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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沈三老爷及时补偿给了小黑好几个又圆又大的山芋,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次遇到小黑,他都还是觉得自己能从它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怨念。
这让沈三老爷略微有些挫败,但是很快他就无暇再考虑小黑的问题了,因为临近年根儿下,许多灾民开始涌入了庆州城。
经过了解沈三老爷才得知,大部分的灾民都来自于平丰府那边,平丰府受灾最为严重,青壮劳力也大幅的减少,因为人口锐减,土地也荒废了许多。最要紧的是,如今寒冬腊月,连平丰城中的民房都还没有修缮完毕,更不要说是周围的村镇。
许多百姓上无片瓦遮身,下无果腹之粮,眼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已经有老弱之人被冻死街头,于是便有不甘于这样丧命的人开始携家带口地到别处去奔出路。
灾民们一边走一边四处打听,发现庆州是唯一一个已经连村镇的房屋都修缮完好的,据说庆州城中还时常会有大户人家开铺舍饭舍衣,所以原本三五成群的灾民渐渐在通往庆州的路上汇聚起来,最后竟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么多人突然涌入庆州城,守门的官兵根本不敢随意放行,赶紧上报给衙门。
沈三老爷得知情况之后,先去找师爷了解情况。
大梁跟周围的小国比起来,算得上是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百姓勉强也算是都能安居乐业,但饶是如此,流民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尤其是天灾过后,流民更是大幅度增加。
前朝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加上连年战乱,最后恰逢天灾,结果国内流民不断,朝廷不但不加安抚,反倒**,最后民间起义不断,直接导致前朝走向灭亡。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本朝对于流民的政策一直都是以安抚为主,堵不如疏,各地对待流民多是就地安置入籍,鼓励开垦荒地之类。
庆州经过这次地动之后,的确死了许多人,如果能将这些流民安置下来,对于庆州境内的人口增长和农耕都是十分有利的,对于沈三老爷来说也是政绩。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的季节,如果这些灾民是开春的时候过来,那么庆州肯定会十分乐意接收他们,可谁叫现在是数九寒冬。
一千多流民如何安置?哪里弄到足够的粮食和柴火让他们过冬?如果不能填饱肚子,这些人会不会在城中生事?这些都是摆在面前严酷却又最现实的难题。
不接收这些流民不会影响沈三老爷的官员考绩,但一旦接收了这些流民,万一发生恶性案件或是有人冻死街头,那就妥妥儿的是一笔抹不掉的污点。
沈三老爷承认师爷的分析句句在理,但是当他来到城墙上,看着城门外那些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流民,老的老小的小,有的孩子还没有福喜大,一个个瘦骨伶仃,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丁点儿情绪,只有茫然无措的呆滞……
看到这些,沈三老爷的心都在哆嗦,如若真将这些人拒之门外,那么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知,如何敢再捧起圣贤之书,如何能再坦荡地直视女儿孺慕的眼神。
片刻之间,沈三老爷心中已经转了千百道心思,让流民离开的话却如千斤橄榄,重重地压在舌上,如何都吐不出口。
如果真的要接收这些流民,他不但要尽快想出应对之策,还要说服庆州的其他官员。
沈三老爷不敢轻易开城门放人,只能命人先送了一部分柴米和锅碗出去,流民经过一阵骚乱之后渐渐安定下来,在城外空旷的地方分散开点了十来堆火,开始埋过做饭。
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吃到热乎的东西了,在这样寒冷的里,火堆和热粥显得格外珍贵。
沈三老爷回家后在书房一直待到深夜,面前的纸上已经被写写划划弄得乱七八糟,治安方面的问题倒是已经想得十分全面妥善,唯有吃住这两项最大的问题后面,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沈福喜轻声叩叩书房的门:“阿爹,我进来了?”
沈三老爷这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见女儿提着食盒进门,是来送宵夜的。
他强打起精神,把桌面上的纸张收拢到一边,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沈福喜端出一碗酒酿圆子并几碟点心小菜,放在书案上,将筷子和勺子递给沈三老爷,自己顺势坐在鼓凳上,目光扫过刚才被收到一旁的宣纸,见上面被画得乱七八糟,好奇地拿过来细看。
“城外聚集了那么多流民?”沈福喜之前还真没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主要是因为庆州这边的灾后重建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所以她就推己及人的以为其他地方也都是差不多的,毕竟距离地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不过她忽略的是,一来庆州这边的父母官是沈三老爷,倒不是说他多么高尚伟大,但也算是一个凭良心办事的好官了,而且他到庆州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搜刮钱财,所以凡是还是以百姓为重的。二来平丰府那边受灾的情况远比庆州这边严重,死难和灾后致残的人数也要多出许多,即便是官府有心组织灾后重建,在缺人又缺钱的情况下也着实困难。
沈福喜先看了沈三老爷对于治安方面的设想,将流民分割成十人左右的小队,分开居住,发动居住周围居民监督帮助,每个小队有专门的官兵负责,对于不良的苗头要及时发现和处理。
这个方案看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但是沈福喜托腮想了半晌问:“阿爹,上千流民,十个人一队,就是上百个队了,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官兵可以负责,光说分开居住这一项该怎么实现?”
