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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那些鬼差都没有发现她其实并非这里的亡灵,她与那些人一同走下悬河,冰凉凉的感触及腰,却与肉身接触时完全不同,她没有感觉自己身在水中,而是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神思仅有一瞬间的恍然,便再无其他异样,从河对岸爬上来时,身上亦无半点沾湿。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已经死了一般。
三日前,当反应过来自己魂魄出窍后,她立即回头看自己的肉身,仍旧保持着方才那蹲身探手触水的动作,睁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而身后的鬼差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心下一叹,这种遭遇真是前所未有,一边思量着既然回不去,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安魂伞的位置,也没得选择了<="r">。
保持魂魄的状态不需进食,亦不需休息。枉死城不知究竟有多大,她自从第一日蹚过了一次水后,便再也没见到过悬河的影子。
这么想着,远方的地面上忽然闪现一抹银白。
她揉了揉眼睛。
随着他们的接近,那一抹银白色愈发明显而完整了。
她环顾其他人。
在这个队伍里,除了她,其余的都是已死的魂魄,因心有执念而流离至此。队伍里有些人已经走过了一次甚至更多次的悬河,也有在半途加入的,都被鬼差牢牢地管束在队伍中,虽然曾有过想要逃跑的,但她明显注意到,那些人,似乎看不到悬河。
当银练完全出现在眼前时,即便是先前数次想要逃脱的亡灵也没有出现半点异样。
他们不会不知道悬河对他们意味着什么,那是一辈子的解脱,换句话说,就是永恒的死亡。人既然有执念,就不会洒脱地离世,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心甘情愿被悬河水洗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看不到。
骨笛的曲调没有发生改变。
大约一个时辰后,队伍前端的第一个人终于走下了悬河。
后面的人陆续走下去,她的耳边听见了鲜明的水声,却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她亦走下去。
悬河的边缘是一面陡坡,下河后河水迅速及腰,可这次似乎与上次不太一样。
脚下已经踩到河床,河水没过了她的腰际,这河底没有斜坡,可那水却漫上了她的胸口。
一股凉意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穿透了魂魄,周身皆沉寂下来,唯独魂魄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生长。
不,不是生长。像是莲花,花瓣一层一层地打开,最终露出深藏在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曦和蓦地抬头看向周围的人。
与在岸上看见的景致截然不同,荒地消失,她甚至看不到河岸,所有人被跳跃闪烁的星辰笼罩在内,有的人河水仅仅过膝,有的人河水恰在腰间,有的人已然漫过头顶,可她看不见界限。所有人皆神色朦胧。换句话说,是她看不清。
心底某种东西被一层层剥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迅速拨开河水试图找到前行的方向,可她只能看见漫天的星辰。
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星辰,而是在悬河中流动即将彻底散去的亡灵。
那些闪烁的残缺的亡灵忽然变化,她的眼前出现广胤的脸。
她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在鬼域的遭遇。
幻术?
不,不可能。悬河没有灵智,不可能造出幻象<="r">。
她的手一扫,广胤的脸如烟云般消散。
她向前迈了几步,分明没有感觉到水,身前却有钝滞的阻碍。
前方升起浓雾。
河水从胸口处往上攀升。
曦和握紧了拳头,强自沉静下来,默念清心咒。
浓雾中出现一座山的影子,孤山,嶙峋峭壁,耸入云霄。
她见过那座山,可是她想不起来。
不,枉死城四处皆是平原,这是幻影,这不是真的。
清心咒越念越快。
身体仿佛陷在浓稠的糨糊中,她奋力拨开前方的凝滞,向彼岸而去。
可是,彼岸究竟在哪里?
手指翻动,白色的灵印成形,她将其拍入自己的眉心,灵台顿时如被清水洗涤了一遍,驱散了一切朦胧的东西。
浓雾淡了,孤山渐渐消失。
星辰愈发明亮。
她以为自己即将靠岸,向前迈了两步,身体却蓦地往下坠,河水险些淹过口鼻。
无数画面扎入脑中,并非从外界而来,而是魂魄深处的东西被完全剥开,深藏多年的画面逃逸出来,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窒息感几乎危及性命,强大的威胁唤醒了她的神智,双臂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意欲攀附,手掌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压力骤然消失,瞬息间卸下千钧重负,她的膝盖向下一软,跪在了地面上,大口喘气。
身侧有其他人陆续地爬上来。
曦和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岸边,虽已脱离悬河,却仍旧浑身无法动弹。
虽是刹那之变,却仿佛经过了一世。
她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脑袋。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多出了太多不曾经历过的事,但也就只是那一瞬,当她成功爬上来后,却又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抛入火海中的竹简,眨眼间便被火舌吞噬,她只来得及震撼,眼睛并着五脏六腑皆被烧得滚烫,却没有给她记住的机会。
曦和平复了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缓慢地站起身来,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她这样的反应。
