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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继续上着歌舞,天宫的一众仙娥皆是花容月貌能歌善舞,可见这一任天后选人的眼光有多么的不错。
天帝其人早已借口不胜酒力离开了宴会,给众仙一个更为宽松的环境,而他的两个儿子皆已走到下面去与众仙者喝酒,更显出天族和乐融融的气氛来。
底下有几名仙者凑在一块儿讨论了片刻,然后端着酒杯,顺着玉阶走上来,先后在曦和与弈樵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当先的一个道:“弟子见过师尊,师尊安好。”
弈樵喝了一口酒,懒懒地往后一靠。得,又是来给他们家尊神敬酒的,没他什么事儿了。
青樱很得体地上前来给自家主子斟酒,待面前那几位一个一个地陈词完毕,曦和才举起酒杯,微微颔首表示礼貌。众人皆知,曦和之所以每万年下界一次,只是因为与第一任天帝之间的一个约定,她本人对这些弟子施与恩惠,让他们日后位列仙班。然则他们千百年如一日地在天宫供职,而尊神始终避世陵居于东海,对于他们并无太亲近的情分,众人敬了酒,便也都很识相地退下了。
有了人开了头,其他人便也壮着胆子三三两两地借机上来与尊神敬酒,青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看到那么多人陆陆续续地来给自家主子敬酒,心中激动难抑,屁颠屁颠地给曦和斟酒斟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忽略了自家主子似是不经意间飞过来的数把眼刀。
上来敬酒的仙官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地下去,曦和却连半壶酒都没喝完。对于天宫中的神仙,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交集,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若是偶遇,以她的性情连一个头都不会点,此番耐着性子与他们应酬,不过是给天帝一个面子。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有身为尊神的自觉的。
弈樵在一旁拉着刚在轮回台刷完漆的诸宁喝酒,顺便全面地了解一下天宫最近的八卦,不时地瞧一瞧曦和这边的光景,那模样闲适得很。
底下的曲子风格忽然变了变,由原本柔美舒缓的调子变成激昂热情的旋律,下方中央一群穿着黄色舞裙的仙娥围绕成一个圆圈,长长的舞袖飞出又收回,随着旋律的铿锵变化不断地变幻阵型,当曲子到达第一个□□时,圆圈的正中央凭空撒下大片的血红色花瓣,一名红衣女子出现,艳红的袖纱直通上方数丈,舞姿强韧有力,一颦一笑皆有金戈铁马之声。
有仙者惊道:“啊,那是珑欢郡主!”
“欸,果真是珑欢郡主!没想到郡主蛰居南荒,此番竟还能看见郡主的舞姿。”
“这可都是承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啊。”
“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珑欢郡主的武技仍旧堪称天宫第一呀。”
“……”
曦和向下瞧了一眼。
这个珑欢,她倒还是听过的。依稀记得几百年前,婴勺那丫头在洛檀洲帮她修剪花草的时候提起过,天族有一位相当有个性的郡主,乃是当今天帝的四弟重葛神君的女儿。这位郡主自生下来便是一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愈发美艳逼人,尤其是那舞技,堪称绝顶,只可惜脾气有些怪。早年天族无数年轻才俊上门提亲,都被她一扇子扇出了大门,后来某一日忽然失踪,重葛神君将整个天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后来机缘巧合,从南斗星君坐下的采莲童子口中得知,自家的宝贝女儿近来忽然上了南斗星君的婚媒簿子,这才晓得她一直待在南荒荣山之下,与玄蛇一族的少主私定了终身。
幸而这位天族的老四并不是一个迂腐守旧的神仙,女儿在他面前犟了几回,他便也就准了,自此这珑欢郡主便待在了南荒,据说最近其夫婿继任玄蛇族长之位,她也顺理成章做了人家的王后。
这么个有主见的郡主,此番还能见到她回天宫来献一场舞,看来果真是广胤的面子。
曦和放下酒杯,见大多数神仙的注意力都被底下风华千面的珑欢郡主给吸引过去了,一时无人来敬酒,便佯装咳嗽了几声,对一边瞧着自己的诸宁道了一声“身体不适”,攀着青樱适时伸来的手臂站起身,从偏门离开。
外头的空气比宫殿内要清新许多。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少了酒席上的觥筹交错,七眼泉的灵气弥漫在暗淡的天空中,带来一股股桃花的暗香。月色纯澈温良,桃林中的灵气凝结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光珠子,在夜间闪闪发亮,于林中轻快地跳跃穿梭。
梵度天,诚然是三十三天中最美之地。
曦和心中暗叹。
她掠过横亘在眼前的七眼泉,脚尖落在泥土地面上,脚下有干枯的落叶和软嫩的落花。
身后的青樱轻声问道:“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的脚步放慢,脸侧有伸长的花枝拂过,片刻后才道:“你很想回去?”
