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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灭了九原国?”打从知道府里来了什么贵客后,早等着要兴师的石中玉,心情就一直处于打雷下雨的状态。
“是啊。”人如其名,穿得一身花不溜丢的孔雀,心情不错地坐在友人的院中边赏景边嗑着瓜子,他脸上那副优闲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刚率着大军自九原国返国的人。
难得会对人摆出阴沉脸色的石中玉,两手环胸地瞪着这个行事作风,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同僚。
“可以给个理由吗?”
“紫荆王收到消息,天孙出现在天苑城,女娲则在九原国。”他摇头晃脑地说着。
“你逮到女娲了?”石中玉所关心的重点只在女娲这两字上头。
他顽皮地吐吐舌“没有。”翻遍了整个九原国也找不到啥子传说中的女娲,这让他不禁要怀疑,这事不是紫荆王弄错消息,就是谕鸟误报。
“那你还灭了九原国?”自石中玉口中爆发出的响雷,当下直接打在他的头顶上。
“三道在知道谕鸟这回事后,定会心生不轨。”孔雀爱笑不笑地抚着面颊,淡淡绕高了一眉“为免三道扛着谕鸟这大旗做些不该做的事,那么趁早削弱三道的实力,给他们个下马威,好让他们因心生畏惧而安分点,灭了九原国又如何?”
石中玉火大地朝他挥出一拳“你们这些人就这么见不得日子太过太平是吗?”
孔拳一掌稳稳地接住他的拳头,好笑地将他给推至一边去。
“别把话说反了,我和紫荆王不过是防患未然,况且我西域的事,与你这南域将军何干?”女娲乃是地藏的精神象征,而地藏三国恰巧就住在他所负责的西域里,为了维护西域的安定,像女娲这种对帝国来说的危险人物,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有如芒刺在背。
石中玉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管到他人的地头上,满腹郁闷地以手抹抹脸后,也在石桌旁坐下。
“听说,咏春王为此大表不满。”朝中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主战的当然就是陛下的亲皇弟紫荆王,而另一个主和的来头也不小,刚巧就是陛下的兄长咏春王。
孔雀不负责任地摊摊两掌“抱歉,咏春王可不是我的主子,他要如何不满,关我何来?”
是不关他的事,只是朝野两派又会因他而闹得风风雨雨罢了。很讨厌朝臣们老爱在四域将军上头大做文章的石中玉,开始想象自紫荆王与孔雀回国后,身为他们顶头上司的夜色,又要因他们而承受多少外界的舆论。
“别脸色臭得跟茅坑旁的石头似的。”孔雀笑咪咪地捧住他的脸庞帮他转向“喏,瞧瞧,你的心上人正看着呢。”
“爱染?”他愣愣地看着不知已站在院门处多久的爱染,一把撇开烦人的孔雀后急忙向她跑去。
“打搅到你们了?”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远处的孔雀。
“没。”他拉过她的手“你有事?”
“石头,我想出门。”
他有些纳闷“去哪?”除了替人看病外,她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个要出门竟还来向他请示?
“找个人。”这些天来,她相当记挂谕鸟所传给她的口讯,总认为,与其替他人藏了个秘密,还不如早日将口讯传给那名该知道的人,好还给她一个清静的日子。
“男人?”他愈想脸色愈难看。
爱染也没打算对他撒谎“对。”
心情本就不佳的他随即挂下了大黑脸“不准。”
“再说一次。”她瞪着那张打从知道九原国与天苑城双双遭灭后,就一直像被人倒过债的脸庞,捺着性子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不、准”他干脆扯开了嗓门使劲狂吼,吼声直达天听。
“行。”爱染也很痛快,面无表情地撂下话后转身就走。
“潇洒。”坐壁上观的孔雀,小声地挨在管家公的身旁问:“他俩吵起嘴来,输的通常是哪一个?”
“半个时辰过后你就知道了。”习以为常的潇洒也不多说,只是转身走向院门准备再去替贵客添些看戏的小菜水酒。
不过半个时辰,身为石府贵客的孔雀,边喝着潇洒所斟的美酒,边看着原本呆站在院门口生闷气的某人,突然迈开了脚步来到院墙边,开始一下又一下地以额撞着墙面。
孔雀仰头看着站在他身旁的潇洒,满头雾水地伸出一指指向那个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的同僚。
萧蠢犀挥手“正常的。”
发泄性地撞完墙,可喉间还是一股闷气卡得不上不下没半点舒坦,石中玉顶着微红的额,大步走到石桌边,拎起酒壶一口口喝起闷酒。
“喂,石头。”孔雀眉开眼笑地拍着他的肩头,心情好得不得了。“去赔个不是吧。”平常在人前就是不承认他与爱染的关系,今日来这一看,不都全泄底了?看他往后还怎么赖帐。
石中玉绷着一张俊脸“又是我去赔不是?”他只是不想让她出门找男人而已,这也要算到他头上?
