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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怜幽草溅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滁州西涧韦应物
她的意识是半昏半醒、时清时迷的,而这一回的苏醒,几乎耗尽雪流苏全副的心神和体力。
她睁开疲累的眼眸,迷蒙的看着那个紧握着她柔荑,沉睡在床榻边的男人。
这一回,雪流苏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萨辛瑞对她的歉意、悔恨,以及为她而痛下决心助纣为虐;她也记得萨多尔眼中对她流露出来的杀机,以及他们兄弟俩的交战。
莫名的,她流泪了,没想到她竟然沦为人质,一个被恶人用以牵制主子的工具!
不!雪流苏难以自制地呜咽起来,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啊!
"雪儿?"
一察觉她醒了,萨辛瑞立即松了一口气,欢欣写满他的眼中。"你觉得如何?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主子,不要用那种一往情深、至死不悔的神情来看她,她承受不起这个啊!
"主子我"
欲言又止啊!
"你瘦了,"他的叹息在她的唇边低回。"你必须多吃些东西,将失去的肉给补回来好吗?"
雪流苏的心猛地一抽,就在瞬间,她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讨厌!主子,你在说什么?人家才不想吃得肥呼呼的呢!"她尽量表现出过往鸭霸的态度。
"呵!"
萨辛瑞不禁笑了,他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底有多么珍惜她发小脾气的俏模样。
雪流苏也跟着他笑了。
但她的心却默默的在滴着泪啊!
接下来的数天迅速的溜过,他们什么也没提,只是如往常一般的相处。
她发发小脾气,他便好言相劝;她仍执意伺候他,尽责的做"小的"的份内工作;
他则是亲自挑选了一只雕刻着小朵花卉的白玉发簪送她。
"非常适合我的雪儿。"'
他说。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对她的称呼上标明了自己的所有权。
"我的主子!"
她回道。
同样在不知不觉间,她更是只认定这个主子、这个男人、这个她想永远服侍他,让他快乐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萨辛瑞现在根本就将雪花流苏手镜天天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敢忘,每每当地看见失去光泽的镜面时,他便咬着牙,强忍下欲杀璋王爷的冲动。
而他不知道的是,雪流苏常常在半夜他入睡时,却因了无困意,凝视他直至天明。
整整八天过去了。
第九天,萨多尔差点连长安城的地皮都翻了过来,终于在这间毫不起眼的城郊破旧小客栈内找到自己的兄长。
"你就是不死心?"
看见雪流苏依然活蹦乱跳的模样,萨多尔劈头第一句话就这么问出口。
"是的,我不会死心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会面对弟弟的质询与责备,但他仍然觉得愧对萨多尔,毕竟,萨多尔是真的关心他啊!
"我会为了解除雪儿身上的'昙花一现'之毒、为了延续雪儿的生命、为了让她能永远伴我身旁而对璋王爷俯首称臣,甚至允许他让他的女人来监视我就算他要我亲手刺杀大唐天子"
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掌,萨辛瑞不再往下说。
"你也会毅然决然的去做。"萨多尔轻声接完兄长的未竟之语。
虽然一直知道兄长已然爱上雪流苏,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份感情有多么的深沉、多么的浓厚。
萨多尔明白自己是无法劝萨辛瑞回头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他怎么能辜负父王、辜负全楼兰子民对他的期望?
"五弟,"萨辛瑞语调平缓的说:"如果中毒的不是雪儿,而是都儿小姐呢?换做是你,你还会觉得不值得吗?"
萨多尔闻言,身子一僵,显然是被说中了痛处,"但我就是不能眼看着你助纣为虐啊!而且倘若你那个'小的'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她岂会高兴?"
"那些我都顾不得了。"萨辛瑞简单地以一句话驳回。
"你"三哥真是个该死的死脑筋!萨多尔重重的一抹脸,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她身上的'昙花一现'明日是否就要发作了?"