青樱纠结了一会儿,道:“这里的桃花很好看,我本来是想多玩一会儿的,但灵气好像有点不够,脑袋晕晕的。”
曦和一笑。青樱生于洛檀,长于洛檀,自小得洛檀洲中浓郁的灵气滋养,现在才万余岁,无法离开那里太久,这也是她鲜少带她出远门的原因。
她回过头,抬起手来,指尖在青樱眉心轻轻一点,一层淡紫色的雾气笼罩在青樱的全身,然后缓缓地渗入她的身体。
“可觉得好些了?”
青樱睁开眼,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笑起来:“主子真好,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说完便一头钻进蟠桃林里没了人影。
她微微一笑,转过身,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缓步走在桃树的枝桠间,四周宁谧如水,七眼泉潺潺地流动着,她轻轻抬起手,一颗在枝桠上滚动的莹白光珠,调皮得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般,在空气中盘旋了两圈,然后浮在了她的手心。
“洛檀洲的紫藤萝乃是四海八荒至美之景,天宫与之相比,怕仍是差得远了。”身后有声音传来,她半侧过身子,回首只见那人踏月而来,一身墨色的锦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贵气的冷光。男子对上她的视线,淡淡一笑,道,“只是洛檀荒冷,即便尊神喜静,遥居东海之上,偶尔也未免觉得清寂罢?”
“洛檀虽鲜少有人烟往来,但岛上仙灵不少,草木繁盛,半分谈不上荒冷。”曦和的手微微一抬,看着手心的光珠飞走,淡淡道,“想来太子殿下并未去过洛檀洲,因而才有此误解。”
“此荒非彼荒,尊神怕是会错了我的意。”广胤一笑,缓缓上前几步,离她更近,“何况,我以为,我曾有幸去过洛檀洲。”
曦和一哂。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凡界历劫之时去过洛檀洲,且不说他以当时区区凡人之躯决计无法接近洛檀千里之内,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不可能轻易带外人入岛的。
但此时此景却不好随便拂了他的面子,曦和随口问道:“你是如何去的?”
“谁知道呢?”广胤随意地一笑,“或许是在梦里罢。”
曦和看他一眼。
此时此刻,这人的风貌与先前又有所不同,既非人前高位的太子殿下,亦非在桃林中巧遇时的彬彬有礼,虽然依旧的温润悠然,却平添了几分亲切与风流。
看着倒并不讨厌。
她自然发觉了他已不再称呼她为“师尊”,而是同旁人一般称她一句“尊神”,但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并无旁人那般的尊敬与惶恐,反而轻飘飘的似是毫无重量,落在耳中如羽毛般挠得人有点痒,听上去就像是以“你我”相称。
“你可是今日的主角儿,就这么从宴席上出走,恐怕有所不妥罢。”她出来的时候,宴会才刚进行到一半,她并未察觉到他尾随自己出来,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甩掉那些对敬酒热衷得无以复加的神仙的。
广胤却浑不在意。他从生下来便被天帝立为太子,自小见惯了各种场面,喝酒应酬也都是家常便饭,在这一点上,他比曦和要应对自如得多。
“席上有二弟在,又有歌舞,他们不会无聊。”他道,“只是无意中发现尊神独自出来,担心尊神一人觉得寂寞,便出来与尊神聊一聊天。”
眼见着话题又绕回了自己身上,曦和转过身,抬步向前走去,四两拨千斤:“那你想要聊什么,说就是了。”她可没有忘记此人在今日早些时候是如何冒犯她的,依据以往从长渊等人口中听说的关于天族太子的种种事迹,她已下定论,此人必然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纵然表面装得再怎么温文尔雅,骨子里都是很难对付的。
广胤在她身后跟上来,注意到她的语气,只淡淡一笑,道:“尊神可喜欢下棋?”
曦和凑在一朵开得正灿烂的桃花边轻嗅着,微微闭着眼睛:“你听谁说的?”
“不是听说的。”广胤道,“在凡界之时,我常与尊神对弈,对尊神的习惯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
夜间有风,吹得花枝微动,暗香扑鼻。
曦和沉默了片刻,鼻端仍旧停在那桃花旁,问道:“你那时候同我很……”她斟酌了片刻,选了一个听起来较为恰当的词语,“亲近?”
“很——”广胤微微停顿,曦和感到他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在强调着什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