“反正千错万错哪回还不都是你的错?”跟着帮腔的潇洒,早已对这对男女间的常态感到麻痹。
“是这样吗?”他的两道浓眉几乎连成一条直线。
潇洒赏他一记白眼“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在他俩的鼓动下,石中玉原本硬邦邦的脾气也不禁变得有些软化,与其他与爱染两人各梗着一个心结难受,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况且他能待在家中与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若是就这么任他俩各自闹脾气,到头来谁也不会是赢家。
他一把握紧了拳头“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低头就低头!”
孔雀叹了口气,对着石中玉跑得飞快的背影摇头。
“他也愈来愈像她养的狗了。”
“可不是?”深有同感的潇洒再为他斟上一杯酒。
兴匆匆跑至爱染的房院里的石中玉,才两脚一停,两道浓眉立即不由自主地再次拢紧。
他直瞪着她紧闭的会客房房门“爱染今日有客?”
“嗯,刚走。”守在外头的女仆们,在见了他不善的脸色后,有志一同地叹了口气。
“她又在作法?”他不是老早就吩咐过,管他什么来客,她一律不准答应客人的要求,替人施法诅咒吗?
“我们阻止过了,但爱染说来者是相国派来的,这件事不能拒。”一名蹲在地上准备炭火的女仆,边说边拿起蒲扇在火盆里扇出火星。
冷眼瞪着紧闭的门扇,石中玉想起每回她受人之托代为诅咒后的下场,她总是因为在驱使鬼神后,浑身寒冻如一块寒天湖里的冰,且她那本就显得苍白的脸蛋,更会因此而变成吓人的铁青色,这时她会将自己关在房内什么人都不见,就怕她会因此而吓到人
他早就对她说过,他不缺钱,也不与在朝中拉什么关系,她管来者是相国或是什么玩意?
门扇内,蜷缩着四肢坐在榻上的爱染,全然不知石中玉正为此事大为光火,方施完法的她,伸长了两手紧抱住自己,在她耳边,传来了牙关频频打颤的声音,打骨子里窜上来的寒意令她什么都无法想,就在她发现她连指间都因寒冷而显得僵硬时,她试着想挪动仿佛快结冻的身躯,好去命人抬一些炭火进来时,门扉已遭石中玉一脚踹开,霎时,屋内光明乍现,将她映照得无处躲藏。
“出去!”她忙转过身以袖遮住泛青的脸庞。
充耳不闻的石中玉,命人在她四周放置数盆炭火后,挥手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在房门一关上时,他随即脱鞋上榻爬至她的身后,大掌一捞,将想躲到角落去的她抱在怀里。
“我叫你出去!”爱染在他怀中不断挣扎,铂力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让他看见她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安抚地在她耳边低语“听见了、听见了,你的嗓门不必拉得那么大,我的耳朵没聋。”
她的两手不断推着他“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吃豆腐啊。”他边说边拿来一旁的毛毯里在她的身上,再重新自她的身后牢牢抱住她。
“你会热坏的!”溽暑七月天他还进来陪她一块烤火,待会就算她没冻倒,也会换他热晕在房子里。
“反正我横竖都不会走,你就省点声音多存点力气。”感觉到她浑身都因寒冷而颤抖,石中玉赶忙拉来她的双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摩挲着。“瞧瞧你,你都快冻僵了。”
一颗豆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额际,滴落在她的毛毯上,很快就将毛毯染上个印子,这让爱染看了实是不忍。
“石头”她放软了声调,试着想让顽固的他改变主意。
“乖乖的,待会你就不冷了。”他一手掩上她的嘴,不让她再多说半句拒词,而后将她压向自己让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午后的烈日,透过窗棂带来了光与影,在这热意蒸腾的夏日,外头炎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住了,在这四处放了炭火的密闭式房里,更是热气无处不窜,汗珠一颗颗落下的石中玉,在感觉她已不再颤抖时,抬手轻抚着她恢复温暖的小脸。
“我是来陪不是的。”他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唇上轻抚“虽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我既然都认错了先,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这么好商量?爱染怀疑地间:“那我可以出门找人了?”