"是。"萨辛瑞唇一抿,心痛的承认道;"明日也就是我的成亲之日。"
言下之意就是,他依然会臣服于璋王爷致命的威胁。
门外,那个正在窃听的娇小人儿,正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小嘴,以免发出啜泣声,但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的滑落。
萨多尔离去前仍不死心地想劝他回头,但萨辛瑞则淡淡的一笑,其实,他们兄弟俩都是一样的固执,不同的是,一个是固执地准备弃械投降,另一个则是固执地准备决战到底。
但就是孰非,又有谁有定论?
萨辛瑞看着弟弟远走的身影,无奈的心忖,今夜只怕又是个无眠之夜吧?他放下书册,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夜色。
淡淡的香气飘散在夏夜的空气中.那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凉凉的、甜甜的、淡淡的。
他目光怔忡的搜寻,这才发现在这间小客栈后面的道路两旁,种植的竟是数株高大且开满白花的树。
风一挑,白花纷纷随之起舞,交织在漆黑的暗夜中,光滑似雪。
"流苏"是吗?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花儿吗?他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街景好几眼。
在那纷纷的雪白之间,他竟然可以窥见佳人那张总是写满薄嗔的娇态。
突然,一双粉臂由身后忽地搂住他,软嫩的小脸贴住他的背,隔着衣物,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少女肌肤的温热。
"嘿嘿!被我吓到了吧?"
雪流苏颇为得意的笑了,双手更卖力地缠住他的腰。
"嘻嘻!这样抱着主子好舒服。
但她口中笑着对他说,心底却在哭泣。
多么希望能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呵眨眨羽睫,她再次振作起精神,强颜欢笑地挪到他身边,好奇地将小脑袋探出窗外,"主子,我不懂你在瞧什么耶?
萨辛瑞笑睇着她,大掌轻抚着她的青丝,"我现在不就是只瞧着你一人吗?"
原本他只想蜻蜓点水般地亲亲她的额际,不料,雪流苏像是早有预谋般,兀自伸长脖子,两片柔软的红唇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堵住他的嘴。
"主子,你好好闻喔!"嗅着他淡淡的体味,她吃吃地笑了,小手迫不及待地扯弄着他的衣物腰带。
"是吗?"他没有心思理会她异常的急躁,只感觉到她的甜美已经盈满他的感官,让他只想尽早将她占为己有。
俪人双双演奏出欲望的节奏,交欢已是他们熟悉的乐章,但柔情却总能次次谱出新意
宛如鬼使神差似的,几朵白色的花儿被微风轻轻地从窗口送入房中,它们无视于正在激情缠绵的那对男女,悄悄的掉落在窗边。
她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自己的衣物,看着已经泛着曙光的蒙蒙天际。
雪流苏明白,是时候了,她该离去了!
这个决定让她下得好痛苦,她对他真的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境界,但她就是不能再继续留在主子的身边了。
她才不要主子为了延续她的生命而向恶人低头,甚至娶个他不爱的人
不懂为何她的胸口会突然揪痛不已,但她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情况发生,她忍不住又坐回床边。
"主子啊"
我该离去了,真的该离去了!她在心底喃语,由于不敢吵醒他,她只敢在心中轻轻唤着。
当她离去后,主子会不会想她呢?还是会庆幸摆脱了她呢?
主子啊!下次你若再有幸得到像我这般的'小的"的话,千万千万别再找上像我这种脾气坏、手脚也不伶俐,还会处处替你惹麻烦的人呵!
她偷偷的以指尖缠起的他一绺金发,放到唇边亲吻一下,再毅然的松开,转过身子下床,她要走了!
或许是内心太过于烦忧,以及体力太过透支吧?他一直在睡,睡到他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这才迷糊地睁开眼。
"不!"
不敢相信他睁眼所见的事实,他惊骇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人儿正高举着一把匕首,映着微弱的晨曦对准自己准备下手自戕。
"你在做什么!"暴喝声方起,身形已落在她面前。
雪流苏还来不及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劲风已疾扫而过,卷走她手中的匕首,铿镪落地。
"可恶!"
她动作迅速地想再次捡起匕首,柔荑却已被他的大掌扣住。
"啊!"
