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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美,遥遥天际好似铺陈了上选黑丝,繁星点点,玉盘温润。园内的空气不燥不冷,偶尔夜风拂来,全是清凉气息。
女子娇小的身子缩在假山旁,她双脚并拢屈膝而坐,小巧下颚抵在自己膝盖上,黑如墨染的发在月光下反射光泽,丰富而温驯地盖住她单薄的背脊。
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儿此起彼落地唱着,她下意识侧耳倾听,神思恍恍惚惚,身躯懒得去动,连脑子也懒得想了。
是月光泄漏了她隐匿的地方,地面上,那拉长的影子孤寂可怜,她听见脚步声缓缓踱近,却是毫无动静地坐着,直到自己完全笼罩在一面黑影当中。
“我想一个人。”涤心仰首望着高高而立的男子,语气甚是平静,黑暗中的那双眼瞳仍无法掩饰,流露出点点忧郁。
换作往常她自然欣喜有他陪伴,但此刻,涤心从未这般沮丧过,原以为一直眷恋着、珍惜着的东西,到头来才发觉它从不曾属于自己,那种体会教她惶惑不安,不知该怎么排解。
武尘没有走开,他蹲下身去,解开自己的外衫覆在她的肩头。
“我不冷。”她抗拒着想要脱下,小脸执拗。
“听话。”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制止她孩子气的举动。
“你、你别来教训我!”涤心吼了一声,忽觉自己失态,她的眼睛盯住男子的襟口藉以躲避对方关怀又探询的目光,被他强压披在肩上的衣衫还留有熟悉的温暖,原来身子这么冰,她现下才惊觉。
“不是教训我关心你。”武尘语气温和,见她不再挣扎,双掌由她小巧的肩膀撤离,叹息又道:“你可以生我的气,不用同自己过不去。”
他单膝跪在涤心身旁,月光不仅泄漏涤心的躲藏处,也在他身上形成半阴半明的强烈对比,暗的那边满是保护颜色,涤心瞧不清个所以然来,而浸淫在月脂下的那半边脸──涤心缓慢往上看去,移过他微微蠕动的喉结、线条刚毅却泛出细微青髭的下巴、那好看的男性唇形,然后定定停在深邃如渊的瞳中。
“是我任性,对不起,大郎哥我口气不好,我同你赔不是。我是生气没错,可那股气是对我自己,气自己笨、气自己无计可施、气自己无能为力,我在生自己的气,绝对不是生你的气,我、我”她说了许多,有些杂乱且语无伦次,咬了咬下唇,她低低重申“我没有生你的气。”
“是生意和茶园的事让你心烦吗?”那好看的唇角微微一笑,手掌像安抚孩子似地摸着她的头。“这两日你不肯跟我说话,我以为自己惹你不畅快了,毕竟是我太鲁莽,义母捎来的书信中只提及阿阳的婚事,没写明娶的是哪家姑娘,我便以为、以为”
“你让我出了大丑。”涤心幽幽然轻语,感觉对方的眼神同样地幽幽然,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彷佛掉进无法着力的水泽当中,一圈圈温柔的暖潮推拥着身子。她方寸跳得飞快,不自禁咽了咽喉头“大郎哥,我没有不肯跟你说话,你别冤枉人家这两日府里府外都忙,许多事弄得心好乱,我、我脾气就大了些。”她全身感官强烈感受着他的存在,原先抚着头顶的大掌无声息往下移,撩拨着一头如云黑丝。
好想、好想挨过去,不顾一切投入那暖潮的源头,她想起了如意和婉姨的建言,将所有心事挑明吗?她挣扎着、被自己说服着,一时之间,一股冲动和热情溢涌心头。
武尘不知她心中正自天人交战,清了清喉咙。
“其实你真该生我的气,因我这一闹,众人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你身上了。我也知道姑娘家的青春不能蹉跎,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义母也是为你着急,才有奇奇怪怪的对策,纵然如此,我绝不允许你轻忽自己的婚姻,那攸关女子一生的幸福,你要自己作主,而非为了陆府的门当户对做出牺牲。”