“还是不行。”他的语气中充满浓浓的护意。
“这算哪门子的道歉?”她柳眉倒竖,摸不清他怎么老是反反复覆。
“喂喂,我的姑娘,你可要弄清楚喔。”某位仁兄觉得非常有必要向她澄清一下“我是在赔刚才惹毛你的不是,可没说我是来赔这一回的不是。”
算了,怎么说都有他的理,不争不辩才是上策。
“我不会有事的,你出去吧,别又热出一身的病来。”不想再同他吵一回的爱染,在觉得自己好些了后又催他出去。
“在烦恼我前,你先想想你自个儿行不行?”他八风吹不动地抱紧她,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愿。“别以为担心才是你的特权。”
她莫可奈何地待在他的怀中,赶不走他之余,她担心地拉来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掌纹,就深怕这回所见的会比上回见的有所不同。
“你呀。”一见她在看些什么,他告饶地大大叹了口气“你怎总怕我的命会短了点?”
充耳不闻的爱染,以指划过他掌心上的纹路,石中玉干脆合起掌心握紧她的手。
他信誓旦旦“它不会因你而变短的,而我,也不会因你而死的。”都跟她说过,他的八字太重、命又太硬,可就算他找来城内所有的算命师来左证他的话,她还是认为她那啥子巫女诅咒比他来得强。
“谁能保证?”爱染哑声地问,多么希望他所说的都能成真。
“既然无人能保证,那就别保证了吧。”石中玉看得很开“倘若来自冥土的巫女,真会为人带来灾祸令人死于非命,那么,我愿为你而死,也会为你死得心甘情愿。”
爱染听了不禁屏住气息,捉住他手臂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臂膀里,感觉他粗重的喘息吹拂在她的耳畔,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试图改变她已下定的决心。她闭上眼,将那份因他而生的感动,仔细地收至心房里上栓落锁,再不让它轻易地跑出她的心扉。
她很想告诉他,若是真爱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拿生命做赌注的,或许他并不相信巫女诅咒这回事,又或许他仗着命是他自己的,因此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挥霍,可对她来说,她宁愿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也不要因一时的满足,而以他的生命来做为不顾一切的代价。
沉默地等候她的回音,可她却一如往常始终没有回应长年下来的心灰,令石中玉素来炯亮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有些黯然。
“偶尔。你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吧。”他埋首在她的发丝里,渴望地收紧了双臂“我虽善于等待,却不代表,我从不迷惑。”
窗外叫声嘹亮的夏蝉们,群集地高踞在枝头上清唱,那阵阵的鸣唱听在她的耳里,太刺耳了些。
蜷缩在地底下十数年,可攀上枝头的时间却只有数日,蛰伏在黑暗中那么多年,只鸣唱些时间便得捐出生命,值得吗?若他是只枝头的蝉,那她情愿他回到泥土里做只永远冬眠的蝉,忘记枝头的绿意,忘记微风在叶片间的叹息。
至少,他可以陪她久一点。
他是一道划过她生命的闪电,在风雨朝她袭来时,措手不及地介入她的命途里,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的故乡冥土丰邑,是远在中土外的一个小柄,当年在紫荆王大肆平疆时,丰邑这个不事生产、仰赖他人维生的小柄,是众国中头一个投入帝国的脚下俯首称臣的国家,为了向帝国的皇帝示好,她的父王,毫不犹豫地将身为巫女的她,当作是求和的礼物献给了皇帝。
紫荆王返国时,除了她外,还另带了三名来自他国的巫女一同回朝,想将四名拥有巫力的巫女献给皇帝,但惜才的皇帝不但不将巫女们纳为己用,反而将她们给了最是需要巫女的四域将军,期望精通藥石卜巫的巫女们,能够庇佑纵横沙场的四域将军,并在日常时照料他们的健康。
那一日,她与其他三名女巫,像是被买卖的牲畜般,一一跪坐在偏殿上,任四域将军们挑选。
四域将军之首的夜色,首先将最年长的喜天给挑了去,紫荆王可有可无地挑了应天,孔雀挑了性格与他差不多的乐天,而她,没有人要,因皇帝在后来才知道,在她身上有着冥土巫女诅咒这回事,她虽巫力强大,却会为人带来灾祸与死亡,因此她被排在其他三名巫女的后头,并不列在挑选的行列中。