雪流苏不禁发出愤怒的叫声,整个人已被抱住,困在他的臂弯中,她不解的迎上他愤怒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你想害死自己不成?"
"对,我就是想害死自己,不行吗?
这是为了他好耶!雪流苏也怒视他,顽固地抿紧红唇,非常不高兴他竟然不懂她的心。
"蝼蚁尚且偷生,你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怎么死?"突然,她想到另外一种死法,她的眼光飞快地往放在几面上的雪花流苏手镜望去,伸手想抢过它,并摔碎它!
"你休想!"
萨辛瑞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立即恍然大悟,并赶紧腾出一臂,先行将手镜护到自己的背后,不让她拿到。
"可恶放开我!
雪流苏不顾一切的嚷嚷起来,"我情愿给自己一个痛快,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下去!"
"什么?"
难道她知道了!
"我要现在死,不要等着毒发而亡,或是吃藥苟延残喘!"
萨辛瑞虽然在瞬间就领悟了,但他还是抱着逃避的心态。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哼!我全都听到了。我中了毒,而且所中的毒叫做'昙花一现'对不对?"她用力的挣开他的臂弯,盯着他似乎一下子就憔悴了好几岁的脸庞。
"今天是第十日,不是吗?"她轻声说道。
萨辛瑞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待会儿,我的毒便会发作"她不要让他再为她担惊受怕了。
"别再说了!"他本想狠狠地推开她,却又不舍的狠狠地将她搂紧,那力道之大,似乎想将她揉入他的身、混入他的骨,让她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你不会死的!绝不会!我是你的主子,我绝不会允许你这小的离我而去!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快乐?"
在他霸气的语调中,有的却是对未来的彷徨。
"主子,你在害怕吗?"
不可能,他是她不可一世的主子啊!她惊奇地看着萨辛瑞的表情。
"是,我害怕,我就是好害怕啊!"萨辛瑞坦白的表明,"我想,你是不会明白我有多么地害怕害怕会失去你!你说你情愿死、你说你不想苟延残喘,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死了,我日后还能快乐得起来吗?你死了,我还会有想活下去的意愿吗?"
他喃喃自语的诉说着相同的话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直到这时,雪流苏才明白萨辛瑞对她的用情有多深,对她的爱意有多浓。
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能够为了挚爱,宁愿向恶敌低头臣服,为的只是保全她的一条小命
"可那是不对的,主子,我我不想靠你的牺牲而活下去,那太可怕了。"如果真是这样,主子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那个邪恶的璋王爷?
不行!她的主子可是一国的世子,是天之骄子,不应该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被恶人利用啊!
"牺牲?我没有什么好牺牲的。"萨辛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你,叫我做任何事都不算是牺牲。"
"主子"她才感动地合上眼,突然,一胜带着腥甜的作呕感就涌上心口,她的头也开始晕眩。
是"昙花一现"毒发了吗?她就要丧命了吗?
"雪儿?"久久未听到她的回应,他略感诧异的想将她的头抬起,可她却执意的将螓首垂下。
"我"
努力凝聚她最后的气力,她努力的想骂醒他,"我可不准主子做什么笨事来气我喔!主子,小的我先说好,不准你去找那个捞什子的璋王爷。今日你一步也不许离开我,留下来陪伴我,懂了没?"
"好,都依你,我都依你。"他明白她的用意,只能顺口允诺她。
真的,她好怕他会再度臣服在别人脚下,只是为了能让她多呼吸几口空气、为了让她多一刻的寿命,一思及此,她不仅感到身子痛,连心都在疼
这样,就算是再捡回一条命,她也会再度自戕的!
"嗯!这样才乖"不行了!她承受不住了
黑暗在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再也无力对四周一切做出反应。
"雪儿?"
察觉到她的娇躯倏地一软,萨辛瑞赶忙察看她的脸色,却发现她已经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朵,就要香消玉陨了!
一滴泪自他的眼角滑落,他愤恨的无语问苍天,这世间还有公道可循,还有天理可依吗?
"啊"他仰天长啸,好想请问苍天,为什么不是由他来承受"昙花一现"的毒呢?
