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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允筝睁开眼,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身旁坐著一个以放肆的目光看着她的男人郁央的新君王。
她想要坐起身,却被他压回床上。
“国丧期间,规定不可接近嫔妃,但”他依然笑着,有些贼兮兮的。“仅是看总行吧?”
她冷冷地回望他,没有任何情绪掺杂其中。
“爱妃,为本王笑一笑。”他俯身,像是疼宠的语气,手指摩娑著她的脸蛋。
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玉避邪,那玉让她握得热了,感觉像是曹炽的掌温那样暖热。
她方才梦见他了,依然是之前的场景他与她,并肩而立,四周是一大片的绿地
“你在想什么?”他毫不留情地紧扣她的下巴,让她那无神的双眼看进他的眼里,咬牙地问:“你还想着他,是不是?”
她缓缓眨了下冷漠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真可笑,他难道还希望她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面对她的冷嘲,火光瞬间在曹玄赫的眼中燃起,脸色一沉,嘴角的那抹笑透著狰狞,他的手贴住她的胸口,缓缓往上,倏地钳住了她细致的颈项。
“唔”她气一哽,本能地想要脱离。
“你别不识好歹。”他的力道加重,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似的压住她,眼中闪著暴虐残酷的光影。
她又挣扎了下,当她感到眼前黑漆时,便不再挣扎,放软了身子由他去
他想要成全她,这不正好吗?
才正有这想法,他突然松手了,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地,爱怜的眼神堆满了愧疚和歉意,轻轻地抚著咳得像是要断了气的她,好温柔地吻著。“筝儿、筝儿真对不住。我做了什么我不是有意的”
“陛下!”外头传来惊恐地呼嚷。“不好了,陛下!”
“怎么回事?!”他不耐烦地抬头,问著。
“大、大王子他们进凤兴城了,眼看就要杀进宫里来了。”
曹玄赫冷笑了下,目光瞪向外头。“我还道是什么事,不是已派出王军了吗?怕什么,退下!”
“可陛下”他该说吗?宫内的王军顶多五百人,这八十余人都是曹炽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将领,要以众取胜恐怕不是简单的事。陛下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这曹炽眼看就要杀到这来了!
“退下!”
待外头安静了,曹玄赫那双多变的眼睛又回到夏允筝身上,好温柔地问著:“方才说到哪儿了?”
***
快些再快些
曹炽将他的骑兵分为三路,分散敌军的注意,但大多数敌军仍是紧追在他们之后。为工让他能够顺利往凤兴去,他的兵力已损失了大半,除去另两路的骑兵,剩下的,只有同他杀进城内的八十余人,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著深可见骨的重伤。
“敌军追上来了!”
“你们几个同大王子及周大人先走,我们留下来断后!”后头的几个将领叫喊著,迳自分配了目标,并挡住王军及敌军的去路。
“不行!”他回马大吼道。“这一路上,我已经听了太多的断后,死的弟兄也已经太多了,这样值吗?”
“值!怎么不值!”将士们嚷著。
“你们谁也不许留下!”他怒吼著,铜铃般的大眼瞪视著。
“我们追随大王子这么多年,这条命早就是大王子的了!不能战死沙场,是为将者最大的憾事!”
“护主是应当的。”齐奥也这么说著,刷地拔出佩刀,往自个儿颈上一搁,坚定地望着他。“大王子若执意不前,那么弟兄们就只能以死相逼了!”
“齐奥,你!”他望着眼前一双双坚决的眼睛,觉得心头纠结得厉害。
“大王子,顾不了这么多了,走吧!”情势危及,周肃在一旁劝著,就怕再不走就走不了。
曹炽一咬牙,回身,艰难地道了句“走!”双腿夹紧马肚、带著半数的人直奔王宫。
齐奥回望了眼曹炽离去的身影,泛著血丝的唇边扬起一抹笑。
“大王子对咱有恩。”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正对著已距几步之遥的追兵,大声地对眼中写著义无反顾的弟兄们说道。
豁出去了。
就算仅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为大王子多除掉一个敌人。
杀几个,算几个!