“我要她。”四下一片无声中,石中玉定定地开口。
众人转首看向竟愿收下冥土巫女的他,眼中藏着不解,丝毫不理会众人目光的石中玉,走至爱染的面前,蹲下身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了她许久。
“你确定?”觉得不妥的夜色,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不得不开口一问。
“我就是要她。”他笃定地再道,脸上漾出朗朗的笑容。
爱染呆愣在他那抹简单的笑容里。任他朝她伸出的大掌握住她的掌心,一把将她自地上拉起,而后不管在场有多少人在看,天生唠叨的他,开始拉拉杂杂一大串地向她介绍起他自己,以及他的祖宗十八代,根本就不管她想不想听,或是有听有没有懂。
这辈子,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男人的舌头有多长,当她头昏脑胀地听完他的家族史,还有他自小到大曾干过什么事、打过什么仗时,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给他带回家,并和他一块站在府门前,对着府中所有被他集合来的下人,听他继续介绍起府中的人口与每个人的喜好专长。
虽然说,石中玉并不像他人般,把她当成个得避之唯恐不及的巫女,但方入他府中的那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快乐。
在把她扔到府里安置后,吩咐府中所有人要好好照料她后,石中玉随即出巡他所负责的南域,好一阵子都没回府,而被当成献品般献来此地的她,在他走后时常躲着所有人,一来是因为反抗心,二来,是因她不想他府中任何人因她而遭到任何不测。
她还记得,那日午后,当她习惯性躲在自己房里的木柜中午睡时,冷不防的,柜门突遭人用力开启,被惊醒的她好不容易才适应刺眼的光线时,一张许久未见的笑脸正挂在她的面前。
“不介意一块挤一挤吧?”几乎把全家都翻遍才找到她的石中玉,笑咪咪地站在柜前问。
“你进来做什么?”她愣张着眼,看他这个大块头一骨碌地挤进柜内,立即占满柜内仅剩的空间。
“陪你呀。”石中玉努力缩着身子节省所侵占到的地盘,以免她会遭他给压扁。
“我不需要你陪。”爱染将脸一沉,伸出两手想将与她面对面,整个身躯都紧靠在她胸前的大熊推出柜外。
“可是在冷落你这么久后,我很想尽尽地主之谊。”脸皮厚得紧的石中玉,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边说边替她将柜门关上,只留了一道细缝供他俩透气。
“而我不能拒绝?”她在微弱的光线中瞪着他。
“答对了。”他开开心心的咧嘴一笑,不适地挪动着身子,试着想将他一双无处放的长腿给缩进小空间里。
在他将两手抵按在她身子两侧,整张脸近悬在她面前,将热呼呼的气息都喷在她脸上时,爱染脸红心跳地想将他推开一点。
“别靠得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他不懂吗?
“地方窄嘛。”石中玉委屈地咕哝“你怎爱挑这种地方午睡?”躲在这会比较有安全感吗?
“嫌窄就别进来一道挤”她在他怀中闪躲。可无论怎么避,已被他身躯占满的木柜,就是没有其他的空间可让她离他远一点。
“好啦,你别再乱动,不然待会这柜子就垮了。”他干脆一把将她按至怀中,让她侧着身子坐在他腿上节省空间。
被按得牢牢的爱染,在挣扎无效后也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怀里。
“听说你是个公主。”他的声音自她顶上传来“脾气很高贵吗?”
她不客气地抬首瞪这粗人一眼。
“我的公主殿下”他大叹吃不消地抚着额“在陛下已将你赏赐给我后,你确定你要继续这样倔着脾气过日子?”回到家后,他都听潇洒说了,她既不见人,还三不五时地绝食,再这么任她自艾自怜下去怎么得了?
堂堂一名公主,沦落成为别国武将的私人巫女,他是可以体会她的心酸与不甘,可谁知道她还得在他的身边待多久?她还这么年轻,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吧?她早晚都得适应在中土的新生活才行。
“我不是你捡的东西。”她闷闷地应着,不愿意再回想起那时在皇帝面前的景况。
“好吧,我是男人,就由我先拉下身段成不成?”石中玉以一指勾起她的下颔,诚恳地向她建议“你不是我捡的,是我请回家供起来拜的,看在往后咱们还要相处很久的份上,咱们好好相处行吗?”