武尘暗自调整心律和呼吸,涤心正静静看着他,那象牙白的脸蛋和微启的唇使他的心又乱了一拍。
顿了顿,他又道:“上门求亲那些人都不是好的,你别选还有义母说的绣球招亲,那是更加的荒谬,你不要答应。”
“为什么?”涤心故意一问,重回无辜的神色。“我觉得绣球招亲也是可行的,无可奈何下将姻缘交由逃讪。你说得对,女子的青春不禁蹉跎,我已不适合等待了。”
“我不要你无可奈何。”他口气急了,一番劝说想不到适得其反,剑眉陡地皱紧,只觉胸中一股闷气,他视线看向别方,片刻又调转回来,哑声低问:“你得自己拿主意你可有意中人?”他快不能呼吸,心脏高高悬起。
“啊!”涤心怔了怔,明白他在问些什么后,脸颊生晕,随即垂下螓首。
“你若有意中人就该禀明义母,别让她老人家将你的姻缘当成玩笑。”这是自己想说的话吗?武尘模糊想着。唉唉他在担心啊,深怕她已有心上人,果真如此,那份痛他已没法再忍耐一次。
错误解开后,他心里既喜又乱,知道该趁此机会表明些什么,却不愿勉强涤心,让她承受来自于他的压力。
“我明白的,大郎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你说的话涤心自然会听。”那音调轻柔,涤心再次抬起头,颊边红潮未退,眼睛清清亮亮,她浅浅笑着,好似想通了什么难题,显露出许多的欢愉。“谢谢你”软软柔荑忽地主动握住武尘单边的手,他的话鼓舞了涤心,让自己坚定了对他的情意。
好软,绵绵柔柔的掌心。武尘有点头晕目眩了。
“大郎哥,那你呢?你可有意中人?”涤心反问。
“啊!”这回换武尘怔了怔,但他没有脸红,只是痴痴瞧着眼前佳人,一会儿才道:“在三笑楼做事的清一色都是男子,我哪里有什么机会识得姑娘家。”
“我不信,京城里人多,三笑楼又这般名气,你定瞧过不少美丽女子。”
她语气微嗔,武尘一时弄不明白,只是想着话题怎绕到自己身上来着。
而涤心仍不愿罢休,接着又问:“你若有喜欢的姑娘,会如何让她知道心意呢?”
“涤心,我没说我有心上人。”
“你也没说你没有。”
“我没有。”他不是好汉,竟然睁眼说瞎话。
涤心反倒笑吟吟“不打紧,现在没有,将来定会有的。你还没回答问题呢!到底要如何表达你的心意?”方才躲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涤心,彷佛随着夜风而去,远远地、不着痕迹地飘入云里。
武尘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光教她每个神态吸引,久久,听见他的声音如夜安曲调,缓缓流泄“我不擅言词,不说甜言蜜语,我会待她很好很好,分离时时时挂念她,相聚时满心的欢快,我愿意为她承担一切苦厄,成为她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纵使情意渺渺,有朝一日她会体会我对她的心意。”
他在喘息,即使是大半天都不休息的练武,也不曾这般气虚。
周边的气氛轻飘不定,涤心如石像动也不动,直直盯住他的脸,觉得溶溶月华朦胧了他的眉眼、他挺直鼻梁和微启的唇形,此刻才发现,原来她的大郎哥生得如此俊逸潇洒。
“是吗?那当真好。”涤心移不开眼,心整个要融化掉了。
大郎哥待她很好很好,他已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呀!涤心忍不住暗自猜测,想他说的可是针对自己。
武尘猛地立起身躯,俊脸让涤心瞧得有些燥热,急促地说:“夜深露重,你身子单薄不好再待下去,快些回房吧。”
这便是他的情意吗?不需说明,只要用心体会。
“大郎哥”见他转身欲走,涤心出声轻唤,连忙就要站起身子,或者是因屈坐过久,双脚些微刺麻,登时下半身酸软无力,人笔直往前栽去。
“涤心!”武尘转身一看,吓了一跳,双臂顺势将她接在怀里。“没事吧?”
