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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十月十四日,星期四。午后三点半回来,一开门,走进玄关,就看到一双有横带的皮鞋,是朱仑的,她自己进来了。今天她们美国学校的,怎么穿起台湾高中女生常穿的鞋,我有点好奇。
远远的,我看到夏洛瓦的油画前,站着她。
我走过去,她侧过头,对我陌生的一笑,笑得却一丝凄楚。
她穿的是中山女中的制服!白衣、黑裙。白衣上还有中山女中的学号!一阵熟悉的记忆联想过来,我都凉了!
“这幅画,太像了太像了julian,我的表妹,她的中文名字叫朱仑。”高中女生说。
“哦。”我漫应了一个字。“这是一位法国画家的作品,画的是法国的一位模特儿,但她长得非常东方。”
“我表妹有八分之一的西方混血。”
“西方东方过来、东方西方过去,就会有太像了太像了出现。”
“你大师搬来两个月了,有见过我表妹吗?她跟我母亲和我住在一起。”
“我吗?我应该没见过吧?照你说法,你表妹这样像这画里的模特儿,我如见到你表妹,一定会抓住她,说:你还是好好待在画里吧,你别逃走啊。因为两个月来,我没抓任何人,所以应该没见过你表妹。”
高中女生又笑了一下,依然凄楚。
“我可以坐下来吧?”
“当然。你请坐这边沙发。”
“谢谢你。”她轻轻的说。她坐在主沙发上,我坐在侧沙发上。
沙发这边光线比较亮,我清楚的看着她。她是朱仑,却是陌生的朱仑。一点也看不出“演出”的痕迹,她是看来从来没见过我的朱仑。
“我是徐菁,本来做你模特儿的朱仑,约好下午三点来,但是,她有事,我今天替她来了。以后不太敢确定。”
“不太敢确定?有什么特殊困难吗?”
她摇着头。“好像是推倒的书架,有一点乱。就像那样的特殊困难。一时说不清楚。”
我躲开这问题,不再追问。
“你是那一年次的?”
“一九九年,照此地说法,是七年级的,七年尾的,也就是说,差一年就八年级了。”
“十七岁?”
“十七岁。”
“你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是十八岁才能做的。”
“我知道。并且比你想像的还多一点,因为我念的是中山女中。”
“那是好学校。”
“所以,我们比同年级的美国学校严多了。朱仑,我的表妹,就比我们有更多的自由。”
“你们表姊妹同年?”
“不但同年,还同月生,我们都生在一九九年九月。我生在九月三日,比她大三天。唯一不同是她生在美国,照美国法律,她生下来就是美国人,但她是神童,中英文都好。”
“你不是神童吗?”
她笑了一下。“没有人能跟朱仑比。除非你大师。大师,你知道吗?你深深影响了朱仑。她本来是美丽与哀愁型的,可是,受了你的影响,她只有美丽,不再哀愁。她跟我说:大师认为,十七岁只该美丽,不该哀愁。为什么要哀愁?哀愁是负面情绪,在真实人生里,应该减到最低,但在文学里、在戏剧里、在电影里,可以让哀愁千变万化,充分呈现悲剧的美感。这些戏剧人生的呈现,不宜呈现在真实人生里,真实人生不可以那么多愁善感、不能那么感情泛滥,真实人生里不可以林黛玉、真实人生的爱情要务实、要多一点欢笑。真实人生里的罗曼蒂克是易碎的、好梦是易醒的,所以,真正懂爱情的,不在真实人生里搅进负面情绪,真正懂爱情的,只要美丽,不要哀愁。”
“你相信这些吗?”
“朱仑比我相信。”
“你们长得很像吗?”
“我们身高一六七,体重四十,都一样,但她像油画里的人,我像我自己。”
“有没有人说你们很像?”
“从背后看,我们很像。”
“你们感情很好?”
“好极了,我妈妈跟她妈妈是亲姊妹,但我和朱仑比亲姊妹还亲姊妹。就像到这边来做大师的模特儿,朱仑硬要我替她来一次,她要我享有一次好机会。”
“怎么样的好机会?”
“可以把十七岁的身体,给值得给的男人看。”
“这么坦白吗?”
“书架倒的时候,也许要快一点。”
“十七岁,这么年轻,前途还这么长、这么亮。”
“书架倒的时候,没有前途了。”
说到这里,这高中女生流下泪来。她没有拭泪,望着我。接着,她站了起来。“你喜欢高中女生的制服吗?”
我点点头。
“我现在穿的,是中山女中的,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
“我穿上制服,给人看,我们骄傲;解开这制服,给你看,我骄傲。”说着,她解开了裙子,让裙子直滑到脚下。瘦长细白的大腿,裸露在我眼前。白色的内裤闪出了一下,又被衬衫盖住了。
她面无表情,泪珠就是她的表情。我面无表情,我简直弄不清该怎么表情。“原来就是她!”“原来就是她!”这一想法一直涌在我脑里。就是她,穿了中山女中的制服,昏倒后,送到振兴急救的,现在、就在现在,她又穿起来了。更困惑的是,她还要脱起来了。
“给你看到了我,一半制服又一半不制服的我。”
我没有表情。
“给你看到了我,一半在内又一半在外的我。”
我没有表情。
“朱仑给你看到了她吗?”
我没有表情。
“如果我像日本高中女生一样,穿起水手领的制服,你会喜欢吗?”
我想到a片。我的表情应该动了一下。日本a片中,太多的水手领制服高中女生被强暴着,其中好的,我喜欢,我显然有强暴日本高中女生的情欲。水手领制服,蓝白相间,照保罗佛赛尔(paulfussell)“制服论”(uniforms:whywearewhatwewear)的研究,那种制服,代表服从。在我强暴的幻想之下的,被强暴的,不止女生,还有她的制服在内。我终于开口了。
“我想,只要不是日本男人,日本也有令人喜欢的。”
“如果朱仑穿了水手领制服呢?”
“问题太快了的时候,答案要慢一点。”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来吗?”
我摇摇头。
“因为书架倒了。倒了以后,要快一点。”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但我知道谨慎。
“可以用一下你卧室洗手间吗?”
我点点头。
她弯腰拉起裙子,又背起书包,走进了卧室。
十多分钟后,我站到卧室门外,看到她躺在床上,下身盖着被,上身穿的,是日本的水手领制服!
走到床边,她望着、我望着。我坐在床边,我望着、她望着。她把手伸过来,瘦白的手臂,从蓝边的短袖伸过来,性感无比。能有一比的,只有一位,名叫朱仑,不是吗?只有朱仑、只有朱仑。
***
五点钟快到的时候,十七岁,走出了卧室。“中山女中”再现在她身上,这次,她没被质疑,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临去时分,她似乎微露匆忙,她似乎忙着去赴一个不可知又不可测的约会,去整理“推倒的书架”她无须留下记忆,只须遗忘,一条calvinklein的白色内裤,遗忘在床上。她似乎有意留下信物给什么人看,不能确定的是,信物给的是我,还是朱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