她无言地看着他,也知道自己来到中土后的反抗行为很无谓,因为就算她再怎么不愿,已成的事实根本不容得她反悔,而她也再不可能回丰邑继续她往昔的生活。
“不然,我放你走?”看她眼中清楚地写满委屈,石中玉不禁心软地问。
爱染听了面色更是一黯“我不能走。”
若能说走就走,她还需被带至这儿来吗?眼下她是丰邑与帝国维持友好的唯一手段,丰邑就是为求帝国庇护才会将她献出来,别说帝国不会让她走,就连她的父王、丰邑所有的百姓,也不会允许她返国,他们情愿以她来换取帝国保护的羽翼。
不了解她心情的石中玉,叹息地拍拍她的头顶。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不开心些什么,不过,不开心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做人干嘛那么不开心呢?”
为了他简单的想法,爱染的眼中静盛着意外,因他没有考虑国与国背后所存在着的利益,也不去看在环境改变后现实所带来的困境,他就只是关心她的开心与不开心而已。
“不觉得很辛苦吗?”想不通的他还歪着头问。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爱染,愣张着嘴,才想出声,突然自她腹中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腹鸣声,令她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哪,是吧?”他笑咪咪地指向她的肚皮“就连你咕咕叫的肚子也都说它很辛苦。”
饿得有点晕眩的她,其实也想不起在闹脾气的这些天里,究竟已有几顿没吃了,她窘红着脸,低首不敢直视石中玉的脸庞,可石中玉却将她推往一边,他一手打开柜门跑出柜子外,不过多久又再次钻回她的身旁,边关上柜门边将一个装盛着满满饭菜的大碗递至她的面前。
“吃吧。”
嗅到食物的香气,腹中的饥饿当下变得更加难耐,爱染飞快地接过碗拿起碗上的筷子,困难地在拥挤的空间秀秀气气的吃了起来。
“我说”看了她的吃相一会后,石中玉搔搔发,说得转弯抹角的“这儿乌漆麻黑的,除了我外又没别人。”
“所以?”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她停筷不动。
石中玉咧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公主殿下,你就别管你那高贵的公主面子行不行?”
下一刻,放弃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爱染,立即拋开竹筷以手抓起碗里的鸡腿,当着他的面大口地啃下去,一径忙着狼吞虎咽的她完全没有发现,那抹偷偷出现在他唇畔的笑意。
震天价响的腹鸣声,在爱染忙碌不已时突地自某人身上传来,她愣了愣,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腹部一会,再疑惑地看向他的。
嘶的一声,他藏不住的口水差点流下来,石中玉边抹着嘴角边盯紧她手中的食物。
他讨好地涎着笑脸“找你找了一整日,我也饿了,尤其看你吃饭的模样,好象这饭特别好吃似的,借几口来尝尝吧?”
“我比你更饿。”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的爱染,毫不迟疑地将手中快吃光的饭碗自他眼前移走,挪到一边藏着。
“分一口。”石中玉口水流满地的转移目标,两眼瞅着她手中那只只咬了几口的鸡腿不放。
“不要。”爱染将她已咬过几口的鸡腿举在胸前,防备地瞪着这个似乎已饿昏头的男人。
饿虫上脑,石中玉才不管她同不同意,也不管这举动是否合宜,当下压低了脑袋就往她的胸前凑去,张大嘴一口咬上她手中的止饥良藥。
“你”见他就这么在她咬过的鸡肉上头再咬上一口,与他共食同一样东西的爱染不禁赧红了秀颊。
“再一口就好”饿得两眼发直的他,意犹未尽地再次凑向姑娘家的胸前。
“半口也不给”头一回让男人在胸前吃东西,她困窘地一手举高鸡腿,一手使劲将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她胸前的头颅给推开,而不死心的石中玉,在一张脸快被她推歪时,还探长了手臂想去抢。
一阵忙乱的抢食行动中,他的长手长脚只差没在她的四肢上打上死结,而气喘吁吁的她,在全身都与他纠缠在一块时,还不忘将鸡腿藏至身后,肚饿不能解馋的石中玉,在与她互瞪了好一阵子,却还是僵持不下时,翻脸像翻书似地脾气马上就变坏。
他以指频频戳着她的鼻尖“喂,好说歹说再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这地头的主人,识相的就快把东西交出来!”
