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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在林暮冬家留了整整三天。
林教练家好大,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完。小姑娘在家里扎根下来,挥斥方遒地下令,连射击队没来得及销假的队员都被带来帮忙,也只堪堪收拾出了个大概。
美国那边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叶枝和队里请了假,定了去加利福尼亚的机票。
林暮冬带队冬训,没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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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父叶母早早动身,把宝贝女儿送到了机场,一路送到安检区外面,事无巨细地替她检查着行李签证。
小姑娘不太有精神,低着头,眼眶红通通的,乖乖地应着爸爸妈妈的话。
“怎么都不来送送呢?”
叶父听叶母转述了新儿子的事,这两天都没再磨刀,闷着头帮忙叶枝的一大箱子宝贝小说整理出来,不声不响地洗了一份叶枝从小到大的相册,一块儿塞进了箱子里,叫叶母帮忙送了过去。
当爸爸的心里依然不舒服,又不舍得让宝贝女儿难受,压低声音,不高兴地跟叶母嘟囔:“一点都不可靠。这个年代了,不应该打飞的把宝贝送过去,然后再立刻马不停蹄地飞回来吗……”
叶母很冷静:“醒醒,你是不是替宝贝整理小说的时候偷看了?”
被妻子一言戳破,叶父不说话了,自己跑到一边生闷气。
叶母其实懂得年轻人的心思,过去拍了拍他的背,轻叹口气:“他要是来送,你闺女还舍得走?当初我出国,你不也不敢来送我吗?”
叶父没再说话。
叶母也懒得再理他,过去跟宝贝女儿低声嘀嘀咕咕说话,又揉了揉叶枝的脑袋。
收拾房子的时候叶父没出面,叶母是去林暮冬家看过一次的。
两个年轻人在一块儿的气场谁都塞不进去,每次小姑娘想要什么,连看都还没看过去,林暮冬就已经把东西递了过来。
叶母已经是过来人了,看着年轻的射击队教练连情话都说得笨拙,偏偏眼睛里只装得下闺女一个,把心都掏给她的样子,依然觉得心里跟着又暖又疼。
想起自家老公当年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的撩法,叶母火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拧他一把:“再补一张机票,我要离家出走,要跟宝贝去美国。”
叶父:“……”
叶父不生气了,绕着媳妇跑前跑后,一口气给闺女讲了十多个笑话。
叶枝心事浅,满腔的离愁别绪被爸爸有点过时的笑话一搅,也跟着散了大半,脸上重新露出一点儿笑意。
安检的队伍缓慢往前挪着。
“爸爸,我要过去啦。”
叶枝踮着脚往前看了看,晃晃爸爸的胳膊:“你和妈妈快回去吧,我到了就给你们发消息,肯定会记得的。”
小姑娘的嗓音温糯柔软,神色也认真,一点儿不像前些年一离开家就眼泪掉个不停,身上竟然也隐隐约约显出些沉静来。
和她的林教练身上如出一辙的沉静,落在温软的眉眼间,透出一点格外柔韧安静的力量。
叶父叶母对视,彼此眼里都有些惊讶。
叶枝踮着脚抱了抱爸爸妈妈,弯起眼睛一人亲了一口,挥挥手朝安检口过去。
叶父静静站着,看着女儿的背影沉默一阵,轻轻笑了笑:“宝贝长大了。”
他们家的小姑娘谈了恋爱,有了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一起长大了。
叶母握住他的手:“走吧,回家——”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往机场的角落里看了看。
叶父微怔:“遇到熟人了吗?”
叶母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大概是看错了,走吧。”
叶父没多想,点了点头,牵着媳妇的手一块儿往外走。没走出几步,胳膊却又被叶母狠狠拧了一把。
叶父茫然侧头。
叶母越想越生气,又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一下一下拧叶父:“当初我出国念书的时候,你说不送我,怎么就真一觉睡到大天亮,都不偷偷来机场躲起来看着我上飞机的?!”
叶父:“??”
有点儿没弄清楚怎么忽然翻到了这段旧账,叶父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是你说的不准……”
叶母气不打一处来:“给我买机票,我要离家出走!”
叶父:“???”
