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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朔先是被紫苏眼中明显的怒意一惊,随即便镇定下来,上前两步接过紫苏手中的奏章,又退回原位,才打开奏章仔细地看起来,刚看一会儿,他也愣住了,回过神,悄悄看了一下紫苏,却见她取了别的奏章在看,只是举手投足间仍可看出未减的怒意。
是在为哪一个原因生气呢?——尹朔在心中深思。
“看完了?”紫苏忽然扬声,尹朔低头回答“娘娘恕罪。”
紫苏摆手不言,将批好的奏章随手一放,重又取了一本开始批阅,尹朔也凝神继续看手上的奏章,等到看完,他又想了想,才合起奏章,恭敬地放回书案。
“尹相怎么想?”紫苏搁下朱毫,眼睛紧盯着尹朔的脸。
“谢相此举有欠考虑。”尹朔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
紫苏冷笑“何止有欠考虑!尹相不必说得如此委婉。”
尹朔低头,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紫苏会为了那些有贪墨之嫌的官员而对谢清生气?怎么可能?而且还是如此彰显于外的怒气!
“臣说有欠考虑,是因为谢相应该先行上奏,再由朝廷派人前去处置,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会给那些官员消毁证据的时间,臣想,谢相也是如此考虑的吧!”尹朔平静地回答。
紫苏不禁皱眉,想了想才开口“尹相的意思是,随阳的行为在情理之中?”
尹朔一笑置之,回答她“谢相是右议政大臣,又主管户部、刑部,虽然此去江南只是为监察恩科春试,可是,河道专款一事本就在他的权责之内,河务也一直是他与齐相在负现,而且身为钦差,处置地方官员的权力也不是没有,只是,谢相此举难免授人以柄,毕竟,济州是谢家的祖籍之地。”
紫苏颌首,淡淡地道“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就是如尹相所言,济州是谢氏的祖籍之地,只怕寒族的官员会另有想法。”话是这么说,紫苏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盯着尹朔,如此迎合自己的意思倒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了。
尹朔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济州虽非繁荣之地,但是因为有会渠,也算是元宁少有的交通中枢,再加上南郡,日后必然更加繁华,可是,因为谢氏的关系,其他势力根本无法插足,若是可以借这件事将自己的人手安排进济州,也对自己有朝中有好处,尤其现在,因为三司的人事更换,自己在朝中的人脉必定大受损伤,若是可以将人安排进地方,也不失为一个笼络人心的好去处。
“依臣之见,暂且就不必提谢相的是非,只以清查河道专款为名另派钦差,毕竟治河款要比谢相的行为重要得多,会渠又是枢纽之地,不容有失,此事必须尽快处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尹相斟酌着建言。
紫苏点头,治河的确是最重要的事,可是“另派钦差”?
“钦差的人选呢?”紫苏思忖地问道,心中考虑着朝中有哪些人可以做这件事。
尹朔想了想,回答“人选,臣想倒不必只限一个人,户部、吏部、大理寺、刑部都要有人才好,或者就是德高望重又熟悉这些事的人去才有用。”
“嗯!那就再想想。”紫苏也不急着定,便同意了。
尹朔随即又道“倒是这个林永南该如何处置,娘娘可有想法?”
“处置他?”紫苏不解。
“按照惯例,恩科大考时发生这种事,无论士子所言真伪如何,都为大不敬,只是问罪轻重不同,不知娘娘意思是如何?”尹朔直言。
“历来都是如此?”紫苏倒是不知道这种事。
“是的。”尹朔轻叹“自成宗皇帝开始,恩科大考时直指问罪,全部以大不敬定罪,世祖皇帝的说法是‘不在其位,妄言其事,其情可悯,其心当诛。’只是刑罚不同,轻则褫夺功名,一生不得入仕,重则罪及满门,贬为贱民。”
紫苏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事以后再议。”
“是!”尹朔答应,随即奉上自己的奏章,恭敬地道“臣方才才拟的奏章,请太后娘娘过目。”
紫苏看了一眼,伸手取过,打开慢慢地看着,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看完奏章,紫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尹朔,好一会儿,尹朔才想到不该如此与太后对视,匆忙低头,随即就听到紫苏淡漠的声间“尹相,吏部是景瀚的权责,三司更换下的官员如何安排是吏部的事,你越权了。”
“太后娘娘,臣是议政首臣,齐相又不在京,臣过问此事并非越权,请娘娘明鉴。”尹朔从容地回答,他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昨晚才拟的奏章,今天就会用上。
见紫苏并不想同意,尹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刘泽等人都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非罪夺职,朝中上下都有议议,若是不尽快安排,只怕会引起朝野的非议,有损娘娘的令名。”
紫苏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在奏章上,半晌才道“哀家会把尹相的意思告诉吏部的。”
尹朔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低头行礼,不再言语,紫苏想了想,道“尹相,朝中对这次三司的人事安排有什么议论吗?”
