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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欣欣依次给每个同学发着家长会通知。发到万遂时,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木欣欣忍不住推推他,说:"你起来吧,已经睡了一上午了。"
万遂听了,只是换了一个方向,仍把头埋在臂弯中。
木欣欣有点受伤,但仍是柔声说:"这个周六下午两点半开家长会。"
万遂恶声恶气地说:"来不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木欣欣一眼。木欣欣的心直往下沉:看来同学们说的是真的了。
那天她听到班里一大团同学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木欣欣听到他们提到"万遂"的名字不禁留心听了。只听他们不断地感慨叹息,又不像是以往对着万遂的照片就能感动落泪的纯花痴行为。她终于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参加了班上的八卦讨论活动:
"你们说万遂怎么了?"
有人回答她:"不是万遂,是万遂的爸爸生病了。"
生病了有什么?木欣欣回想起自己在家,不管是哪个家人生了什么风寒病痛,都会被其他人七手八脚地用棉被捆着,水被当作治百病的良药强迫着灌进去,接受这样野蛮粗暴疗法的病人原本是不死也伤的,但奇异的是这样一气一急,病也就驱走了大半。从来没有到过医院的木欣欣,至今还以为治病就该这么热闹。
她露出"看你们大惊小怪"的神色,旁人啧啧地责怪道:"病的可是一个帝国的国王啊!"
木欣欣脑袋中不禁又换了一幅画面,在一间阴森诡异的大屋子里,大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屋子里有许多穿着光鲜的人,但没有一个围在床边,而是都在翻着墙角的箱子骂人:"那个死老头把遗嘱放在哪里?""死老头"在床上剧烈地咳嗽,喘成一团。只有帘子动了,墨绿色的丝绒中看见一点可贵的天色,但那再朗朗也只是天色,不是希望。一个帝国就这样崩塌了。
木欣欣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涩涩地笑道:"不会这么夸张吧?"
是时,万遂走了进来,冷冷地扫视了人群。那张登着"万氏集团董事长病重"的报纸不知被谁慌忙之间塞在木欣欣怀里,万遂朝着她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也就是从这天起,万遂像变了一个人,用殷悦人的话说,像是"一个被外星人切除了前脑的小男孩儿",他不再同人交谈了,每天趴在桌子上睡到昏天黑地,少数醒着的时候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想什么。
冉芊晶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大步朝万遂走去。大家都崇拜地看着她——自从她回归朴素的生活方式之后,连人都变得泼辣爽利了。
冉芊晶对万遂说:"你不能这样继续萎靡下去了,"万遂国际官方后援会"马上就要解散了啦!"
万遂眼睛看到别处,淡淡地说:"好。"
冉芊晶声音大了起来:"你这一声"好"会让多少女生痛苦?你痊愈了以后不要指望我们原谅你,所以你最好一辈子这副鬼样子"
"你继续说,我要睡了。"
说着,万遂就真的轰然趴倒在桌子上。
木欣欣看着冉芊晶红着眼圈跑出教室,心想原来的万遂再花心顽劣,也不会叫女生哭,致力于保护美的事业是他的人生信条——可见他变得多厉害。
木欣欣把笔杆在指尖旋着,心想自己要不要过去说说万遂,劝劝他。去!不去!她一秒钟换一个主意:人在悲恸的时候,若是露出无助和惶惑的表情就表示还有救,还听得进旁人的话。但像万遂这样,他自始至终好像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漠视什么,在嘲笑什么。旁人在旁做什么指示,至多博得他的一声冷笑。
她害怕现在的万遂。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老师走了进来,看到同学们手中都拿着"家长会通知"的单子,点点头说:"要开家长会了,同学们更要努力,不要让家长丢脸啊。"
他翻开书本准备讲课,忽然推了推眼镜问:"欸,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同学们纷纷笑着摆手说:"没有没有,安静得很。"
然后为了掩护某人把桌椅移成奇怪的布局。
老师看同学笑得心虚,越发要探个究竟。他仔细一看,发现是万遂在听摇滚乐,超大的音量从耳机里泄出。老师气他不羁,拿起一根粉笔头朝他砸过去,粉笔从万遂耳边擦过,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老师两手齐发,"刷刷"地很快就掷完了一盒粉笔头,万箭齐发,总会有一两根砸到万遂的额头,他只是用手掸掸粉笔灰,依旧悠然地翻着杂志。
同学擦把冷汗,庆幸地说:"幸亏老师的指法不好,要是准得像小李飞刀,万遂还容得他这样欺负?他还能活到现在生龙活虎地气咻?"