他问,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呵呵呵”涤心竟然娇声笑着,小小头颅埋在胸膛上左右摇动。这也是他的情意吧!她的心暖暖体会着。
武尘放开双手,以为怀中女子会自动退开,可涤心非但没有拉开距离,两只瘦弱的手竟毫无预警地抱住他,连同他的臂膀全让她环住了。
“谢谢你。”她吴侬软语。
武尘不懂她的心思也不懂她的举动,以为她的脚还麻着,需要依靠自己。
“我明天回京城。”他没头没脑蹦出一句,也不知为何说这一句,只晓得阎王寨的兄弟若知道他说话竟会结巴,不知要如何取笑他。
“嗯。”涤心轻应,双手在他腰后交握。“我明早约了几位老板谈生意,没办法同你道别你要凡事小心,为我保重自己。”
然后腰间的紧缚不见了,瞬间失落涌进武尘胸口。
涤心退后一步安详地凝住他,容如花绽,眉目风情,接着,那小小身影越过武尘,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月光添着几分清冷,将地上影子拉得长长的,武尘下意识瞧着自个儿的影儿,若有所思
十日后
今日二楼好几个厅房全教人包起。崇文厅来了群老学究,点个菜也要咬文嚼字;尚善厅则是所谓的文人雅士,点菜之前还得吟诗作对一番,听到每个菜名就随口作出一首诗;而守拙厅却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两个门派,瞧那阵仗,八成是来谈判的,连点个菜两边人马也争论不休。
哇!真他妈的!完全不知道跑堂时间可贵!后头还一堆事等着他做哩!
“大柱!守拙厅上菜!”掌柜韩林扯声大唤。
“来啰!”一楼散坐也客满了,跑堂大柱闻声连忙穿过嘈杂人群,明眼人一瞧那利落的身手,不难看出是个练家子。
菜盘交手,韩林在他耳边低语“四爷交代,留意守拙厅。”
“理会得──”大柱用京片子唱了一句,转身往二楼去“上菜啦──”
楼下大堂也是忙成一团,跑堂来回穿梭,又因三笑楼肩负的“重责大任”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嘴巴可不能停,说话才能引着人透口风,江湖上许许多多的消息便在这儿流通。
这时,一名灰衣老汉嚼着花生米,手边还继续剥着,他抬头对住韩林,放大嗓门“韩掌柜,前些天这三笑楼无缘无故连休数日,大门深锁,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以往还不曾有这等事。”
“何老儿,您爱说笑。”韩林步了过来,为了扮老成,下巴的山羊须是故意糊上的,他习惯性拈了拈。“怎是无缘无故?明明贴了好大的公告。”
“这可说到问题上了。”另一桌的老主顾插话进来“喝!我那日原要在这里摆桌合头酒,把和王家上回那桩冲突做个了结,偏偏遇到三笑楼关门不做生意,韩掌柜的,您倒说说看,那张大红告示上嫁娶大喜四大字,是真有此事?还是唬弄人?”
“这事还能假吗?”韩林陪笑,知道这群人不好打发。
其它几桌的熟客都让这话题引出兴趣,大伙全七嘴八舌起来,此起彼落的讨论不休,接着,矛头直直指向三笑楼掌柜,定要他说个明白。
“是你们那位大老板的喜事吗?上回我同他打过照面,长得斯文俊秀、双目有神,我记得你们都称呼他四爷。”三笑楼的外场是由韩林出面,武尘则运筹帷握。
又有一位抢话“他娶的是哪家姑娘?漂不漂亮?为什么要这般神秘,干脆在三笑楼摆宴席,这不挺好?咱们也可以来凑凑热闹,沾点喜气。”
“就是、就是,这老兄的话可说到心坎里啦!”