飞机轰鸣着划过天空,留下淡白的尾迹,一点点散进蔚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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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走后,林暮冬的生活似乎没发生任何变化。
冬训第一阶段的封闭训练就在基地内,军训内容,强度高训练量大,几个教练连轴转。林暮冬每次都负责最晚的一班,照例一丝不苟地训练指导,照例自己练一个小时的枪,然后上楼,在叶队医的视频监督下做复健。
他的生活甚至比原来还要更规律了不少,出现在食堂的次数和准时程度让柴国轩一度坚信是食堂师傅的手艺大幅提升,高兴得连打了三个嘉奖报告。
刘娴肩负着小姑娘队医的重托,绕着林暮冬盯了一个星期,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端倪。
他甚至连脾气也仿佛好了很多,虽然和以前的说话频率没什么变化,但身上冷气吓跑吓哭队员的次数都直线下降。
有几次他正好复健完,结束了视频握着手机出门,刘娴甚至还看见他朝队员笑了笑。
虽然还是把队员吓哭了。
……不论怎么说,林教练在这一段时间的整体状态都是要好了不少的。
刘娴在给叶队医偷偷打的报告里说得很详细,还特意强调了林教练动不动就跑去他的办公室,一待就待好久,有几次一宿都没回宿舍的违纪行为。
刘教练非常尽职尽责,汇报了半个月的近况,又打包发过来了一大堆的高清原图。
小姑娘脸上不由自主地跟着红了,一张张仔仔细细存下来,抿着唇小声给刘教练道了谢,悄悄挂断了电话。
“叶,又在和你的男朋友聊天吗?”
办公室的门推开,医疗组负责人走进来,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工作不多,他们出去聚会了,要不要也一起出去绕绕?”
叶枝瞬间从手机里抬头,弯了下眼睛,轻轻摇头:“伯纳德博士,谢谢您,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就先不出去了。”
他们现在在加大的洛杉矶分校医疗中心,医疗组安排得很周到,吃住办公都在大楼里。到目前为止已经做好了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只要患者状态调整好,就可以开始进行一期的手术了。
申请手术的是位很有名的网球运动员,叫路易·巴里,长于手腕技巧。但也因为用拍习惯造成了手腕负荷过重,几次受伤封闭下伤势累积,终于在一次比赛重度扭伤后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网球对手腕的要求比射击更高,如果不接受治疗,职业生涯只会直接终结。所以即使预计的成功率再低,他也依然坚决地选择了接受还在探索阶段的手术治疗。
叶枝一落地就加入了异常忙碌的工作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跟林暮冬视频,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参与整理资料模拟手术,到现在才稍微闲下来一点。
“我听霍夫曼说过,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他们的中国小姑娘很害怕出门。”
伯纳德博士是运动神经修复方向的专家,已经快七十岁,一头白发精神矍铄,每天都慈祥的笑眯眯和年轻人们聊天,一点儿也没有学者常有的冷淡孤僻。
他在叶枝的办公桌前坐下,笑着俯身,把一块糖轻轻放在她的桌上:“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当然绝无地域歧视的意思,但不得不说,我们的国家虽然同样不禁枪,社会治安还是要比里约好一些的……”
叶枝微怔。
有些很模糊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您说——什么里约?”
伯纳德博士有点惊讶,迎上她的目光,仔细看了看。
他试探着倾了倾身,迎着小姑娘仔细看了看,像是稍微猜到了什么,摆摆手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随便找个对照,就好像我们比巴黎也好,我们地铁就不怎么罢工……你曾经看过心理医生吗?”
叶枝点点头:“看过的。”
在她的印象里,确实曾经有自己被卷入过一场枪击事件的记忆。
具体的前因后果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被师兄师姐带着一起出门玩,因为离得远,也没怎么看清楚,只是听到了响得吓人的枪声。
霍夫曼教授坚持着替所有人请了心理医生干预辅导,至少有近半年的时间,整个实验室都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她的医生告诉过她,实在特别害怕什么的时候,可以试着去靠得再近一点。
叶枝那时候还很怕听到枪声。
所以她在拿到国内外几所医院和研究所的高薪招揽之后,还是选择了回国,接受了体育总局的邀请,到国家射击队当了队医。
脱敏疗法还是很有用的,现在她已经一点都不怕听到枪声了。但直到被伯纳德博士提起来,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不太想出门。
有什么依然没有彻底消散的恐惧,藏在她早已经忘记的地方,还在拉着她,让她本能地回避着一些特定的事情。
“你的医生很好。”
伯纳德博士朝她眨了眨眼睛,微笑:“你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你的林教练呢?说不定她有办法帮他走出PTSD的深渊,不是吗?”
