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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宁公主有些感慨,自从呼儿乌单于送了她那双筷子后,俩人的关系意外和睦了许多,他有意迁就,自己也愿意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毕竟嫁都嫁来了,天天的针尖对麦芒,累的她也耗不起啊。
听从如意苦口婆心近乎是哀求的劝说,乐宁拿起许久不动的针线,选了一匹柔软吸汗的素纹棉,给他缝了一双袜子。胡人骑马走跑,多是一双草鞋穿的脚底板都是厚茧,唯贵族能有几双锦鞋金靴换着穿,呼儿乌很钟爱他的几双虎皮靴,只是遇上水季不好干时,裹得一双脚苍白皲皮。一双袜子很简单,但也要如意先磨了线打了型裁剪好,乐宁才不情不愿的缝合起来,好歹做完了,左看右看呆板得很,不过在这群乡巴佬眼里,只怕也很是精致玲珑呢!乐宁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看着一双素白的袜子,想了想又拿出黑线,在腕口处简单几针绣了一只苍鹰。这畜生天天用雄鹰、雄狮比喻自己,绣个扁毛畜生还真是恰如其分呢!
晚上呼儿乌单于来找她,正碰上她在用膳,呼儿乌便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眼睛一直不离开她手里那双杜鹃花小筷子,乐宁公主被他盯得有些恼了,抓过身边的针线篓,取出那对棉袜,盖头冲他面门扔了过去!呼儿乌不闪不避,一双袜子直接盖在了脸上,他嘿嘿笑着一把抓下,漫不经心的凑到眼前,只一眼便愣住了,翻来覆去的左右看,越看脸上的笑意越大,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上,连带着满脸的大胡子也跟着炸开了起来,活像一个打哈气的大狮子。
乐宁被他笑的不自在,别过头去继续用膳。呼儿乌单于却猫着腰蹭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边上,将手里的棉袜举到她眼前,活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这是你给我做的?”
“拿开拿开,食不言寝不语不晓得吗,区区贱物,不要拿来扰我!”
呼儿乌毫不在意,仍旧笑的肆意张扬,将袜子来回的磋磨,下一刻竟直接抬起了脚,脱下自己一双狼皮靴,便要往里套。乐宁气的用手推他打他,粉拳一下下打在他肩背上如石沉大海,起不到半点作用。
呼儿乌穿袜的手突然一顿,又猛得将穿了一半的袜子脱了下来。乐宁公主不解,隐隐有气道:“如何?好好的又不穿了?不要也莫扔在我面前,拿出去丢了吧!”
呼儿乌单于嘿嘿一笑,道:“我竟忘了,这么白净的袜子,万一一次就穿脏了洗不净可怎生是好?我还是先洗洗脚才好!”他对着门口的胡格亥大声叫道:“胡格亥!混小子!快去打盆热水来!要足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高亢,一丝迫不及待。
乐宁公主嗤一声撇过头去,小声嘟囔道:“没见识的……”心头却带着一丝甜甜的暖意……
呼儿乌单于很高兴。他表达喜悦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把乐宁拉倒床上去恩赏。乐宁对此又羞又恼,毫不领情。第二日,呼儿乌单于处理了完政务,便牵着他的千里马来到了乐宁帐前。乐宁看着眼前的高大神驹心里有些震动,皇族从小皆习马术,她对此涉猎不深,但是好是歹也是能看出来的。
八皇兄的妻弟是京城有名的马痴,家里的马场养着不下几千匹好马,其中最好的一匹被八皇兄借机献佛,强抢来献给了父皇。她还记得那天父皇欣慰开怀,由着几个皇子看马,小十二弟硬赖着骑了一圈,从马上下来时,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在场众多兄弟也都是一副眼热,每个人都极力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掠夺欲望。但那日的马再好,也不及眼前的这一匹。
这不是在马场养大的绣花枕头,它吃的是山涧水草,奔跑的是万里草原,这是真正的强悍坐骑。它见过山河,也闯过战场,经历过刀枪生死的洗礼,这是真正的战马,在战场上能抵万军,能救命的伙伴!从它与呼儿乌之间的亲昵互动可以看出来,它的主人爱它胜于性命。
乐宁公主怔怔的看着,伸手想摸摸它,却很是犹豫。这种良驹,都是认主的。呼儿乌笑着过来,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抓起她的手,轻轻放在了马脖子上。那良驹侧头看了她们一眼,鼻子里打了个响鼻,甩甩马尾,回过头去,却没有拒绝。乐宁公主顾不得呼儿乌的大掌还盖在自己手上,只是顺着它的鬃毛缓缓摸着,感受手下那勃发的力量,心底一阵恍惚,听说这种神驹都日行千里,通惠明理,能带主人找到草原深处的碧波神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呼儿乌单于的声音响在耳边,轻轻低喃又带着一种蛊惑道:“想不想骑一圈?”