上苍啊!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他从来不曾如此认真地向老天爷控诉过,即便是在他的娘亲过世时、在他遭到兄弟姐妹与众多嫔妃排挤时,都不曾啊!
他以为他早就有优雅自如的控制力,但没想到,一见到她那张呕着浓浓鲜血的小脸,他就抓狂了。
明明璋王爷要对付的人是他,为什么会由无辜的她来为他受苦呢?
"雪儿,你好好的等着,我这就去取藥回来医治你。"温柔地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萨辛瑞毅然决然起身,决定再次踏入璋啸王府。
为了雪流苏,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因为,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主子啊!
"三哥!"一记兴奋的呼叫声突然从门外传进来。
萨多尔倏地破门而入,激动且兴奋的直嚷道:"有救了、有救了!我带了'昙花一现'的解藥来了。"
"解藥?"
萨辛瑞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弟弟拉入房内的紫衣女子。
"你是"不就是璋王爷准备拿来与他送作堆的"奸细"吗?
"是啊!她就是解藥。"
萨多尔很自豪的把这名蒙面女子往前一推。"我很厉害吧?"
原来,自昨夜他俩大打出手,并不欢而散之后,萨多尔就壮起几分胆,来个夜探璋啸王府。
他的原意是想找找看璋王爷会将'昙花一现'的解藥藏放在哪里,结果,运气来的时候竟连山都挡不住,他竟好死不死的听到璋王爷亲自泄漏口风,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萨辛瑞绝对想不到解藥就在他身边!
当他寻到'那朵花'的闺房,捺下性子的对她洗脑,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泣诉他三哥与雪流苏之间的感人爱情故事,没想到,等他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讲明白后,那女子竟淡淡的说了一句
'解藥,我有。'
哇哩咧!萨多尔马上二话不说,就直接将她'打包'带回来了。
'喂!女人,解藥呢?快拿出来。'萨多尔真的觉得此刻他连走路都有风。
那名女子以一双水汪汪的盈眸幽幽的看着萨辛瑞,久久不说一句话,那眸子的色彩仿佛是最深沉的暗夜,盛载着许多愁。
'你爱她?'
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名女子最后幽幽的开口问道。
'我爱她。'萨辛瑞深吸一口气,'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包括答应璋王爷娶你。'
萨多尔闻言,不禁瞠目结舌,搞什么嘛!弄了老半天,原来这女人就是三哥被迫迎娶的未婚妻啊?
'是这样的吗?'紫衣女子又沉默了半晌,才语气幽幽的提出问题。'我听说你曾经为了她向他下跪,乞求'昙花一现'的解藥?'
'是的。'
虽然不明白她的问话及用意,但萨辛瑞却毫不犹豫的朝她双膝跪下。'姑娘也希望我这么做吗?'
'喂别闹了啦!'萨多尔一看到向来心高气傲的三哥竟然不顾自己的尊严对一名女子曲膝,真的是吓到了。
'嗯真好。'
似乎已深深的感受到他的诚意,与他对雪流苏的无尽爱意,她缓步走向床边,盈盈坐下,凝视着床榻上那张惨白的睡容,忽地拔下发誓上的银簪。
'别'
萨辛瑞以为她想对雪流苏下毒手,紧张的正要扑上去抢救心上人,却发现她刺的竟是自己的手腕。
血汩汩的流出。
'拿个碗来盛我的血,然后喂她喝下。'她解释道:'全天下能彻底解除'昙花一现'的毒的人,只有我一个。'
她说话的口吻不骄不矜,听似平淡无奇,又似理所当然。
萨辛瑞二话不说,立即取了碗来。
一个人在绝望到无路可走时,只要看到一线曙光,即使是假象,也会紧紧的抓住不放。
但在一旁观看的萨多尔却持怀疑的态度。'不会吧?你这么有自信,为什么?'
'因为,'女子垂下眼睫,注视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我就是昙花。'
咦?她在说虾米?
怎么没人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
不过,目前救人要紧,所以,根本没有半个人理会她话中的深奥意涵,甚至没人注意她是在何时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