每一刀挥下,都是无法止息的愤恨!
被背叛的恨,不得不抛下同袍的恨
四十余人面对训练有素的王军,还能够让他趁隙闯入王宫,倚仗的,除了他万夫莫敌的气势,还有就是那些视生死为无物、战到最后一刻的战士们。
抛下他们是他没有勇气面对的事一天之内,他见了太多的生死,那些他熟悉的人,一个个为了他让死亡带去。
他已到了木然的地步,只能时时想着她,坚持著继续向前行。
***
知道曹炽反了,原本忙于国丧的宫里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手无寸铁的人们逃的逃、窜的窜,剩下的几个守卫根本不足为惧。
就剩他和周肃二人。
曹炽抓了一个领事问道:“曹玄赫呢?”
“陛、陛下人在凝月宫。”那人吓得直抖,双眼紧闭,像是要接受死亡似的。
凝月宫,那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曹玄赫竟已让她住在那儿了
“筝儿。”他丢开那人,这般喃喃地道,掉转马头往凝月宫去。
周肃转头望向他,眼神微微一黯。“杀了曹玄赫,郁央在大王子的统领下,将会很快地获得重整。”
“之后的事不在我的计画之内。”他随口平淡地回答,加快了速度。
他本就不觊觎这个王位
周肃朝后望去。目前尚无追兵,可原本郁央的军队加上讼卿的敌军,应会在短时间内赶上
曹炽被几个守在凝月宫外的士兵稍稍拖延了会,但他们毕竟不造成威胁,在他那把大刀的几个起落下,便顺利地骑著马进入宫中。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唉进宫,就有一个慵懒掺著不悦的嗓音扬声说道。
曹炽愤恨地劈下阻隔的布帘,对上那双像是兴致被破坏了的眼神。曹玄赫斜卧在床榻上,怀中紧紧拥著一个远离尘俗的美人。
美人因外界的喧闹而缓缓抬头,半晌才认出他她震了下,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不可置信,她望着他,一滴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曹炽!
曹玄赫发现她的异样,不耐地将她旋过身,紧紧搂在怀中,挑衅地望向瞬间在曹炽眼里燃起的火炬。
“放开她。”他的声音很轻,警告的意味却是再浓厚不过了。
他大可一刀劈下去,可实在顾忌著对方会拿筝儿当盾挡著。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面对这样的威胁,曹玄赫依然是这句话,配合著一声叹息,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地道。“也罢,或许是要你在我面前低头吧,是不是?”
“非也。”曹炽身后的声音这般轻道。
而在曹炽察觉有异,正要转头时,一股凉意穿透了他的脊背
曹炽瞪大了双眼,眼神滑过曹玄赫那得意的笑脸,直直地嵌在背对他的人儿身上,惊人的剧痛渐渐自伤口蔓延至王全身。
周围似乎都慢缓了下来
他眼中只有她。
他望着她那披散的长发,望着她那纤瘦的身躯他记得的,他为她梳过发,那柔软的细腻在他掌心中如同美丽的幻觉;他时常搂著她,心疼她易冰寒的手,总是细细地为她熨暖
他记得她那只在他一人面前展露的风情,记得她的羞怯、她的泪水、她的调皮以及她的笑
又一股凉意,自他身中抽出,鲜血瞬间从伤口中迸流而出,顺著钟甲滴落
他的争儿啊夏允筝被按压在曹玄赫的怀中,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随著身后一声巨响,胸口那原本凝结的激动,瞬间溃散了,像是有人打破了她的心,使之碎了一地,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有股黑暗将她层层包围。
他那匹乌骓马惊惶地嘶叫著,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慌乱
她愣愣地抬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折腾许久,终于结束了。”曹玄赫冷冷地瞥了眼摔下马的曹炽,觉得好生无奈,看向手持血刀的周肃。“何必到这来?弄得这儿一片血污,还惊吓了美人。”