什么?我吗?乐宁公主诧异的睁大了眼,它能答应吗?
呼儿乌嘿嘿的笑着,“我答应了,由不得它不答应!”他笑着看进乐宁的眼里,问:“如何?要不要骑?”
乐宁长眉一挑,为何不?
呼儿乌单于哈哈笑着痛快,乐宁白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换衣服了。今天的宫裙衣裙繁琐,太碍事了。换过一身骑装,头饰也简单改过,想了想将身后的垂着的发尾编成一条粗亮的长辫,她出来时看到呼儿乌陡然亮起来的眼睛,轻轻地不屑哼了一声。
呼儿乌今天心情格外好,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把手豪迈的递给她,乐宁白了他一眼,大着胆子搭住他的手,纵身一跃,轻轻跨上马背。她翻身上马后,能感觉到□□的战马有一丝抗拒,可呼儿乌双腿双手也不知做了什么手法,听得他嘴里叽里咕噜一阵胡语,那马儿听话的安静了下来。随后呼儿乌的双手从身后绕过来,拿起两根缰绳,头凑到她耳边,轻轻的笑:“准备好了吗?”
乐宁当着众多人的注视有些不自在,板着脸反问道:“这马取的何名字,他可有风跑得快?”
呼儿乌单于高声笑着,扬声道:“他的名字,翻译成你们汉话,正是风!今天让你感受一下我们草原的风!萨里!我们走!”
黑马一声嘶鸣,展开四蹄,追风逐月般奔跑起来,身后的人一圈欢呼,很快便融在了风里听不到了。乐宁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速度,眼前的景色,飞一般的倒退,但身下的战马,既快且稳,她完全没有被甩下的担忧,她听到了耳边风的声音,看到了云在头顶缓慢的移动,身后还有一个伟岸坚实的胸膛,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自由如此放纵过。
呼儿乌在她身后大声的道:“你可以喊出来,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腾格里,喊出你心里的声音,让它喝着风歌唱,很痛快!”
乐宁此时一颗心都飘在云端,闻言即刻觉得自己受到了蛊惑,张张口却被灌了一嘴的风,不知该如何开口。
身后的呼儿乌挺直胸膛,一声长啸,澎湃壮阔,万里流传。乐宁心里很受触动,也学着他的样子,从丹田将一口气喷出,好似将体内所有的气魄精髓都涌了出来,发泄着自己这一生的心境。
呼儿乌大笑着,又催马加鞭加快了萨里的脚步,乐宁试着缓缓张开双臂,她感觉,自己在飞。无拘无束,无望无求,风在哪里,自由就在哪里!天地间,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累赘,皆不及此刻的自由,欢畅淋漓,令人心驰神迷。
不知过了多久,乐宁笑的累了,疯过喊过心情很是明快,呼儿乌也一直在笑着,身下的萨里也慢下了脚步,悠然自在的踱步在山涧,追逐着最清凉的溪水。乐宁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呼儿乌勒停了马,率先跳下马背,仰头看着山里风景,骄傲的道:“这是我们的望崖山,我族的宝!”
乐宁“咦”一声,也跟着□□马,抬头四顾,“我从不曾来过此地,也不曾想到,草原深处竟还有这般的美景……”
“你当然没来过!特木尔那小子顶多也就敢带你在部落边上转一转,就高兴的什么似的!就凭他的腿脚,哪里能跑来这里!到了这儿你才会知道,我望崖山哪里是其他的庸山俗地能比的?这里处处都是宝,灵山活水,仙草美矿,这是腾格里给我们的恩赐!”