接下来,又是一阵围攻,韩林根本无法脱身。
“静静,各位请静静。”他举起双掌安抚,努力要平复紊乱,心中大大哀叹。
这回可让四爷玩死啦!没事弄个嫁娶大喜的名堂,教他在这儿演独脚戏。
韩林仍笑脸迎客,故意神秘兮兮地病捌鹚郏谌思飧瞿q疗瘢龃筇镁驳昧氲粝吕炊继谜媲小?br>
然后,他压低声量“各位猜得没错,正是咱们老板大喜,可这位老板娘听说来头不小,家势大得惊人,江南一带全是她的地盘,和北边的啸虎堡有些关系,和西域蛇族有些关系,和云南滇门也有些关系,和当今皇朝恐怕也有这么点关系,咱们大老板对她是又敬又疼又怕,当然不能让她露面,各位也休再多提,万一这事不小心传到老板娘耳中,惹恼了她,那可要大大不好了,至于怎么个不好法,我不挑明,相信诸位也都知道。”
这招明的警示、暗的威胁颇有功效,众人你瞪我、我瞪着你,想起那姑娘好大的来头,话到了嘴边也都硬生生咽下去了。
“请问”寂静中,一个女音清脆婉转。
有人敢提问题耶!所有人掉过头、好几对的眼直勾勾望住跨入门坎的女子。
涤心愣了愣,美眸溜溜地环视大堂,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回到左边,她退后一步瞧清高挂的店名,确定无误后,又坚定走了进来。
“请问武尘在不在?”
“姑娘打哪儿来?寻咱们家老板所为何事?不知可否相告?”见涤心是生面孔,并非阎王寨的人,韩林心有疑虑。
“我是他的亲人,打杭州来的。”
杭州!那便是江南了!众人抽了口气,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
韩林待要再问,二楼此时却起了騒动,刀剑相交之声与咒骂并驾而起,原来守拙厅两大门派一言不和斗了起来,双方人马抄家伙由楼上打到楼下。大堂的人纷忙走避,来不及出去的只得躲在墙角桌下,场面乱成一团。
武林恩怨,不干己事。这种情况并非首次,三笑楼向来是低调处理,任人斗个你死我活,只要留下一、两个活口让他们讨赔偿便行了。
韩林原本凉凉看着各家招数,忽地记起騒乱之前那位前来寻亲的姑娘,登时一把冷汗,眼光急急在交错的刀光剑影中穿梭,看见她一脸苍白贴着墙壁动也不敢动,双眼闭得死紧。
“姑娘!”他对着她叫,无奈得不到响应。
不少人叫嚣互斗,刀来剑去,涤心只觉耳边生风,微微睁开一条细缝,一个青衣汉子的武器被打飞了,而那柄大刀正对住自己疾扑过来,她不知做何反应,身子彷佛立地生根了。
这瞬间,一双健臂来得好快,扯住她的肩头用劲拉起,衣袍中长腿翻踢,那大刀竟然反向折了回去,穿过大堂切进木造的圆柱里,那人劲道下了十足,刀身完全没入,只留刀柄在外。
“抱紧!”那男子声音紧绷,好似动了怒火。
不必多做指示,涤心早圈紧他的腰际,有他在,她便安心了。
许久未见他大展身手,接下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涤心密密地让武尘护在胸前,见他仅仅用一双腿,将两大门派手中的兵器全踢入木柱中。
大堂的乱象稍歇,终是不得不歇,毕竟刀剑全让人踢脱了掌握。
两帮派多的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尚不知三笑楼卧虎藏龙,竟有这样的能手,惊愕之余,两方人马对武尘皆起了结交之意。