“您误会了。”周肃冷淡地瞥了曹玄赫一眼,下了马,在曹炽身旁蹲了下来,打量著他眼中流露出痛苦以及鄙夷的矛盾情绪,摇了摇头,轻声道。
“曹炽啊曹炽,你以为你能够顺利回到凤兴,是什么缘故?你是万夫莫敌的天生武将,弟兄们为你卖命,这些都是当然的,然而要不是我早命士兵们不可穷追,你恐怕连凤兴城的城门都见不著。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我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让你能够杀了他”
“周肃,你!”曹玄赫此时脸上方有了戒备,抓起一旁的佩剑站了起来。
“可惜了。我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以各种方式逼迫你谋反我先是串通曹玄赫,让他以为我是他安置在你身旁的一颗棋子。我提醒你太子的不怀好意,你却默不作声。我在长石苑时本计画让你一箭杀了他,再以‘不反则亡’之名,行叛变之实,他却大难不死。接下来我以夏允筝作为威胁,中途却冒出了个讼卿国太子。我甚至将薇儿也祭了出去,让你不得不出兵、不得不面对曹玄赫欲置你于死地的真相,我给了你一个顺理成章谋反的理由,让你即使杀了他,天下人也不敢道你的不是!然而”他狠狠地咬了牙。
“我费了历尽艰辛,为了让雄才大略的你登上王位,然而你眼中存在的,只有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要拔刀挥落,那毫无防备的曹玄赫就会死在你的面前,你却顾忌著她你在意的,始终只有她一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曹玄赫冷笑了声,放开夏允筝,闪著银光的宝剑指向蹲踞在曹炽身旁的周肃。“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你还有这一层心思,炽大王子身边果真是人才济济本王原是想要重用你的,只可惜你也活不成了!”语毕,锐利的剑便要刺向周肃。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周肃身形微微一晃,轻易地闪避过,手中的大刀随著曹玄赫的转身,划过他的颈。看着他跌落,周肃脸上的那抹狰狞更深了,衬著他沾了血迹、满是同情和悲哀的脸,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身武艺,是曹炽调教出来的,手脚比那些拜武状元为师的王宫贵族还要俐落。
“我说您误会了。”他的声音依然冷淡,默然地望着在血泊中挣扎的人,眼中有著疯狂。两手握刀,刷地笔直往下!对于那哀号声充耳不闻。“这王位,是炽大王子的,他既然得不到,你这庸才也休想坐上去”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想必是曹炽的亲兵已全数被歼灭,敌军往这方追来。
周肃嘘了口气,垂著首,脸是笑的,两行泪却缓缓滑过那抹渐渐上扬的弧度。他望向跪在曹炽身旁、奋力想将他翻过身却是一脸平静的夏允筝。
“满意了吗?”他问著。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著自己。他望向毫无反应的她,握紧手中的那把刀。
这刀今日已披斩太多人、上头的血迹干了再干但,还缺了一人。
夏允筝不理会那搁在自己颈边的刀,心中唯一急切的,只为了看看他
锐利的刀锋触著她白皙细腻的颈子,只要他一使力,定是深刻入骨。但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你是始作俑者,自古红颜即祸水,你毁了一个郁央人民所期待的君王,而这么多人的死伤,也皆是因你而起。”
她顿住了动作,不知是因为真扳不动他,还是因为身后的一席话。她缓缓地转头,任由那刀划破她的肌肤。她直直地仰望着他,坚定地看着,轻柔的声音带著阵阵悲哀,因为他。“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跟了他这么久为什么不明白他所要的,不过是自由?”
她激怒了他,她知道。他也会像对待曹玄赫那样地给她一个痛快吧?