尹朔一怔,随即回答“旨意刚宣下,臣不知朝中有何议论。”
“哀家本以为尹相会来与哀家说这件事呢!”紫苏微笑“没想到尹相并没有异议,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尹朔一时听不出她话中是否有深意,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紫苏也不再言语,正要让他退下,又想到一件事“尹相,海军的建设进行得如何?你似乎很久没有上奏了,倒是康焓按时上报进度。”
尹朔没想到她这时候提起这事,便道“臣想,康将军直接负责此事,若是由臣上奏,有邀功之嫌,就请他按时上奏,臣上奏的是一段时间的总情况,年底时就是如此。”
紫苏点头,笑道“一直想问的,却总是没空,昨天康焓的奏章又到,所以哀家才问的,既然如此,哀家想让随阳走一趟南疆大营,实地看看,尹相意下如何?”
尹朔没有异议,便道“臣无意见,请太后娘娘定夺。”
紫苏点头,笑道“尹相还有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是!臣告退。”尹朔行礼退下。
退出中和殿,尹朔微微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一一扫过殿外侍立的宫人,不由皱起双眉,但是也没有再多说,默默地离开。
站在窗口,看着尹朔的身影离开,紫苏不禁冷笑,扬声唤人“来人。”
执事内官立刻进来,跪在紫苏面前等候吩咐。
“去赵全那里传话,让他回宫之后立刻来见哀家!再有,把叶尚宫找来,哀家有事吩咐。”紫苏冷漠地下令。
“是!”内官应声退下。
紫苏坐回书案前,继续批阅那些奏章。
先过来的是叶原秋,毕竟,她一直呆在宫中。
“太后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叶原秋垂手站在书案前,低声询问。
“走一趟永宁王府,哀家很想念王妃与世子,请王妃与世子有空进宫走走。”紫苏淡淡地吩咐,随手抽出一张便笺,写了几个字,递给叶原秋。
“把这个交给永宁王妃。”紫苏随**代。
叶原秋接过,看都没看便折好收起,恭敬地道“奴婢立刻就去。”
苏答应了一声,头也不抬,一直在批奏章。
退出殿外,叶原秋立刻出宫,打开便笺,上面却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她根本认不出,想了想,还是将便笺收好,直接去了永宁王府。
永宁王妃接过便笺先是一愣,随即就愉悦地笑着道“太后娘娘也真是的,让臣妾入宫罢了,还写这种游戏之笔。”
“有劳叶尚宫了,请您给太后娘娘回话,臣妾明日就带世子入宫见驾。”倩仪有礼地对叶原秋道,叶原秋忙行礼答应,随即便离开了永宁王府。
“跟上她,看看她去哪儿。”等叶原秋离开王府,倩仪站在王府的花厅中,淡淡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厅下令,随即转身离开。
叶原秋在傍晚时才回到宫中,在中和殿前遇到了匆匆赶到的赵全,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但是很快便都微笑着错开,随即一起晋见。
“王妃怎么说?”紫苏先问叶原秋,叶原秋低头回答“王妃娘娘说明天会带世子大人来晋见娘娘。”
“好的。”紫苏微笑,随即又想到“你去告诉皇帝,世子明天会进宫。”
原秋答应着退下。
“太后娘娘急着找奴才见驾,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赵全倾身问道。
紫苏微笑“是有要紧事!”
“太后娘娘!”赵全一凛。
“我想你也知道,三司长官更换后,三司的人员也会有变动,可是,三司一向是清流士人的势力,想来会有一些麻烦,你对外面的情况比较了解,说来听听。”紫苏的手指轻敲桌面,以一种闲适的姿态等着他回答。
赵全微讶,但神色随即便恢复正常,想了想,回答紫苏“依奴才知道的情况看,大司谏在监察司已久,名望也很高,接任大司谏虽然有些不合资历,不过也没有非议,大司察是有名的能吏,历任数郡,民望、人望都很高,按察司也没有人说什么,只有大司宪,一直在吏部任职,名声也不是很好,都察司又是执掌最后定案之权的地方,朝中官员多数都很不以为然。”
紫苏静静地听着,似乎一直在思索,不过赵全了解,这些事不会影响她的决定,这些应该只是给自己的指令的一部分。
“吴靖成”紫苏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想到之前齐朗对吴靖成的评价——“他是长袖善舞,不过,并不适合实权的职位。”
“看来一点都没错呢!”紫苏微笑“他不适合大司宪的位置,是吗?”