老师两手撑着讲台,喘着气对万遂说:"你这样毁着自己,怎么当家族企业的继承人?"
话音未落,全班都哗然道:"老师,这回小李飞刀都救不了你了。"
万遂把耳机拿下来,站起身与老师对视着。
木欣欣在后面坐立难安,生怕万遂忽然爆发,扑上去撕扯掉老师的假发。她鼓起勇气,准备在这桩可以预见的喋血事件爆发之前,把万遂拖出教室。她刚刚站起身,就看到前排的万遂微微欠身,冷淡有礼地说:"我的父亲还没有死。"
老师冷笑道:"不管你的父亲怎么样,凭你这副模样,一辈子都不够格做领导者。"
万遂握紧了拳头,一会儿,又戴上了耳机,缓缓坐了下来。这似乎比一场厮打还可怕,教室突然笼罩在一层紫黑色阴冷的浓雾中。同学们坐在其中吓得发颤,大气不敢喘。
老师翻开课本,却徒然颓下肩膀,不知从何讲起,踱出了教室。
木欣欣眼前是课本,眼底却是万遂的影子,成为抹不去的背景。
她心里感叹道: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连笑一样,有面对和承担重任的勇气。
"不行,不行,我要辞职。我正式升你为校长,即时生效。我不管了,不管了。"
连笑对着眼前的副校长不断地摆手。
副校长说:"你当校长这么久,我虽然十分看不惯你,但也没有做出过于苛难的行为。现在只不过要求你做一件小事情,你就推三阻四的。"
连笑恨不得跳上桌子,她喊道:"你让我死,这还是小事?"
副校长说:"你就当作补办了一个就职仪式。"
连笑两手捂住耳朵,说:"听不到听不到。"
副校长不耐烦地揉揉额角,自从他向连笑说,要她在家长会上对全校家长发言的事情之后,连笑就一直叫着"让我死让我死",保安听到后守在门口不肯走。副校长第一次理解眼前这个奇怪生物无理的言行,他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要面对格兰高中的家长时,也吓得腿软。
格兰高中的家长们都是商界政界要人,知道的人说是在开家长会,不知情的还说是新一届的各界要人高峰会谈正在召开。他们刚刚谈完"政府内部已就本年度财政开支达成共识支持政府开源节流",谁敢在他们炯炯的注视下拍拍手掌,说:"大家请看过来,请问对食堂菜色新增一样蘑菇汤怎么看?"
连笑断然没有胆子做这个找没趣的人。
除了这,还有另一层担忧。这次家长会更是家长们对学校的一次观察和审视,生意人的乐趣就是货比三家,审查一遍后,就怕他们觉得还有更好更实惠的更有前途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其他学校去,这将是对格兰高中声誉的巨大损伤。
而最最担心的是,家长会上要是有了纰漏,这些九鼎之言的人对外界语气一踌躇,摸摸鼻子说:"格兰高中嘛呵呵,不好说。"那无疑将格兰高中置于灾难和恐慌。
连笑说:"那正校长至少会来主持大局,我站在她身后只要保证不晕倒不呕吐就可以了吧。"
副校长道:"正校长今年不会来。"
连笑惊叫道:"她在这个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不会回来?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她抱起双臂打量着副校长,说:"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谋财害命,把她绑架了。"
副校长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出,抓住连笑的衣领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连笑挣脱开,抱歉地说:"我也是难以接受这个震撼的消息才会失言。真的让我一个人主持大局?"
副校长点点头。
连笑歪着头,问:"你可下定主意?我在家长会上一出场,难保不会令神憎鬼厌人怨,甚至还有可能酿成流血事件,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最坏的可能就是格兰高中被夷为平地。这一切你都有心理准备?"