朝廷与阎王寨之间虽不再剑拔弩张,武尘四当家的身分与三笑楼探子队之事绝不能泄漏,再者时机大大不对,武尘向来温朗的神情彷佛在冰天雪地里僵了三天三夜,眉凌厉高扬,太阳穴位明显鼓动,眸中的意味极容易辨识,比之发火、生气、愤怒再高一层,正是怒至了极处、怒不可抑。
幸亏韩林机警,在两帮派带头的抢着上前想同武尘攀谈时,他一个箭步挡在中间应付,本能告诉他,千千万万别再恼了四爷,若教四爷再动手,可不只那些刀剑挨踢。
那波怒涛武尘尽力忍下,为了顾全三笑楼的秘密,一切低调相应。他沉着脸不发一语,在众目睽睽下打横抱起怀中的姑娘,往通向厨房的后门走去。
“这位好汉请留步──”
“这位好朋友请留步──”
说话的分别是两方派别的头儿,刚出口,两人相互又是一瞪,登时,大堂气氛再度紧张,没了兵器,众人摩拳擦掌就要斗上。
“咱们的地盘要来抢、买卖也抢,现下要结交这位好朋友,你们也要抢!他奶奶的!青刀帮还要不要脸啊?”乌剑派的人破口大骂。
青刀帮的人不甘示弱,同样扯嗓大骂“嘿嘿,咱们再怎地不要脸,也比不上贵派,一声声好朋友叫得可亲热了,却是拿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您老在无耻榜上占了第二位,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一边是哄堂大笑,一边是怒气冲天,刚平静片刻的大堂又起风云,拳头对拳头、手掌对手掌地肉搏起来,顿时这个人影扑过来,那个身体飞出去,桌椅全拿来当武器,打得好不热闹。
这倒省事。
三笑楼上自掌柜下至跑堂,连后边烧菜厨子全自动休假,相偕跑出来看戏了,而韩林则快速拨动算盘,将一条条赔偿金额列出,他心中有喜亦有忧,喜的是大堂桌椅早该淘汰,如今购置新物的银两自然不用三笑楼负担;忧的是四爷今日的大显身手,恐怕不到明天便要遐迩知闻,然后可怜的他又得想法子应付一群疑问颇多的熟客。
“喂喂,刚才是俺眼花吗?俺瞧见四爷搂着女人回房勒!”开口询问的是掌杓厨子葛大海,一口北方腔,个性很爽朗,他是后来才出现的,错过了武尘发飙的精采画面。“呵呵呵,这挺好,俺见四爷过得像个和尚,还道他哪边不爽快,这会儿也懂得和娘儿们亲近亲近,这好!挺好的!”
跑堂大柱睨了他一眼“别胡说!方才四爷发了好大的火,就为那个姑娘,竟出手──哦,不对!是出腿教训两帮人,喝!那可真是精采。”他扒了大口饭,两眼直盯着厮杀的人群,尚未嚼烂咽下,筷子指住人家大声叫喊:“哎呀!这招月下偷桃真够阴损,不过一出制敌,可敬可敬?”
“那姑娘是啥来历?我在后头见四爷把人家抱得死紧,想看个清楚又怕遭殃,心里可好奇死了。”另一个厨子也来问。
“听韩林说,是咱们四爷的媳妇儿,前些天三笑楼休息,他回江南娶的。”谣言总是不停在传播。
“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众人大叫,原要继续追问,可眼前的戏演得真好看,目光便被吸引了。“王八羔子的!乌剑派好歹也是江湖大派,手段这般下流,使来使去便是这几招,专挑下阴出手,敢情他们镇派绝学只一招月下偷桃?”