沈三老爷对女儿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咽下口中的酒酿丸子道:“城中重建的时候,虽然有朝廷的补助,但是很多人家还是根本拿不出钱来修缮房屋,所以当时由官府做保,很多人家都向钱庄借了钱,借钱自然是有一定利息的,我前几天刚跟钱庄巩掌柜商议过,这些都是灾民,这是属于救急救难,希望他能减免一部分利息。巩展柜答应得倒也爽快,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告知下去,如今干脆改动一下,谁家有空房子可以借给流民暂住过冬,便减免利息,估计还是会有很多人家同意的。”
沈福喜闻言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利钱虽然不多,但架不住还要还本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以算是十分艰辛了。”
沈三老爷听福喜这样说十分高兴,女儿虽然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非但没有“何不食肉糜”的愚蠢天真,反倒颇能体会民情。比起天生聪颖过人之类的优点,这才是让他最为得意和自豪的。
一碗酒酿圆子吃下去,整个人身上暖融融的,沈三老爷靠在椅背上看着女儿苦思冥想的模样,精神上反倒放松了许多,甚至好整以暇地从桌上胆瓶内抽出一根孔雀翎,伸到桌下去逗弄小黑。
小黑痒得打了个喷嚏默默地将身子朝沈福喜那边挪动了一段距离,然后重新卧下,歪头斜了沈三老爷一眼。
沈三老爷默默觉得小黑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鄙夷,略微黝黑的狗脸上满是——你要不要这么无聊——的表情。
被一条狗鄙视了?沈三老爷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太累,乃至都发生了幻觉。
一人一狗默默地用眼神展开着较量,沈福喜忽然开口道:“阿爹,我记得去年你说过,城墙和城外的护城河每年都是要例行维护的是么?”
“是啊!”沈三老爷点头道,“一般都是在二三月份的时候……”
话没说完,他已经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猛地跳起来,将女儿抱起来就往上抛起来。
沈福喜吓得尖叫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可真是我亲爹,我都这么大了,居然还来这种抛高高的游戏,你若是接不住可怎么办!
好在沈三老爷还算宝刀未老,虽然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稳稳将女儿接住了。
沈福喜吓得一身冷汗,把自己刚才想到的法子都吓得忘了。
沈三老爷却是如获至宝,南方与北方气候不同,北方一到冬天那可真是天寒地冻,很多工程都根本无法开展。但是南方却不同,即便是偶尔下雪,却也是落地即溶,地面根本达不到冰冻的程度。
之所以每年都将修缮工程放在二三月份,主要是因为那个时候天气已经回暖,但却还未进入雨季,却并非说不能在冬天进行。
这样一来,能干活的流民负责修缮城墙和清理护城河挣钱,剩下的老弱病残孕之类的人,由官府进行适当的救助就完全可以了。
“你可真是阿爹的小福星。”沈三老爷越想越高兴,在女儿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觉,乖!”
沈福喜回到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将小黑招呼上来,搂着它热烘烘毛茸茸的身子,脸贴在它的颈旁轻声问:“你说,那么多人总是吃不上饭,若是真能找到地瓜玉米什么的该有多好啊。”
小黑听不懂小主人的话,但却还是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应和着。
沈福喜一边揉着小黑的耳朵一边说:“阿昭上次送我的生日礼物,她说是从平丰府里的西洋人手中买的,但是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也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在平丰府。”
虽然沈三老爷跟赵氏真真算得上是开明的父母了,但这些话沈福喜却也不能对她们说起,好在身边还有小黑陪着。
沈福喜自己嘀嘀咕咕地折腾到半夜才渐渐睡着,第二天早晨起床简直跟上刑一样,但她还是咬牙爬了起来,总算是赶上了早饭时间。
吃饭的时候她佯装无意地问:“阿爹,我听阿昭说过,平丰府那边有好多西洋人,这次来的流民里面有没有啊?阿昭说西洋人生得可怪了,我还从来都没见过呢!”
“流民里怎么会有西洋人。”沈三老爷道,“西洋人多是来做生意的,把西洋那边的珠宝、玩意儿用大海船运过来,然后再买了茶叶、瓷器和丝绸再回到西洋去,这样一个来回就得一年多的时间,路上还会遇到很多艰险,但是一旦能够平安地回到西洋,这样一大船货,就能够赚到很多很多的钱。”
沈福喜听他说得还算详细,这才想起之前沈闳在南边做官,管的可不就是这方面的营生,说不定他可能会认识很多西洋人。
她认识到自己犯了方向性的错误,不再向沈三老爷打听这件事。
沈三老爷只当女儿是好奇,见她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儿,不由在心里抹了把冷汗,自己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还是之前跟沈闳闲聊的时候听说的,若是女儿再继续问下去,自己这个做阿爹的可就要丢脸了。
当然,他说的这几句话是经过自己语言修饰过的,沈闳当年的原话说的是,那群毛子黄头发绿眼睛,老子头一次看见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刚开始可能装大尾巴狼了,一口一个尊敬的先生,其实一个个儿的比猴子还精。拿着宝石玩意儿来换茶叶瓷器和绸缎,运回他们自个儿的地界,那价钱可就二十三十倍地往上翻,安全运回去一船货,他|妈|的就够做一辈子富家翁了。
因为女儿平时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从会说话开始就层出不穷,也就是沈三老爷不知道后世会有一套书叫做“十万个为什么”,不然他一定会这样来称呼女儿。
沈三老爷没有把女儿对西洋人的好奇放在心上,也根本想象不到,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西洋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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