副校长说:"我想象的比你的预言还要坏十倍。可谁叫校长打电话示意这样做。"
连笑惊喜地在脑后比一个发髻的形状,问:"真是那个正校长?"
副校长盯住连笑的眼睛,诚恳地说:"她信任你。"
连笑顿时傻笑起来。
副校长看到她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我简直不知道她对你的这份信心是怎么来的。"
连笑笑得越发愣头愣脑,说道:"那我一定不能失败了。正校长的原话是什么?你赶紧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我,有没有类似于"连笑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这样的语句"
连笑兴致勃勃地冲进教室,一把抓着木欣欣就没命地跑。木欣欣在她身后,是错愕的,同时也有些怅惘。
刚刚在教室,她恍惚看到万遂低着头朝自己走了过来,感觉到阴影靠近了,木欣欣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万遂还没有开口,她就被连笑以私奔一般的迅猛之势拉走了。在被拉走的那一瞬间,她仓惶地回头看了一眼万遂,但目光只捕捉到他米色外套的衣角,没有捕捉到他欲言又止的话语。
万遂对于这次交谈一定是鼓足了勇气,以后让他吐露心声也许就没有机会了。木欣欣这样想着,往回拉着连笑,使她停住了脚步,愠怒地问:
"你这么急拉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连笑说:"今年家长会,我要代替校长主持大局和发言。"
木欣欣用拳头掩住嘴惊讶地说:"不会吧?正校长呢?"
连笑说:"不知道,她鹤发童颜玩心大得很,一年总有大半年在外地。副校长说她环游世界去了,现在她可能在白色细沙滩上喝酒吃虾吧。不过,她说她信任我欸。"
木欣欣笑着说:"我为你高兴。但你还是没有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连笑说:"她信任我,但我还不信任我自己嘞。我需要紧急特训,而我信得过的老师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你。"
"另外一个呢?"
"我现在正要带你去见他。"
那个人比她们想象中难见得多,连笑敲了半天的门都等不到回应,就和木欣欣席地而坐等着。木欣欣冷得牙齿不断打在下唇上,她揉搓着双臂问连笑:
"你的老师怎么在这样阴冷的地方?"
连笑说:"他性格有怪癖,喜欢在没人的地方出没,我从来没见过他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木欣欣问:"他是幽灵啊?"
连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木欣欣:"他是沐垂阳。"
木欣欣说:"那也是幽灵的一种。我只在传说中听过他的事迹,你快给我讲讲真实的他是怎样的。"
连笑半晌摇摇头,不是无话可说,因为太多的片断涌起拥入纤细狭小的通道,几乎令她喉咙管里透不过气来。他又是这样一个陌生人,多么奇妙的感觉。
木欣欣仍追问:"全校大概也只有你认识他了,你们很有交情吧。"
连笑笑道:"怎么会?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完全是千不该万不该倒霉要死地凑巧碰在一起了。举个例子来说吧,我的梦想是只要活着就好,他的理想则是上一所世界有名的研究所,将来从事一种我听都听不懂的,英文缩写很像aids的职业。"
"不是艾滋,是ai人工智能,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介绍。"
沐垂阳在她们的背后说。
连笑慌忙拉着木欣欣站起来,向他俩介绍:"这位是沐垂阳,这位是木欣欣。"
沐垂阳完全不看木欣欣,皱着眉头埋怨连笑:"你怎么可以随便带人到我这个地方来。"
连笑狡辩道:"我是带她来参观我的办公室,刚好被你看见了而已。"
沐垂阳一边打开他的电脑屋的门,一边回头说:"是啊,还刚好像流浪狗一样缩在我的门口。"
连笑和木欣欣讪笑着抢在沐垂阳之前走进了房间。沐垂阳接着走入。
连笑面色忽然凝冻住,对沐垂阳说:
"你能不能再进一次门给我看?"