“啊!”斗殴人群里有人狂声大叫,甚是凄厉。
“哎哟!”蹲在一旁瞧的忍不住苞着也叫,摇摇头甚是惋惜“这一抓好惨,可怜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涤心完全足不沾尘。
在杭州陆府毁了一次名节,初到三笑楼,话还没同她的大郎哥说上一句,名节又毁了一次。
对于刚刚的千钧一发,涤心很快平复了心中恐惧,眼睫悄悄向上,映入眼的是男子紧抿的嘴角,轮廓又刚又硬,他的肌肉绷得好紧,胸口起起伏伏,双臂扣住她的后背和脚弯处,力道并不温柔。
不消赘言,三岁孩童都看得出大郎哥正隐忍着怒气。
涤心原想开口要他放下自己,可话滚到唇边翻来覆去,仍是无声地咽了下去,她在商场经验不少,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武尘闷声,她也只得闭嘴,暗自打量经过的环境,由后院大厨来到一大排厢房,然后他抱着她步进拱门,来到一处小院落。
这一路上涤心偷偷瞧着,发现几双眼同样不怎么正大光明地瞧向自己,但见武尘脸色,没谁敢上前询问。
一脚踢开门扉,武尘走了进来,他终于松开手,让护卫在怀的女子落坐在太师椅上。涤心抬起头刚要道谢,却撞上他直视的眼瞳,里头跳跃着两簇火焰,她心漏跳一拍,咽了咽口水嗫嚅着。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这样别人都瞧见了。”
武尘忽地蹲下身来,这般姿态涤心仅比他高出半个头。他微微仰首,双手放在太师椅两侧的扶手,将涤心围在小小天地中。
“你就这样傻呼呼的,众人打架,就该往安全地方去,见刀子飞来,你连躲开都不会吗?”他的愤怒是对大堂那些家伙,此时开口,话中是三分忧虑、三分关切和四分的恐惧。这刻,他的魂被吓得还未归位呢!
“我想躲,可双脚不听使唤,脑子一片空白呵”涤心说得委屈。
这原也不能怪她。武尘轻叹一声,另提话题“你怎么来了?该不会只你一个吧?”说到这儿,他眸中火光又是一窜。
即使如此,涤心也决计不会承认的。她脸色仍苍白,唇边的梨窝轻轻跳舞。
“这趟来是为了茶税问题,我和江南几个大老板一起上京的,大伙在东街的茶业会馆落脚,我包袱才放下便过来这儿寻你。”
陆家有陆夫人和海棠看着,这是涤心争取来的大假,茶税之事只不过顺道而已。原能早些前来,但念在陆阳和海棠新婚,让海棠轻松了几日,而涤心又忙着把手边的事处理妥善,这才耽搁下来。
闻言,武尘心中颇为不舍,想到她一个女儿家由南方赶上京城,旅途定是辛劳,见她眉心间有淡淡倦色,口气不由得放软。
“待会我同你去东街,将行李搬过来三笑楼,也好就近照顾你。”
听他如此表示,涤心暗暗欢快,嘴上却说:“那会馆环境还算清雅,厢房大又宽敞,他们想只有我一个姑娘,便把最里边的让了给我,说这样安全些。”
“只你一个姑娘家!”见涤心点头,饶是武尘修为再好,如今也破功了。他一把握住涤心置于膝上的手,口气陡硬“这一路上由南到北,同行之人皆为男子!你、你平时精明,却不知这么做有多凶险!”
涤心才欲辩驳,岂知武尘又说:“那些人若有心,将你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加油添醋半真半假,你女孩家的名节该如何保住?”
“反正早已不保了。”声音模糊嗫嚅。
涤心自是晓得这般而为不妥当,但同行之人都是相识已久的茶业老板,上京协调茶税之事原可由水生代替前来,可她想此番投靠大郎哥,最好能有个名目,也方便将来拖延时日。
垂眼瞧见那男性阴郁而忧虑的神情,感受握住小手的劲力,她眨眨眼,浅浅一笑“你别恼,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却见你直在发火,我听你的话搬过来便是。可无论如何,你别把人家安排在三笑楼的客栈里,那边龙蛇混杂又有帮派打架滋事,我会怕,心里不踏实,我想同你住得近些。”
这话提醒了武尘,他这儿亦是阳盛阴衰,住进一个姑娘家颇有不便,但即使取了他的性命,自己也不可能放任涤心不管,让她住在会馆里。
“这小院落是我的,有两间厢房、书房和一个小厅,你暂且住下吧。”
“我住哪一间?”她语气欢愉,觉得情势极好,抬头环了眼小厅的摆脱,简朴而利落,很像大郎哥的风格。
武尘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双掌,连忙松开,又瞧见那对小手教他握得青白,眉头陡地深皱,手指便在涤心腕间的穴位轻轻推拿。
“你自己拿主意,这院落是你的了,我暂时在外头的厢房睡下,你不用害怕,没人会闯进来的。”外边一排房间是兄弟们的,总该有些空房,若无,也只得睡三笑楼的客房了。
“可是这里明明有两间房间的。”
“我若住下对你不好。”
又是女子名节那一套吗?涤心暗自大叹,心想,他在众人面前抱她、搂她,现在两人共处一室,又揉着她的手,这算什么?根本是矛盾!双重标准!