“主人?”爱染不屑地低哼,架子摆得比他还要高。“哈,你不过是个将军而已,我还是个公主呢,跟我抬身分?”一个小老百姓也敢对她这个金枝玉叶颐指气使?她肯当他的巫女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窄小的斗柜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两阵音量相当的腹鸣声,都急于解决饥饿需求的他俩,双方一触即发的火气,登时被手中的一只鸡腿熊熊地点燃。
“喂,铁了心不讲道义?”想吃却吃不到,从不曾被女人踩在脚底下的石中玉,此时的模样已经有点类似张牙舞爪。
爱染也拋开了矜持与顾忌,一步也不退让地大剌剌与他杠上。
“哼,认饭不认人,道义暂时不必讲!”一只鸡腿,要讲道义?他这是开哪门子的玩笑?管他是圆是扁n皇帝还是小卒,不能让的就是不会让!
在下一波腹鸣响起时,为了一只鸡腿而坚持不下的两造,再次在柜内手忙脚乱地开抢,在你来我往的挤来挤去,手脚齐伸的压来压去下,因地受迫的他,双唇曾不小心擦过她的粉颈,还有胸口,而她的芳唇则是曾不小心印上他鼻子、下颔,还有耳朵与嘴巴,禁受不住他俩这么粗鲁的行为,藏纳他们的木柜,毫无预警地在一片混乱中,轰轰烈烈地解体垮碎成两半。
站在破柜前的潇洒,居临下地看着下头两名状甚狼狈,手脚都还打结缠绕在一块的男女。
“两位,吃得开心吗?”窝在里头抢,味道就会好点不成?
糗态遭人撞见的爱染,红着脸自一地的狼藉中坐起身,才回过头想找那名肇事者兴师,却看见脸上都是她胭脂印的石中玉,嘴里正咬着那只方才他们抢得你死我活的鸡腿,坐在她身后一脸无辜和茫然地看着她。
那张无辜的脸庞,自那一刻起,在她眼中印成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即使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就像头一回在殿上见到他,他执意要带走她时,脸上那抹毫不多加考虑的笑容一样。
她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坚持的模样,与那抹单纯的笑意。
他一直都是个简单的人。
许多事,对与错皆在他心中自成一格,他不会去考虑太深或顾忌太深,在他眼中,只要是对的事,他就会放手去做,从不去管什么代价或后果,里里外外都简单的他,似乎永远都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任何事能够成为他的烦恼,一如他简单爽快的笑容般。
可是他不知道,对她面言,他却是个特大号的烦恼,因她无论是醒着或睡着,他这个烦恼,总是固执地栖息在她的心房真不肯轻易走开。
她想,之所以会喜欢他,或许就是因为他够简单。
而最令她烦恼的是,她自很久前就发现,她一点都不想摆脱这个烦恼。
假若不是处在巫女这个身分上,假若,她命中不主丧带克,谁在她身边,谁就有会因她而亡的风险,以及她也没有那个令她难以启齿的问题的话,她也很想开口响应他的感情,而不是像这般,让两人的感情多年来一直悬在那个地方。
只是,已在她心底扎根缠绕多年的情丝不能由她,同样的,命运,也不肯由她。
“出兵前你真想清楚了?”素来即主张帝国与三道和平共处的咏春王,在身为东域将军的破浪一回国后,立即十万火急地上府找人问个清楚。
破浪早知道这个鲜少踏出自家王府的亲皇兄,会在他一返国后即来看他为的是哪一桩。
他挑高剑眉“大哥今日是来说教的?”
“不是大哥爱说你,只是你行事会不会太冲动了些?”他那一贯独断独行,从不找人商量的个性,令临渊着实感到头痛。
“是吗?”他爱理不理,兀自任来客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大剌剌地走至另一旁坐下,一双锐眸,像是在暗地里估量什么似地在来客的身上徘徊。
“毫无预警地便前后灭了九原国与天苑城。”临渊愈说愈是气急败坏“哪,你说,这对三道而言,难道不是一种挑衅?”
破浪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他一顿,满脸忧心随即替代了之前的恼火“只怕如此一来,将会破坏中土与三道间的和平,若三道假借复仇之剑,举兵进犯中土,那该如何是好?”