乐宁公主越看越入神,青山崖绿水潭,石开泉现,一道活水从山巅流下,一尾尾活鱼在潭低灵动的游着,岸边各种灵草,枝丫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乐宁看的入神,都不妨萨里自己悄然走开。
她有点着急,萨里却根本不理她的召唤,一边上呼儿乌正挽袖子找着趁手的树枝,闻言对她笑道:“不需管它,那鼻子灵着呢,自去找好草好水吃喝了,左右跑了半日,总要给它些好处的!”
乐宁看着他笨拙的一下一下戳着潭水里的游鱼,只觉眼前这个人活像个大孩子,有些笨拙又带着眼里的跳跃,鲜活的有些陌生。她找了一处石头坐下,托腮看着那个人一下一下的抓鱼,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道:“你莫要弄这些了,这里如此好景致,鱼儿游得多好,偏你这个煞星一来,到造成些许杀孽!”
呼儿乌笑笑:“这潭水里的鱼太肥太多了,再这么长下去,这潭子里都游不动了,我来帮他们松快松快!”说着叉住了一条,扬手扔到了乐宁脚边。
乐宁猛地往边上一跳,拍拍自己的裙角,“你若要吃,自己去弄,休得将这些腌酸东西染到我身上!”
“哎,你啊……”呼儿乌叹着气摇头,又专注的开始叉鱼,不久便弄了三四条肥硕的大鱼,乐呵呵的都捡上岸来,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将鱼弄干净抹上盐,支了架子烤起来。不一会儿,焦香的味道便飘了出来。
呼儿乌看着她笑道:“今天便叫你尝尝鲜!你不是一直抱怨这地方没鱼少鲜的吗?整个草原,只有这里的鱼最鲜,即便没有你们南杞的那些乱七八糟调料,也能鲜美的你恨不得咬掉舌头!”
乐宁公主不以为意,“不过是烤鱼,又能香到哪里去?我宫廷的御膳房会做五十六道全鱼宴,一条鱼上划一百四十余刀,鱼肉薄如蝉翼,那滋味才叫鲜!”
“你们那还是吃鱼吗?吃到嘴里全是调料,全是菜名!只有我这个原生态的,吃的才是鱼味!”
乐宁公主听的不忿,正要习惯性的反唇相讥,呼儿乌忽然叫起来:“哎,哎!好了,来来,你快尝尝,可鲜了!”
香味一直飘进鼻子里,乐宁公主许久未曾吃到海味,也很是眼馋,顾不上跟他别捏,接过来小口吹着气咬了一口,只一口眼睛便亮了起来。
呼儿乌单于看着她笑的嘿嘿乐,一边不忘提醒她,“慢着点,这刚烤好的烫嘴得很!”却不妨自己被狠狠烫了一下,所幸他唇上尽是胡须,也看不出红印子,他豪爽一笑,也大快朵颐起来。
乐宁吃的很是香甜,意犹未尽道:“这里真是好去处,日后等我想念了,也可以叫特木尔多带两匹好马,来这里享乐。”
“他?他不敢!”呼儿乌漫不经心的道。
“你若不许,他自然不敢。”乐宁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悦。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再给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带着你只身过来!”呼儿乌单于反倒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望崖山是我族的守护山神,不染人间的贪奢脏欲,知晓它的存在之人本就不多,凡我族人皆敬重腾格里一般敬重他。更何况这里离人群太远,有狼的。”
“哦?那你就不怕狼?”
“我?我用不着怕!”呼儿乌笑着看向她,轻松而自信的道:“因为,狼怕我!”
乐宁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黑的璀璨,仿若星辰大海都汇集其中,带着无边的豪气和自信,这是上位者的气度,让跟从者不自禁的会为之折服。
她收回眼睛,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潭水溪涧,她心情很好,忍不住想起了儿时母妃常哼的一首乡间小调,不经意间轻吟唱出声: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歌声轻盈,飘荡于山崖溪流间,呼儿乌单于舒服的躺在地上,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身上,自己都不知看的有多专注,轻轻的喃道:“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