沐垂阳觉得奇怪,还是依照着重新出了一遍场。
他出现在门框里,就像做就的画框镶着的大画终于有了主角。沐垂阳并不像京戏里的霸王,一出场就掀裤子打腿以示霸气,他低调内敛,但自有一股书卷气袭人而来。他环视四周,眼中精光四射,使人不得不小心应付。
连笑看呆了,说:"我追求的就是这种效果,你再走一遍给我看。"
沐垂阳说:"你一遍遍叫我表演进门,是找我来拍防盗门广告吗?"
木欣欣抢着把事情原委干练简洁地讲了一遍,沐垂阳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了木欣欣,颔首道:"终于有一个说得清楚话的。"
连笑大力拍着木欣欣的后背,嘴角笑得咧到耳朵边:
"开什么玩笑,这是年级第一名,我要是有她一半大方懂事,也不会担心家长会的事了。"
沐垂阳淡淡地扫一眼木欣欣,说:"就算是她,也不合格。"
连笑仔细打量着木欣欣,说:"确实,皱眉太多。"
沐垂阳接道:"声音太细。"
"老摸鼻梁。"
"眼镜太大。"
木欣欣被他们说得无地自容,红着脸跑了出去。
连笑到沐垂阳的背后,看他背后是不是插着什么木板能让他的脊梁这么挺直,发现什么也没有,问道:"你当年参加"全国第一高中生"的时候,我记得是考了仪态的。你当时是怎么训练的?"
沐垂阳说:"你还真的以为仪态就是站立和走路。"
连笑说:"当然不,还有坐姿。"
沐垂阳扬起嘴角,说:"那年我参加"全国第一高中生"的比赛之前,也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只是当时进入到一间屋子,坐着接受几句问话。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还要穿泳装走台步。你首先担心的不应该是走和站,而应该是发自内心地思考你能为你的高中做些什么。你走得再好看也不会赢过一个模特。"
连笑说:"哗,你一口气竟说了这么多话。"
沐垂阳仍往下说:"你思索了多少,做了多少事,读了多少书,自然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
连笑说:"我懂了,这次家长会发言的目的,就是向家长们展示我的阅历和才能。"
沐垂阳又说:"错了,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这样。"
连笑像是一下子被木剑戳中要害,脸上仍挂着笑说:"你说得这么直白,也不给我一个台阶下。"
沐垂阳说:"你还用我给台阶吗?你不是随时随身带着梯子咚咚地下去吗?"
连笑安静了。
沐垂阳索性转身干自己的事,半天,室内没有了连笑的叽喳,沐垂阳也觉得愧疚,回头看一眼她是否还活着。
连笑神情柔和而黯淡,低着头仿佛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勉强打起精神,对沐垂阳说:"至少教给我,怎样才能有你那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
像我一样寂寥的眼睛吗?你这样净澈神采的眼睛有什么不好?沐垂阳久久地看着连笑,目光仔细得简直悲怆,他说:"好,让我来教你。"
木欣欣奔出去并不是羞愧。这也是出来后被冷风一吹才发现的。他们的话在她心头只是轻轻一掠,真正让她嫉妒的是,他们能这样无间地谈话,连笑能这样咕噜着眼珠没大没小,没轻没重地对沐垂阳说话,自己远远不如,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目睹万遂修炼成魔么?
冷风又夹着雨,雨下得大了。天色冥暗,风雨如晦,雨是缠绵还是怨毒,对木欣欣来说没有区别,只是天空重复落下的一种物件。她加快脚步,一心想跑回教室。
脚步停住是因为有人挡在眼前,一群人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一个人,全校有皇帝出巡气势的也只有万遂一个人了。
一群女生撑着半透明的粉红淡蓝的伞跟在他后面,想给他打上又不敢,伞举得虽高却一点没罩着他,水珠从伞的筋纹上滑了下来,全倾泼在万遂的头发上。万遂不耐烦地把头发往后一捋,她们吓得尖叫着丢了伞就跑。
万遂站在木欣欣眼前,木欣欣说:"你碍着我的路了。"
万遂做出让路的姿势,嬉笑着说:"你只管往前走,直走右转就是教室。"
木欣欣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脚,情愿被雨淋着不走。
万遂默然了一会,忽然爆发了起来道:"你赶紧走啊,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今天又找到什么新的避难所了?躲到湖底下当水怪?"