她抽回手不让他握。
武尘不知她气闷什么,缓缓立起身,声音持平地道:“你肚子肯定饿了,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待吃饱饭,我陪你去东街的会馆。”顿了一顿,他继续说:“茶税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据我所知,不仅江南茶业,四川、江西等地亦有茶商成群而来,上书请求与司茶官员会谈,这事牵扯下去,连带也波及盐、铁两税,你有什么打算定要让我知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见涤心不语,武尘长声叹气,低低又说:“听话”
是那话中忧虑软了涤心发倔的脾气,她不是来同他生气的,想了想,涤心放开胸怀。
“我知道啦,若商议出结果定会向你禀报,这下总该安心了吧!”接着,她由太师椅上轻快跃起,爽朗又道:“我肚子饿得大打响鼓呢,别麻烦人送饭菜来,我自个儿在外头吃。听说京城最近大兴仿膳宴席,风味绝佳,气氛特殊,涤心定要乘机试试,待我回到杭州,若婉姨和海棠问起,也有说嘴之处。”
想她一个女儿家,不得已抛头露面周旋在商场中,武尘方寸酸涩,原还要对她耳提面命一番,但见涤心双眸清澈、唇染笑花,他望住眼前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大清早,三笑楼后院不太平静,连续传出好几声惊呼,全是男子粗厚的叫喊,好似受到不小惊吓。
厢房对面四、五个大水缸,十多个壮丁扁着脚,有的打赤膊、有的下身仅穿着半截裤,不论是擦洗身子还是漱口洗脸,每个人彷佛同时被点了穴,维持着正在进行的动作,眼睛怔怔瞪住罢由小院落里出来的人。
一个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正是涤心。遇上这阵仗,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突地匡啷一声,有人用来遮住重要部位的盆子滑了手,那人赶忙蹲下,戒慎恐惧望住涤心,眼角瞥见盆子愈滚愈远,想捞也捞不到了。
“大家慢慢洗。”
天啊!她还是首次处理这种事哩!咬住唇忍笑,涤心从容福了福身,目光直视前方,又从容不迫地经过他们,接受每个人的注目礼,很镇静地往前头去了。
明儿个若是起早一些,说不定能瞧见大郎哥同他们一样。她想着那个可能性,脸颊红通通,一朵笑抿在唇边。
前头店门尚未开放,她绕了一圈,经过厨房时里头已传出阵阵香气,她伸头探了探,见到一位胖大厨子正滚着大锅肉粥,旁边蒸笼高高迭起,不住冒出白烟。“大海师傅。”涤心昨日已尝过他的厨艺,却没时间交谈,只知道他是三笑楼的掌杓厨子。“您在忙大伙的早饭吗?我也来帮忙。”说完,她跨了进来。
梆大海抬头一瞧,见是四爷抱的那位姑娘,稍愣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你是老板娘。”
“啊!”涤心瞪大眼,不明白。
“唉,四爷真不够意思,娶个老婆也不让知道,这可委屈你了。”
他抓来一只巨大猪脚放在砧板,刀起刀落,瞬间已劈成小堆,转身抽出腰间双刀,刀身极薄,在一旁剃净毛的全羊上挥来动去,手法之快匪夷所思,涤心尚未眨眼,那羊只已处理妥当,皮不带肉,肉不连骨。
“好厉害”涤心喃着,倒忘了老板娘之事。
梆大海呵呵又笑“普通普通,使久了便也顺手。”三笑楼众人都会些拳脚功夫,方才他这一使,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持刀手法已暗藏武功家数。
“我使久了,恐怕也及不上大海师傅十分之一。”
