好好过吧!”
母亲抚摸着枯瘦的手说:“妈,您安心养病,别多想了,家里的事有我们呢!”但是那天,一向随和敦厚的却听不进任何劝告,一个劲的要‘回家’。
我看见父母趁睡着的时候,到医生的办公室去了一趟,很久才回到病房来。刚好这时醒了,母亲微笑的对说:“妈,医生说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这就收拾一下回去好不好?”疲惫的点点头,又陷入了昏迷状态。父母开始收拾东西了,我问:“妈妈,真的好了吗?”父母都没有做声,只是神色凝重的忙碌着,我发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我们是坐出租车到家的,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弟弟很快从屋里跑出来:“妈妈,爸爸,回来了啊,我要看”
“贝贝,别闹!”母亲把弟弟拉一边,父亲把抱下了车。
本来就很瘦小,此时躺在父亲怀里更显得没有什么份量了,父亲如抱婴儿似的抱着。我那时还并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没把安置在她自己房里,只觉得这次出院和以往从医院回来不同。被安置在堂屋母亲临时支起的小床上:“妈,咱们到家了啊!”父亲一边把放下来,一边和说着话。
此时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我却发现听到已到家的消息时,嘴角边仍然浮起一丝笑意。
父母把安顿下来后,父亲对母亲说:“布料家里都预备着呢,你先缝制着,现在天气炎热,我还得弄点冰回来。”
“我先做什么呢?”当时还只有33岁的母亲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一时慌了手脚。父亲和母亲同年,也不是很懂。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强作镇静的说:“我们家侄男侄女多,你就先缝制袖章吧。”父亲说罢,就匆匆出去了。
母亲在堂屋的窗户下面摆开了缝纫机,开始缝制袖章。我和弟弟当时虽然年幼,却预感到家里发生了大事,都乖乖的站在旁边,不吵也不闹。
母亲今天的缝纫活儿做的相当的不顺,总是绞线,根本就做不成袖章。母亲急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邻家的一位刘此时走进了院子:“今天老回来了啊!老怎么样了?”
母亲连忙起身让座:“多谢刘妈关心,您请坐。”又小声对刘说:“我们不好呢,她爸爸出去通知亲友去了!”
刘说:“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你们回来的,老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话就到这个地步了呢?”刘走到跟前,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无声稻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做活计。这回没绞线了,却听见‘啪’的一声,缝纫机上的针断了。母亲忙活了半天,什么也没做成。
我忽然觉得人影一晃,回头看时,不禁目瞪口呆。我发现起来了,飘飘忽忽的站到窗户外面,定定的看着母亲扯着线团。那是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下意识的靠近母亲和刘站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站着,并没有过来。母亲她们也并没有注意到。
刘对母亲说:“孩子,你妈正等着衣服穿呢!你怎么先做袖章啊?得先给你妈做衣服啊!”母亲回过神来,马上换好了针,拿过已裁剪好的寿衣布料,给做寿衣。
我再偷偷的往刚才站的地方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忽然迎面一阵凉风吹来,母亲手里的缝纫活儿做得特别顺溜。这阵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母亲身上不仅没有汗了,竟还感觉到一丝寒意。
母亲当时觉得好凉快,嘴里自言自语的说:“好凉快啊!做得也顺当了。”到现在母亲回忆往事时,对当时的情景都还记忆犹新。母亲说:“当时要不是邻家刘在旁边陪着我,我就会丢掉手里的活计跑出去的。”
在缝制寿衣的最后一根带子时,咽气了,此时父亲也回来了,父母一起给穿好了寿衣。刘给做得寿鞋也做好了,并给穿戴整齐,家里的一些亲戚们也陆续赶来。丧事办得风光而热闹,永远离开了我们,父母又得去上班了,于是把外公留在家里,照看我们姐弟。
此时正值暑假,我在房里看电视,外公端着一盘西瓜进来:“兰心,吃西瓜!”他把西瓜盘子放在我身边的茶几上,又递给我一片西瓜。
“谢谢外公!”外公笑了:“瞧这张小嘴,还没吃呢,就这么甜!”外公走了出去,我听见他对弟弟说:“贝贝,你今天怎么也不睡午觉啊!”弟弟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外公,你今天就让我玩积木吧!我保证不乱跑,您去睡午觉吧,我一定听话!”
外公呵呵的笑着说:“你这张嘴也不比你姐姐差嘛!真是一母同胞,一个比一个会说话。我把西瓜放在旁边了啊。外公就在后院摇椅上小睡一会儿,你们有事就叫我啊!”“好!”弟弟很爽快的答应着,我听见外公的脚步声渐渐往后院去了。
我看的是动画片花仙子,当时可喜欢看了。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见弟弟在堂屋大喊起来:“外公!外公!从桌上爬下来了!”我跑出去看,外公也从后院跑上前来,边跑边喊:“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外公来看看!你在哪儿呢?”
弟弟坐在堂屋的凉席上,堂屋的正中间有一张高高的长桌,供奉着的骨灰和灵位。母亲每天早上都要在的灵位前插上三炷香,此时还有袅袅的青烟。
弟弟仰脸望着我们说:“你们一来,又爬上去了!”外公对弟弟说:“贝贝,不许胡说!”
“我是看见爬下来了呀!”弟弟一脸奠真,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为什么不能说呢?”
外公也不好再说什么,看见弟弟仍然若无其事的在玩他的积木,外公重又在的灵前烧了三炷香:“亲家母,您老生前是最和气的,兰心和贝贝又是您老最爱的,您老在天之灵好好保护他们,别吓唬孩子。”祈祷完毕,外公把香很郑重的插在的灵前。
外公回过身来,我拉拉他的衣襟问:“外公!真的会爬下来吗?”外公神色郑重的对我说:“别胡说!你去‘享福去了’,她不会回来吓唬我们的!”
转眼到了的‘五七’,约傍晚时分,母亲拿上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喊我一起到后院墙边去给烧纸钱。却看见邻家的一个媳妇也蹲着我们家墙边在烧纸,
“琴儿,你怎么在这儿?”母亲有些诧异,又说:“前些日子我们的事多谢你们这些邻里相助,办得热热闹闹的,谢谢你们。”
“明月姐,你那么客气干嘛?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么,你们那么和气的一个老人,平日里对我们还不是和自家儿女一样看待的?她老人家的大事,我们做晚辈的尽尽心,也是该当的。”琴儿用树枝稍稍拨动了一下已熄灭的火纸,火苗又窜上来了。
我和母亲也在旁边开始焚化纸钱,我只学着母亲的样子,把纸钱慢慢往上放。
琴儿忽然说:“你家还没走呢!”母亲吃惊掸起头来,琴儿继续说:“前儿约傍晚时分,我抱着我家闺女从你们后院经过,那孩子忽然指着你们家后门喊‘’,我觉得奇怪,你们家后门关的好好地,连这条小巷子上也没有旁人,我那闺女却一直喊。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烧了,吃药都不管用。我婆婆说你们家生前最喜欢孩子,保不定是你们又来看我们闺女了,叫我给你们家化些纸钱。”
“那后来呢,你闺女还好吧?”母亲关心的问,
琴儿笑了笑:“昨儿晚上我就给你们化了纸钱的,我闺女今天已经活蹦乱跳的啦!我今天再给烧些纸钱,让保佑我们这些晚辈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两堆火纸渐渐熄灭了,母亲喃喃对我的说:“你曾经说起过,‘五七’过后,人的魂灵就完全的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人。”
我问:“那以后,会去哪儿呢?”母亲没有回答,望着逐渐飞升的灰烬,我们真诚的祈祷:“,愿您在天国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