“大哥多虑了。”破浪的语气里隐约透露着成竹在胸“三道素不团结,不但彼此之间心结甚重,还各据一方各自为政,就兵力来看,眼下就算是三道尽出,也未必会是咱们的对手。”若不是没全盘的把握,他怎会贸然出兵?在守护陛下的前提下,他虽狠,却不蠢。
“可”
破浪慢条斯理地睨他一眼,在心底琢磨了一会后,不动声色地问:“大哥似乎很同情三道?”
“我只是不忍见神子与人子之间再掀战火。”临渊摆出了一副忧天下人的表情。“若能继续维持和平,那么就算谕鸟所说的神谕是真又何妨?说不定,三道并不想重返中土,只想继续过着眼下平稳的日子。”
破浪霎时病跋噶搜郏壑斜ズ湟猓八等啦幌胫胤抵型粒慷阊壑械暮推剑墒钦娴暮推剑俊?br>
他振振有词地反问:“你并不是三道,你又怎知三道在想些什么?”
“戍守东域多年,我明白三道身为神子的自尊,更知道这些年来海道一直都在等待着海皇苏醒,而天宫、地藏,则皆与海道一般,他们也都在等着天孙与女娲回到人间。”挑明了他人所不知的事实后,破浪不客气地再泼一盆冷水“三道无心夺回中土?别自欺欺人了。”
曾经视人子为奴的神子们,或许在百年的流放中,已学得了教训,但渴望权力的贪婪,则是一头尝过人肉美味就再也忘不了人肉香的噬人虎,他不相信野心可以自骨子里拔除,更不信人性中没有贪婪这两字的存在,而权力,更是一旦沾上手,就再也放不开的麻藥。
倘若今日真是四海升平,倘若被逐于中土之外的三道真甘心在中土之外落地生根,丝毫没有想从人子手中夺回统治中土的大权,那么帝国根本就不需有镇守四方的四域将军,而四域将军们更不需长年在外弭平神子们不时制造的动乱。现在的情势,就像是月圆时分的天际,乍看之下象征着帝国的满月,高挂在夜空中光彩无人能及,可实际上那些同样也在天际上的众多星子,则像是三道九国,正蛰伏在帝国的光芒底下,等待着取而代之的一日。
“你的想法太偏狭了。”临渊叹了口长气,头疼地抚着额“三弟,我明白你对陛下的忠心,但你也未免想得太多、做得太过了”
“眼见为凭,我不过是就我所见的一切下定论。”有几分证据就说几分话,他向来就不相信讨好人心的花言巧语,或是一味欺瞒自己的假象,若是面对现实是一种清醒,那么,他选择清醒的活着。
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无法动摇他的信念半分,临渊颓然地坐在椅内,边摇首边问。
“其实咱们也不知道神谕究竟是否能成真,倘若到时并无天孙或是女娲的出现呢?”充其量谕鸟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无论以哪一种立场来看,这都只是帝国欲灭三道的借口。
“我不在乎神谕是否能够成真。”他冷冷低哼,压根就不烦恼这一点,也不认为所作所为有何不妥。“我在乎的是,国内人心是否安定,外患是否再起,身为陛下的四域将军,我不过是尽责守卫陛下的疆土,避免任何破坏的火苗蔓烧至国内,因此,我情愿有负三道,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陛下的河山半分。”
“你可想过,若是三道真因此掀战,战争总会迁连中土百姓,难道这也是陛下所乐见的吗?”
破浪淡漠地瞥他一眼“任何事都会有牺牲,这就得看你能否在最少的牺牲下达成牺牲的目的。”
“因此你毫不介意必须付出战争的代价?”素来温文的临渊,面对他的固执忍不住扬高了音量,可却在下一刻见着他脸上轻视的神情时,感到有些不解。
“百年前的两界之战,为中土换来了百年的和平。”破浪边说边走至他的面前,唇边带着淡凉的笑意“当年先人拋头颅洒热血,为我们留下的是长达百年的和平,倘若现下动乱再起,而战争是欲再获得另一个百年和平的唯一手段,那么战争,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面对着那张追求自我所认定的真理,因而显得执着的脸庞,临渊再也无话可说。手上无兵无权的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枉然,于是他朝破浪摆摆手,默然地拿起茶水已凉的茶碗,低首凝视着水面上载浮载沉的新茶绿叶。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在暗地里,破浪那双来回审视着他的眼眸,此刻正因他而闪过一抹深思。
夏至过后,京城处处一片热意,尤其是在晌午过后,城内的大街小巷,几乎不见以往四处穿梭的人影,反倒是路旁能够遮荫的树下,处处可见着乘凉的人们在喝茶对弈。
在下人们都已午憩的将军府内,传来一阵阵捣藥声,阵阵属于藥石的香气,随着南风在廊院里四处飘飞。窝在自个儿房内避暑兼工作的爱染,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蹑着脚尖溜至她房里的潇洒,先是像做贼似地偷偷关上那扇有凉风吹进来的门扉,而后站在门边朝她房里四处东张西望。
“爱染,你的那颗石头呢?”四处都没看到石中玉的身影,他压低了音量问。
“出门去了,听说咏春王有事找他。”爱染搁下手中的藥杵,好奇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靠在门板上的潇洒,在听了后,一手掩着胸口放心地吐了口大气。
她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瞧你一脸神秘。”
“喂,你有客。”他走至她的身旁,挨在她耳边小声地报讯。
她挑高眉“哪来的客?”石中玉不是才对外放话不准任何人再上他家找她吗?