仅仅沉吟了一下,赵全便以点头做了回答。
“谁比较适合呢?”紫苏看着赵全,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但是,赵全很明智地沉默了,有些事,内官是绝对不可谈及的。
“他都做了些什么?”紫苏笑着问赵全,轻浅的笑意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赵全知道不用说太多,想了想,便拣了一件不轻不重的事禀告紫苏
“奴才想正三品俸禄还不足以养七房侍妾吧?尤其那七个女子中还有两个被迫解除婚约,花费应当不菲。”
紫苏点头,吩咐“这样的话,你请人告诉夏承思大人吧!他那边的人进言比较合适,不过,要等三天。”
赵全低声答应。
“还有,去查一查,湘王殿下近来都在做什么!与哪些人有联系!”紫苏很随意地摆手,赵全却觉出其中隐含的杀意。
湘王?
赵全想起一件事,上前两步告罪“太后娘娘恕罪。”他指向书案上的紫毫。
“用吧!”紫苏扬眉。
赵全提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两个名字。
紫苏的目光倏地变冷,如刀锋般地盯着赵全,赵全慌忙跪下,急急地解释“奴才也是刚刚知道的。”
紫苏收起便笺,摆手让他退下“这件事哀家在处理了,你继续做你的事。”
赵全站起身,低头答应“是,太后娘娘。”
对着空荡荡的宫殿,紫苏不禁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自言自语般喃语“好像有点出乎意料了!也许血还不够”
“太后娘娘,大司宪、大司谏、大司察三位大人求见。”内官在殿外沉着地通报,紫苏也从思绪中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地回答“请他们进来。”
新任的官员初次晋见,紫苏微笑着看着他们行礼参见,三人中,她只与江槿比较熟悉,因此只是客套地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三人也是制式地应对着。
“三位大人身负监督重任,上对君,中对臣,下对民,务必尽心为之,勿负哀家与皇帝的信任。”紫苏平淡地说出结语,打算让三人退下。
吴靖成却接了一句话“臣等自当用心,臣初进三司,诸事不懂,只是依为官的经验写了一份条呈,请太后娘娘过目。”说着递了一份条呈上去。
不仅紫苏一愣,连于第中与江槿也全是一惊。
“大司宪有心是元宁的福份。”紫苏仅失神了一会儿,随即便笑着接过,打开折好的纸笺,本只打算随意看看,却马上被吸引住了。
按元宁的制度,三司与六部同级,但是议政厅不得插手,直接对皇帝负责,都察司定案,监察司掌京畿,按察司掌地方十三道,州、道平级却交错不同,这样的监督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了,但是,吴靖成在条呈中说,仍有事情有待完善第一,三司发现问题只能呈报朝廷,由朝廷另遣人处理,虽然言不加罪,可是,这样一来,官员多有自己的人脉,取证定罪难度太大,因此,奏请另设稽查部,直接与三司配合,及时查证;第二,三司舆论太杂,弹劾奏章有愈加离奇之势,应予以限制,治世循吏应在大节,纠缠小事则为不忠;第三,言不加罪乃太祖纳谏美意,不该成为言官的挡箭牌,风闻奏事之权不应在官,而应在民,在官则有党争之疑,在民则为设耳目于野。
紫苏看完之后不由哑然,看向吴靖成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无比。
所有人都认为吴靖成只知圆滑奏迎,不通实务,连齐朗也不愿授其实权,可是这样的人却敢写出这种条呈,他真的不擅治事?
紫苏的疑问同样是于第中与江槿的疑问,江槿还好,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吴靖成,心中的认识不深,而且,他出身军伍,只是因为受伤才开始读书,一直受永宁王府的培植,进入永宁王幕府之后,仕途更是顺遂,对其他人也就先存了三分观望之心,可是于第中却是与吴靖成极为熟视,虽然知道他与齐朗的私交极好,可是,交往中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实才,现在,这个人忽然变得极为厉害,大有一鸣惊人之势,自然是不解之极。
“这份条呈写得不错”好一会儿,紫苏才犹豫着道出自己的评价,随即让身边的宫人递给另外两人“大司谏与大司察也看看吧。”
“是!”于第中谦让了一下,江槿便先接过条呈看起来,也是一惊,目瞪口呆地将条呈递给于第中,整个人仍未回神。
“江槿,你认为如何?”紫苏不管尚未看完的于第中,先问江槿。
江槿咽了咽口水,斟词酌句地回答“这个可能会引起朝中的争议,尤其是最后一条,简直是不可想象,那样会天下大乱的。”
“大司谏大人,你看完了,你觉得呢?”紫苏未加评断,又问刚看完的于第中。
“臣以为,大司宪胡乱改制,其心当诛。”于第中说得毫不客气,神色也极为严肃“照其所言,三司与前朝太平阁有何区别?此制一开,天下士人无不寒心,请太后娘娘重责吴大人。”
“意见不太一致啊!”紫苏倒是不太在意样子“两位大人先回吧!哀家要单独问问大司宪大人。”
两人随即退下,于第中更是狠狠瞪了吴靖成一眼。
紫苏从宫人手中收回条呈,摆手让所有人退到殿外,看着有些紧张的吴靖成,她以最平淡的语气开口“大司宪大人,这份条呈是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