虽她见不到曹炽最后一面,可死在他身旁也是好的。
“这错不在我!”他癫狂地嚷著,高举手中的刀
夏允筝阖上眼,等待著,却只觉腰部一紧,脑中一阵晕眩。她惶惶睁眼,人已在马上、在曹炽的怀抱中,而马下的周肃则是震惊地捂住被划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的脸颊。
而此刻,大批的士兵涌进了凝月宫
曹炽微微拧眉,拉紧了缰绳,像头满是杀气的猛兽,令人畏惧的刀挥舞起来依然力劲十足,完全不像是已受了重伤的人。
“抓住叛贼曹炽!王说了,取其头得千金!”周肃气愤地大嚷著。
曹炽一手护著夏允筝,不让底下的士兵伤了她,一面挥舞著手中的大刀砍去那些威胁的铁戟。但毕竟是以一敌众,不受伤也难。一些兵器没入他的腿中,但他已无心去理会,只想快些带著她离开。
“都是一些饭桶!”眼看曹炽就要冲出重围,周肃低咒了声,伸手拉向一旁的弓箭,瞄准
“呃!”
身下的人儿传来惊呼,曹炽心知不妙。瞥眼瞄到她手臂上的箭矢,更为奋力地除去眼前的一切障碍,趁著前方略有空隙,大喝了声,压低身子,缰绳猛地一拉,跃过了层层阻隔。
“追!快追!莫让他逃了!”周肃疯狂地大嚷著。
而那布满狰狞的脸,滑起了好几道笑纹,却又从那直视远方的眼中,落下了两行泪水。
***
细碎的马蹄声踩在空无人烟的道路上,那样地急
“筝儿,别怕,就要到黑川了,我马上给你找大夫”他的声音颤抖著,就如同他搂著她的手那般,他没有太多气力说话,却仍开口安抚著她。
天色渐渐暗了,他的伤口撕扯著,传来阵阵剧痛,但敌不过他胸口的疼,心底的急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渐渐地,身后的声音转小,鸟骓马的速度非凡马所及,但马上的人儿却已开始疲累,夏允筝没答话,一双美丽的眼睛始终仰望着他。
他的血和她的白衣,染得像是嫁裳那般红,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死白,嘴边还有干涸的血迹,看得出十分疲累了,但那双眼仍闪著慑人的气势。
“周肃的箭喂了毒”这表示她也活不了多久。她很明白的。
“住嘴!”他喝斥她,咬著牙继续策马狂奔。
“爷”她轻搭著他那满是鲜血的钟甲,气若游丝地道:“咱停会好吗?身子好疼”
曹炽顿住,一脸凝重地望着怀里的她,感觉到她的存在感渐渐逝去,依然不变的,只剩下那双浸在泪中的紫色眼眸,和那让人心碎的笑颜。
他不想停,但以他和她的伤势,是到不了黑川的,他很清楚
他让马停下来,那宝马似乎知晓主人的心意,不依地想要往前,大声嘶鸣著。
夏允筝睐向四周的绿意盎然,对著他浅笑道。“这儿很美”
曹炽强忍悲痛,稳住了马骑,下马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下来,来到一棵古松下。
夏允筝偎著他,她仍记得,初次见他,他也是著戎装,冰冷的钟甲上亦是血迹斑斑她抬起头,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她记得这双眼,这双始终只专注于她的眼眸,那样地霸气十足、却又那样地温柔
“您的伤”她微蹙了眉问著。
他没回话,背抵著树干轻拥著她,让她躺下,大掌轻抚她细致的脸蛋、顺著她柔软的长发,半晌后,低声问道。“怕吗,筝儿?”
他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已看不见她的模样,但透过指尖,依然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她那美丽的身影
夏允筝轻轻摇头,全身如火燃般的疼以及越来越紧窒的呼吸让她不禁皱了眉,但只要能在他的怀中,即便是面对死亡,也不足为惧
她缓缓阖上眼。能再见到他一面,原是她不敢希冀的事,如今见著了,能安稳地躺在他的怀抱中,就已太足够了
四周很静,这样很好闭著眼,他的模样依然清晰、他的声音似乎就在她耳边,那样地轻柔,那样沉稳,像风声
曹炽突地顿住了所有的动作,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愣愣地望着前方,心中有一股酸楚割过,他收紧了手臂,缓缓低首,在怀中那已无任何气息的人儿脸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但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似乎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但却一一被拂著绿地的风声所掩盖。他摸到了她唇边的一抹微笑,而那笑缓缓、缓缓地映上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