木欣欣不知道他一直这样想着自己,说道:"我并没有躲着你,只是没有偏向虎山行而已。谁敢跟你说话?你不是装作没听见,就是把别人骂回去。"
万遂说:"你说了,也许情形会不一样。"
木欣欣依然拒绝消化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不平:"我拿什么身份安慰你,劝说你,一个被你资助上学的山区穷苦儿童有什么资格?"
万遂向前一步想反驳,说她的身份不止于此,但他好像被自己噎在喉管里的话吓坏了,一时竟没有话说。
这时,学校里的路灯一颗颗依次亮了,玉兰花的灯罩映出圆的亮影子。这一带靠近老校区,路灯不多,光像作画人的衣袖无意中蹭在画布上的牙白颜料。
万遂身后却刚好有一个路灯,灯盏簪在他头上,阴影投了下来。木欣欣这才发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雨不沾他的头发,是怎样从天上落下的,就原样从他的发梢上滴下。
万遂轻声问:"我以前总是和你吵,惹怒你,现在总是想与你单独相处还不够明白吗?"
木欣欣不知道他是问她,还是问他自己,但还是积极地抢答:"我明白,这表明你想制造无人证的犯罪现场。"
万遂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滴,结果抹来了一脸苦涩的笑容:"好好,你明白就好。"
木欣欣低头,半晌才换了一副沉静的声调说:"不要把我们这些智商高的都看成木头人,你的心意我知道。"
万遂惊喜地说:"你知道?"
然后兴奋地双手捶胸,要做出金刚的样子。
木欣欣别过脸笑了。
万遂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不知道她脸上的红是被路灯映上的,还是内心的喜悦沁出的,也跟着她笑了。
木欣欣忽然勉强收起笑脸,说:"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必须振作起来。我知道老师说的话你不爱听,但你确实迟早会成为万氏集团的继承人,不能只想着当中国的詹姆斯邦德。"
万遂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在作文里乱诌的。"
木欣欣说:"我是个乡下人。你无论怎样堕落我都只有羡慕的份儿。但你的同行和对手们肯定不会像我这样,你松懈一点就露出了死穴,被一锤打死。所以你现在不能继续吊儿郎当了,重任是你的,越早面对越好。惨了惨了,你现在肯定已经晚了,我给你出个不等式看你会不会解"
万遂朝滔滔不绝的木欣欣伸出手,说:"成交。"
木欣欣握住他的温热的手,万遂突然使了点劲把她一拽,她的头顶正挨着他的下颔,木欣欣扬起的青丝搔着万遂的下巴,万遂的皮衣外套被雨淋湿发出奇怪的气味抵着木欣欣的鼻子,可他俩一点儿也不敢动。
万遂在木欣欣头顶说:"其实我这次下雨出来找你,就是想找你帮我补习功课。"
木欣欣轻声答应了一声。
该怎么分开呢?两人都不知道,只好保持着这古怪的姿势,长久地握着手。
雨停了,天空一片霁青。
连笑回到教室大叫着:"木欣欣,我明天"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万遂占了,他和木欣欣并排坐着。
木欣欣大概写了一道题目给万遂,万遂接过算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问木欣欣:"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吗?"
木欣欣凝神写自己的作业,只点点头。
万遂惊叹地"哗"了一声,埋头狠狠地算了一气,又抬起头,五官皱在一起,问:"你确定这道题有答案吗?"
木欣欣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万遂垂头丧气地继续算。这时,木欣欣才微微转过脸看着他的侧脸发笑。
他们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连笑旁边的女生用手帕抹着眼泪,说:"惨了,"万遂官方国际后援会"要正式解散了。"
连笑心中惊了声响雷,但还维持着镇静:"他们又没有谈恋爱,不过是帮助后进同学的手拉手活动而已,万遂请我辅导学习我也会答应的。"
那女生睨了连笑一眼,问:"你也是后援会的成员?"
"对,我是"暗恋万遂"组的。"
那女生新一轮的眼泪又决堤了:"没指望了,我们都洗洗睡吧。对了,你是不是沐垂阳的经纪人,我们准备新建一个沐垂阳的后援会,你不如帮他做决策?"