涤心说得真心诚意,葛大海一听仍呵呵笑着,自顾自处理着肉块。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厨房,全是方才在水缸旁沐浴盥洗的汉子,见涤心在这儿,尴尬之情难免,好几个搔搔脑袋对住她傻笑,手脚不知摆哪里好。
涤心脸红了红浅浅回笑,神态仍是镇定,心想既在这儿住下,就得适应环境,像今天这小小“意外”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以后自己要出小院落,定要弄些声响好提醒众人。
“吃碗粥吧,俺将昨儿个的剩饭煮皮蛋瘦肉,味道挺不错。”葛大海塞了大碗的粥给涤心。这时,其它人自动从蒸笼里拿出肉包鳗头,盛好粥,厨房中没有椅子,众人蹲在门口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涤心见状,入乡随俗,跟着大伙蹲了下去,捧住特大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粥。
三笑楼的壮丁们原顾忌她是个娇客,与四爷关系匪薄,又发生“清晨事件”正愁不知如何相处,但见她与大海师傅有说有笑,外表秀气美丽,却不同一般姑娘扭捏作态,众人对她都起了好感,皆有亲近之意。
“老板娘,四爷为什么成亲也神神秘秘?咱们兄弟没喝到他的喜酒,真有这么点不是滋味。”蹲在涤心身边的跑堂大柱乘机问道。他当然得借机探查,这事可没谁敢去问四爷。
“对对!我正待要问,大柱倒是得先。”二柱咬着大馒头,有点口齿不清“四爷娶媳妇儿,我瞧大大家都蒙在鼓里了。”他原要说大当家,便是阎王寨寨主铁无极,又记起涤心尚是外人,不确定四爷是否将身分告之,因此临时改口。
“我早先便觉得古怪,做什么贴个嫁娶大喜,大伙放假回家看老婆孩子嘛,还要啥理由?原来四爷真回江南娶亲。”
“不成的,老板娘,您得劝劝四爷办个宴席,咱们替你们庆贺庆贺。”
“我我不是老板娘,我有名字的,我叫涤心,你们别叫我老板娘”涤心的脸发烫,让粥的热气一熏,不仅两颊,整个脸庞变得通红。
众人一愣,随即又问:“你不当老板娘!”
这话要涤心如何做答?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她蒙混过去,捧起大碗喝粥,遮住一张脸。
“唉唉,莫怪四爷昨儿个独自睡在外头厢房,敢情小两口斗气?你干脆连老板娘也不当啦!”
老天!这又说到哪儿了!真正夹杂不清。
涤心暗自好笑又暗自叹息,一鼓作气喝完粥“我来煮早茶,能健胃清神。”丢下一句,人已转身进去厨房,做菜她还没那么高的本事,煮茶却是能手中的能手。
大家吃饱肚子收了碗,开始忙碌起来,各人有自己所司之事,动作默契十足。
“大海师傅,我可以用点这种茶叶吗?”揭开装茶瓮子,涤心纤手捞起一撮,放在鼻间轻轻吸闻,正是最适合午前品茗的淡月香。
“客气什么?要啥自个儿拿吧!”葛大海忙着将肉块川烫,嘴努了努旁边大灶“上头烧着开水,舀取时得小心。”
涤心也忙碌起来,身影在厨房中转来转去,煮茶与平时功夫茶大有不同,这里的茶叶不如陆府极品,一时又取不到上好水质,因此煮茶特重手段。她纯熟地摊入茶叶,去第一回过茶水,再注开水高冲低行,让味道与色泽慢慢生出。
“俺道咱们三笑楼的桂花茶够香的啦,没想到你煮的这茶真个香上了天勒!”葛大海赞道,接过涤心递来的杯子,也不怕烫,咕噜便饮下好大一口。他吁出胸中气,掉头对众家兄弟玩笑说着:“老板娘的心意,亲手煮的过门茶,大伙过来喝上一杯吧!”
“可有我的份?”一个温朗声音突地响起。
“有!喊声老板娘便有份啦!”有人随口而答。瞬间觉得不太对头,众人眼睛往门口瞧去,见那人负手立定,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四、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