她回过头看向悬河,却冷不防对上一双黑洞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青面鬼差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只是微微一惊,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任由那鬼差看着。
鬼差在成为鬼差之前便已被取下了声带,他们没有情绪,唯一能够用来表达自己的就是那从不离手的骨笛。他们不能说话,那空洞的眼中甚至没有倒影,光从那没甚表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意图,也不知是否察觉了她并非此地的亡灵<="l">。
不过,即便察觉了又如何呢?鬼差只负责看守亡灵渡河直至生命结束,而在队伍里的究竟是何人,他们根本就不必在乎。
那鬼差盯了曦和一会儿,便错身从她旁边走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曦和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落在了悬河上。
悬河水依旧亮晶晶地流淌着,没有丝毫杂质,与他们方才来时所见没有半点区别。
唯独能够证明他们确确实实渡过了这条河的,只有队伍中分分明明缺少的人数。
有人终于抛弃了执念,但那不是救赎。从他们踏入枉死城的那一刻起,已经失去了往生的机会。他们选择了追寻悬河的方向,永远消失。
曦和不知道其他人在河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悬河水的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洗脱人的心魔。
可她方才所感受到的,却实实在在与之不同。
天地大战已过去十数万年,她待在洛檀洲修身养性不涉凡尘,哪里还有什么心魔可言。况且,她虽然记不住方才涌现在眼前的那些画面,却能清晰地记起那种感觉。心底有深埋的种子抽芽生长,安静却极为迅速,每一片枝叶上都有清晰的脉络,她被迫仔细地看入那些茎叶里,画面便都卷成尖细的针刺入她的眼球。
那都是她不想再去回顾的回忆。
鬼差再次走上来,驱赶着因蹚过悬河而速度放缓的亡灵。
她转过身,跟上队伍的脚步。
枉死城之所以能够成为六界人眼中的凶地,是因为悬河能够洗去所有执念令人生无可恋。然而对她而言,却似乎是想要剖出她埋藏多年的心魔,令她直面一切不愿再触碰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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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河两侧的石像半寸都不曾挪动,然而那两双眼睛皆诡异地转了半圈看向斜下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浮在悬河上的紫袍男子。
牛头缓缓地开口:“巫祝阁下,灵界早已与枉死城达成协议,八位长老不可踏入悬河半步,否则我们再不负责看守城门。”
渺祝一身的风尘仆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费力地仰起脑袋看向开口的那位:“老子没打算进去,老子是来找人的。”
“尊神已入枉死城五日。”
“我知道她进去了,不是来找她的。”渺祝喘了口气,道,“出了她还有谁来过这里?有个妖气很重的恶蛟,你们看见没?”
“三万年来,除尊神外,无人入枉死城。”马面沉沉地开口。
“那就好那就好,赶上了。”渺祝咽了口唾沫。
论打架,他比不上曦和长渊弈樵广胤等一干人等,论隐匿,他比不上榭陵居,论闯祸,他比不上婴勺,但论脚程么,就连弈樵座下的八八都比不上他。
他从天宫出来,一刻不停地赶了两天路,总算在曲镜之前到了。
渺祝心下沾沾自喜了一会儿,还未待脑门上的汗被风吹干,便瞧见天际一枚黑点由远及近飞速射来<="l">。
他定睛一看,唔,是条张牙舞爪的天蛟。
曲镜的速度很快,瞬息之间便至悬河之上,庞大的身体在两尊石像前停下,迅速一卷,化作人形。
他上前一步,直接无视了一旁来拉扯自己的渺祝,望向石像:“本君要进去。”
仍旧是那冰冷的事不关己的声调,马面俯视着曲镜:“报上名来。”
“妖君,曲镜。”
“入枉死城必有一死。请进——”
“进个屁!不准进!”渺祝一声怒吼打断了牛头的话,这才吸引了曲镜的注意力。
曲镜转过头来,看向这横空出世的陌生人,俊美的面容因昼夜赶路而刻有风霜,此刻更是分毫不掩饰杀意:“你是何人?”
“你甭管老子是什么人,反正这枉死城你不能进。”渺祝掠至其身前将他死死拦住。
曲镜眯了眯眼睛,语气冰冷而愤怒:“不管你是谁,耽误了本君要事,必将你碎尸万段。”
“你当老子怕你啊。”渺祝最见不得别人威胁自己,刚反驳回去又想起现在不是该吵架的时候,话锋一转,道,“不行,尊神已经进了枉死城,你再进去也是白搭。老子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人,你进去了又怎样?枉死城从来没有一个活人能出来。”
“你怎知曦和入了枉死城?”曲镜面色陡然冰冷,二话不说便拔出红鲤剑直指渺祝咽喉,“你究竟是何人?”
渺祝被这家伙半句话讲不通便要动粗的行径气得牙痒痒,碍于实力悬殊也不得不自报家门:“老子幽都巫祝,受弈樵上神之托,特来拦你以免误入死地。尊神之命自有她自己保着,你若进去别无二话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曲镜的敌意丝毫不减,红鲤剑反而更进了一尺:“滚开。”
渺祝此时也没法在意他的无礼,上前一步:“不行,你给老子回——”
“滚开!”曲镜完全没有继续听他说话的意思,长剑冲着渺祝兜头劈下,后者飞快闪躲,然而就是这一瞬,河面上的枉死城门打开,曲镜再次化身天蛟,直接撞开渺祝,向下冲去。
渺祝被撞飞数丈,眼睁睁地看着那城门在蛟尾后闭上,然后逐渐下沉,再次消失在悬河中。
他一口牙几乎要咬出血来。
狠狠地瞪着牛头马面:“你们好,你们好,人命不当人命,这辈子就守着这死城罢!”
两尊石像纹丝不动,只有沉重却淡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守城者不论是非,入者放之,便是吾等职责。”
“职责个屁!”渺祝难得地动了真怒,“老子总有一日要把你们拆了,让这枉死城再不入半个活人。”言罢狠盯了一眼河底,摔袖迅速离开。
风寂,两尊石像仍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上面爬满了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