叶枝微怔。
她隐约觉得伯纳德博士似乎刻意绕过了什么话题,但仔细想的时候,脑海里却又模糊得什么也抓不住。
“我也想让他来呀……”
小姑娘很想得开,抓不住就不想了,耷拉下脑袋,温软柔和的嗓音冒出一点儿藏不住的委屈失落:“他好忙的。”
她其实已经想林暮冬想得很厉害了。
射击队现在在冬训,有纪录片团队跟拍,每天都按照军事化要求严格训练,从教练到队员都很辛苦。
林暮冬从六年前起就把射击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要他放下工作出国休息治疗,几乎是不可能的。
心理治疗必须在接受者最放松的状态下进行,如果硬要林暮冬放下队里的事过来接受治疗,效果不仅不会好,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负面影响。
叶枝很清楚,所以也一点都没有和他说过,每天视频都是高高兴兴的说新鲜事,从来没红过眼圈掉过眼泪。
可是……还是好想他。
哪怕每天都视频,每天都聊天,每天拜托刘教练帮忙偷拍照片,也还是会忍不住地想。
模拟手术失败的时候,整理资料直到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不小心睡着又惊醒的时候。
比想爸爸妈妈的次数还多。
叶枝瘪了瘪嘴,平时还好好管着的委屈难过止不住地往外冒,肩膀慢慢塌下来,在办公桌后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伯纳德博士有点犯愁。
眼前的中国小姑娘是老朋友托付给他的得意门生,他刚刚不明情况,一不小心就差点影响了当初心理治疗的效果。
好不容易引开了她的注意力,现在看起来效果也并不是很好。
小姑娘甚至更难过了。
伯纳德博士很愧对老朋友的嘱托,张了几次口,依然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只好又把剩下的所有糖块都堆在了叶枝的办公桌上,悄悄溜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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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趴在桌上,难过地一颗接一颗吃糖,把糖纸铺开展平压在书里,准备给林暮冬叠小纸船。
再晚一点儿的时候,叶枝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
都是爸爸妈妈还有国内的舍友和同学们发过来的消息,有让她记得吃饺子,有让她一定要看春晚,介绍老干妈的,安利汤圆的,热热闹闹的一条接一条不断跳出来。
叶父叶母本来还想买飞机票过来,但好像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叶父在家庭群里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被叶母一条条撤回禁言,很务实地给宝贝女儿直接打了三千美金的零花钱。
叶枝拿着手机,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天原来是除夕。
怪不得伯纳德博士会特意来劝她出去玩。
唐人街是会庆贺新年的,这些年美国的街道上也会有中国节相关的庆祝活动。但她这些天都一直待在办公室里,还没出过门,所以一点儿都没意识到。
叶枝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点开林暮冬的消息框。
对面依然是安安静静的,一条消息都没有。
叶枝握了握手机,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除夕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林暮冬身边没有家人,又没有她。
小姑娘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委屈难过全顾不上了,担忧地攥着手机站起来,在屋里绕了两个圈,小心地把电话打了过去。
关机。
叶枝嗓子有点涩,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打通了刘娴的电话。
“今天?”刘娴有点诧异,“今明两天放假啊,林教练没跟你说?”
叶枝怔怔地:“没有……”
“今年冬训还没这么没人性,除夕给了两天假,大家都回家了……林教练说他也回家啊。”
刘娴不清楚内情,猜测着安慰小姑娘:“联系不上了?别着急,说不定是赶火车呢,春运火车你也知道——”
“不是的……”
叶枝轻声打断,抿了抿唇角。
没有家在等着他。
她没有解释,和刘娴道过谢,祝了她除夕快乐,又怔怔地坐下来。
他不能回家,也不在队里。
他还会在哪儿。
还能去哪儿。
不安一点点腾起来,叶枝攥着手机,反复拨了几遍林暮冬的电话,都依然是关机。
他会回他们的家吗?
他一个人回去,就在家里等着她吗?
叶枝用力咬了下嘴唇,心跳微快,一点点站起来。
林暮冬让她把家里布置成她最喜欢的样子,喜欢到一想起来就想要立刻回去。
可只要他在,她其实就想立刻回去了。
现在不一定有航班,但她可以试一试,可以看看能不能在明天……
小姑娘还是头一次生出这么疯狂的念头,一点儿都压不下去,牢牢占着她的胸口。
叶枝站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抱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在伯纳德博士提起来之前,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还会本能地抗拒在非禁枪国家出门,这些街道在她的潜意识里都好像藏着什么很可怕的危险,会在她完全来不及注意的时候,忽然扑出来擒住她。
可那也不行。
害怕也不行。
叶枝深吸口气,套上外套,给伯纳德博士发了条消息,一口气跑下办公楼,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门外夜色深黑,沉默着张开大口,像是随时能把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