潇洒一手指着她的鼻尖“你家。”
“我家?”她讶然地一骨碌站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
“你小声点”他赶忙掩上她的嘴左看右看,好不担心这话会被外头的人听见。
爱染忙把他的手拉开“冥土的人怎能踏进中土?”打从上一任皇帝还在位时,皇帝就下令冥土各小柄不许踏入中土境内,怎么还有人敢冒险闯进来?
“就是不能所以我才叫你小声点啊。”偷渡进入境内所以才不敢声张啊,不然他干嘛要这么紧张?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一手抚着额坐下,有些想不起她已有多少年没见过故乡的同胞,也有些忆不起他们的模样。
当年初来到中土时,她日夜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回故乡,可在石中玉介入她的生命,以及她渐渐地融入了中土的生活后,以往充满她胸臆间的思乡之情,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愈远愈淡,尤其每每在想起她是为何而被送至中土来的,她就打心底对故乡的人怀有一份难以拆解的愤然,她甚至不愿再去忆起,丰邑全国上下的百姓,是为了什么缘故才会向帝国摇尾乞怜。
那像是一种难堪,一种她总是想欺骗自己它并不存在的难堪。
“爱染?”见她的神情由讶然变得眉心紧锁,潇洒轻推着她的肩。
“他们找我何事?”她淡淡地问。
“听说是要找你看病。”潇洒皱着一张脸,有些为难地搔着发“我想,若不是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冒险来这找你帮忙的。”
在心底挣扎了一会后,爱染闭上眼一叹。
“他们在哪?”也罢,迟早她都得面对这个心结。
“现下在城外的客栈等着。”他将藏在袖中的纸条塞进她的手里“这是地址。”
“我这就去一趟。”她拿起一旁的黑色头纱,仔细将自己盖妥后即准备出门。
潇洒忙伸长两手揽下她“慢着,你真要去?”
“他们都已大老远来到这了,更何况,就像你所说的,若非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来这找我,所以我不能不去。”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理由可拒绝同胞的求援。
“但”成全了她,那先皇订下的规矩怎么办?而那个严格限制她出门的石中玉又怎么办?
爱染拍拍他的肩“这事你千万别告诉石中玉,我去去就回。”
“你一定会赶在主子回府前回来?”深怕东窗事发的话会被某人刮的潇洒,不放心地跟她要个保证。
“我尽量。”她点点头,取来藥箱后即跨出房门。
迎面而来的骄阳,自她踏出府门后就一直伴随着她,她耐着不习惯的热意,穿过小巷来到城中的大道上,走了许久才抵达人来人往的城门。
向来鲜少在城内走动的她,在出了城后更是理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容易,找人问路才找着了纸条上所书的地址,踏入客栈后,在高朋满座的客栈中请小二带路下,她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客房。
轻叩了门扉两下后,里头仿佛早就等待着她来到的人们,飞快地打开门领她入内,有些不太适应房内昏暗不清光线的爱染,取下头纱才想看得更清楚些时,顿时一愕,张眼看着房内五、六名身形高壮的男子,他们那与她同胞截然不同的脸庞。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不是冥土的人。”
身后敞开的门扉,在她来得及转身触及前,已遭身后身穿黑衣的男子掩上,她张开嘴试图叫唤,一张沾了迷葯的帕子,在她遭人架住两臂时,准确地朝她的口鼻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