"那你就等着帮我收尸吧。"
连笑挤回自己的座位,万遂搬着自己的作业挪走,临走还不忘同连笑道歉:
"这位同学,对不起占你的位置这么久。"
连笑对木欣欣叹息道:"他又忘了我的名字,他还曾经说我的名字很好记的。"
木欣欣忐忑地看着连笑,好像随时等待她发脾气,连笑这才发现自己在向木欣欣泄愤,慌忙岔开话:"你太傻了,要是我替万遂补习一定会狠狠敲诈他一笔。"
木欣欣说:"他前面的基础不好,我可能要补习到期中考试之前。"她看了一眼连笑,问,"没关系吧?"
"没事的。"
"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可以停止。"
"不用了。"
两人飞快地进行了以上的对话,就各自在沉默中尴尬着。刚才的问答进行得太快,所以才显得可疑。两人暗自瞟了一眼对方,都咬了一下舌头。
木欣欣说:"对了,你说明天干什么?"
连笑挠头说忘了。其实她清楚地记得:她一心向学,沐垂阳名师讲解,她自己觉得已经把家长会的出场练得有模有样了,明天想邀请木欣欣参观演习。但话在嘴边,她却意兴阑珊了。
"进来。"
连笑推开门,动作简洁凌厉,高傲,冷漠,五官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调动。
"笑。"
连笑展开笑靥,像缓缓展开丝绒包裹着的宝贵的东西,而看到实物的刹那,观者都感叹等待是值得的。
连笑猛地收起笑脸,紧张地询问坐在不远处的沐垂阳:"怎么样?"
沐垂阳若有所思地说:"我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你真的是有点头脑的。"
连笑忐忑地问:"这是夸奖我吗?"
沐垂阳露出与连笑刚刚一模一样的笑容,伸出大拇指。
连笑兴奋地拍掌说道:"让我们再看看他怎么评价。"沐垂阳随即激活了电脑屏幕,屏幕上出现一个虚拟人,模拟着刚刚连笑走进门的动作。
这是沐垂阳为了训练连笑而专门设计的程序,连笑刚刚看到屏幕上的虚拟人时笑得半死:"这个人是个光头啊,长得这么畸形会不会被其他虚拟人排挤啊?"
沐垂阳:"她的脸我是照着你设计的。"连笑立刻就不说话了。
沐垂阳局部放大了那张貌似连笑的面孔,回放那个笑靥,电脑用无声调的金属声音分析道:"笑时左右脸轻微不对称,左眼直径比右眼直径宽两毫米左右,请再看一遍正确调动脸部肌肉的方法。"
连笑对着沐垂阳,把脸上能皱起的地方都皱起,说:"他比你还要严格。"
沐垂阳不言语,按了几个键,就看到那个虚拟人从下往上剥离成碎片,再消失不见,说道:"你以后不用听他胡说了,我说你学成了你就是学成了。"
连笑欢呼道:"吃东西!吃东西庆祝!"
连笑一手端着一碗泡面,沐垂阳把电脑桌清理出一个地方,连笑放碗的时候看到那个破碎杯子的残骸还被保留着,歉疚地说:
"这个杯子的把手我收起来吧,免得你触景生悲情。"
沐垂阳说:"我看到并不会哭,只会提醒自己憎恶那个摔破我杯子的人。"
连笑说:"那我更要收走了。"
说着把杯子的把手收到自己的小包里,然后呼噜呼噜地吃起面,把另一碗推给沐垂阳。
沐垂阳听到她吃得山响,说:"不要试图把坏心情扼死在食物里。"
连笑叼着一挂面条抬头看着他,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坏了?"
沐垂阳说:"练习了这么久,只有这一次你的演出是完美的。以前你总是忍不住笑场,惟独今天你的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你不要说你也不能免俗地失恋了吧?"他轻蔑地补充道,"失恋的对象是你说的那个无脑少爷?"
连笑没好声气地说:"你就把我定位成一个胸无大志的角色吗?"
沐垂阳踌躇道:"呃"
连笑慌忙说:"我又没真的叫你回答。说失恋是言重了,失落还差不多。失恋是家里遭了小偷——不是,简直是阿里巴巴大盗,把所有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了,不能抢的就烧得黑溜溜,全家完好的只有一个不锈钢汤匙。我只是失落,这种感觉是打开档案夹,却发现文件不见了,也许是被人偷了,也许是自己遗失了,满脑子纳罕。"
沐垂阳问:"文件里记了什么?"
连笑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丢都丢了,再问作甚。"
她看到沐垂阳仍不甚信任地盯着自己,便说:"老实告诉你吧,我心情坏是因为木欣欣,我不知道该祝福她有个好归宿,还是该感叹自己以后会很孤独。你吃完了吗?让我们再练最后一次。"
他优雅地挑起面条,说,"我不想再教你了。"
连笑惊疑不定,生气道:"你竟敢在这么紧张的时候翻脸不认人,看你的脸也不短,没想到翻起来这么轻松。"
沐垂阳摸着下颚说:"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没有预料到会训练出一个和我一样的怪物来。"
听到被所有人当成传奇崇拜敬仰的沐垂阳称呼自己是怪物,连笑就像刚吞了一个硬币一样一下子哽住了。面碗里腾起的一股蒸汽把沐垂阳的眼镜蒙上一层白雾,沐垂阳只好取下眼镜放在一旁。不戴眼镜的沐垂阳,变得不一样了。摘了眼镜后,沐垂阳不再是一副恶灵不侵的正经样,反而因为轮廓过于细致而邪气,眼底偶尔闪过的光也魅惑人心。
连笑的颧骨逐渐热了起来,她不敢再看,胡乱在空中抓了个话题:
"那明天我该穿什么衣服?我妈妈给我寄来一件裙子,我希望明天穿上,是粉色的纱裙子。有好多层,裙摆蓬得很高,上面还缀满了大红色的蝴蝶结,但是露出肩膀,有些暴露。我要是不穿就只有当伴娘的时候才能穿了。穿上很好看的,就像音乐盒里的旋转娃娃。"
"好的,可以穿,穿上后你最好躲在音乐盒里不要来见我。"
"我知道了,那还是穿校服吧。清纯简单,并且表示自己无条件誓死保卫格兰高中。"
沐垂阳点点头,满室又只听到吸面条的声音,但那声音不过浮在寂静的清水上,压不过沉寂。
连笑满嘴面条含糊地说:"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一个完人。"
格兰高中门前又停满了车,车上走下表情骄矜的男男女女。当他们看到等在校门前的儿女,矜持便訇然从中裂开,粗鲁地把孩子往怀中一撸,不知道怎样揣捏捶打才能表示自己的喜爱。
连笑仍踮脚望着,她知道爸爸妈妈断然不会从车上下来。果然,骂咧着扭着身子在车阵中挤过来的才是自己的父母。
妈妈看到连笑,表情一沉:"你没有穿我给你寄过来的裙子?"
连笑敷衍道:"马上就穿。"
爸爸妈妈才满意地用胳膊肘搂过连笑,正式启动温暖亲情的工程。
爸爸问连笑:"你在这儿还好吧?四肢还尚健全?"
父母都没什么野心,觉得连笑还完整地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所以,连笑还没有告诉自己当选学生校长的事情,准备待会儿就职典礼的时候吓他们一吓。
她仰脸对爸妈笑道:"该在的全都在。而且我成绩还进步了,现在在班上已属中上流。"
妈妈好像代入了连笑的角色,笑得腼腆,还不断害羞地拍着连笑的肩膀说:"不要这样说啦。"
父亲则急得团团转:"你现在学得这么好干什么,以后就只有下降的空间了。"
连笑好像有点明白自己的性格是怎样培养出来的了。
连笑说:"你们还没有参观过我的宿舍吧,现在就带你们去看。"
她带着父母走进自己的宿舍楼,另一家刚好要下楼,两队人马在楼梯上擦肩而过。另一家原来是木欣欣一家。
她的父母看起来比连笑的还要清贫,但一家子都没有不得志的郁蹙气,神色坦荡,让人看了就舒服。
连笑和木欣欣微微点头,侧身让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