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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健手上拿着的是他自己制作的口琴,木质的外壳和金属的簧片,音质已经非常好。此时他放在嘴边随便吹奏了两个音,很准,他自己也很满意。
在场之人,都是来听潘夫子琴会的,其中也不乏琴艺乐曲大家,他们对乐器的见闻也算广博,却没人识得此为何物。时代到魏朝,已经有横笛出现,但却很少有人会吹奏,听过笛音的人也知道,横笛笛音的悠扬,跟此人手上拿着物件所发出的类似于琴音绵厚的音调有本质上不同。
韩健只是随便吹了两声,像是预热,很快他便停下,让在场很多想领教他“无弦琴”的人大感失望。
韩健转头看了眼正抱着损坏吉他一脸神伤的雯儿,道:“雯儿,这老匹夫说是你虫豸,你说说,你自己是虫豸吗?”
雯儿一脸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不知韩健话中何意。
“少主,您别生气了。那老匹夫……老先生说奴婢是虫豸,奴婢觉得没什么,其实当虫子也没什么不好……”
在场的人无不一笑,心说这小丫鬟太实诚了,也不懂事。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韩健要为自家小丫鬟找回场子,树立她信心,可惜小丫鬟为了息事宁人不给主子惹麻烦,甚至承认自己就是“虫豸”。
虫豸分明是骂人的话。
“虫豸之光,安能与明月争辉?”
虽然在这句话里“虫豸”说的是萤火虫,但萤火虫还有个名字,狗屎虫。
韩健瞪了雯儿一眼,喝道:“你不是虫豸,没有人是虫豸!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看不起别人,其实就是瞧不起他自己!”
韩健这一句好似令人发醒的话,在翠扬楼四面墙之间回响。以魏朝文化的开明,尚且不能达到人人平等的境界。韩健只是让雯儿重拾信心。
“雯儿,你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唱词?”韩健又问。
“嗯嗯。”雯儿马上点头。
韩健瞅了眼潘夫子,冷笑道:“那就让那老匹夫见识见识,到底谁是虫豸之光,谁是日月之辉!”
韩健再次把口琴放到了嘴边。
在场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他们都不明白韩健到底要做什么。手上明明有传说中的无弦琴,却说让潘夫子见识一下小丫鬟的本事。难道弹奏无弦琴的不是此人,而是那小丫鬟?
“呜……”
一声很悠扬的类似于琴音音调响起,随之又响起几个明快的音节,几个音节串连成很清扬的乐曲。声音响起地说突然并不突然,因为楼上那年轻公子已经提前预告过,但声音响起,还是有很多人吓了一跳。无弦琴终究还是响了,不是弹的,是吹奏的。
音调很悠扬,几声串成一个小节,就在听众领略这一小节曲调魅力的时候,琴音突然一顿。就好像开篇结束,要转而进入下一段。
继而,雯儿开口了,把众人对琴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韩健所吹奏的,也不过只是一曲的前奏,他摆低身份,只是为给雯儿清唱来伴奏。
雯儿立在那里,双足扣起来,双手搭在一起摆在自己身前,就好像个侍立在旁听候主人命令的小丫鬟,可当她开口随着曲调演唱,她原本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人突然好像换了个人,变得很自信。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雯儿随着曲调而演唱,完全是之前韩健教她的,以前她也跟着韩健的口琴乐声唱过很多次。只是以前只有韩健一个听众,这次却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唱了一句,突然又变得有几分不自信,一句之后便没了后音。
而那悠扬的琴音,仍旧在继续中。
韩健听雯儿唱了一句便不唱,他并未停下吹奏口琴,而是一边吹奏一边鼓励地对雯儿点点头,雯儿鼓了鼓勇气,仍旧没唱出来。
此时在翠扬楼里的宾客,已经没人还坐在那看热闹,每个人都站起身,目光凝视着楼上这对奇怪的主仆。虽然雯儿刚才只是唱了一句,却已令每个人内心感觉到一种震撼,在魏朝中,原音的伴奏是从来不存在的,而传说中“无弦琴”所发出的曲调之悠扬,也令他们感觉到一种窒息的陶醉。
韩健所吹奏的,只是口琴入门所基本要学会的曲调,《送别》,这曲子很简单,吹来吹去也不过是几段在反复。等他吹完一遍,他稍微一听,用带怒的目光瞪了雯儿一眼,雯儿被韩健这一瞪,吓地缩了一下,她很怕被韩健责骂,等曲调声音再起,她终于鼓足勇气跟着曲调完完整整把词唱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就好像一个悠远而遥长的故事,全部都融汇在这无尽哀思和想念的曲调中,对亲人,对老友。众人听着听着,便将自己涉身在这曲调中,想象着黄昏下长亭送别的景象,“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当念及亲友或远在天涯,或阴阳永隔,听者的眼旁也不禁多了两行泪,就像曲调所唱,好像只有一壶酒,一场清梦能把这思念之心化淡,却又怕今宵梦寒,醒来仍旧思念不止。
雯儿的嗓音很好,低音时能把曲子的故事脉络发展连贯下来,而到高音时,能将曲子的精髓升华出来。再加上这世界无人听过的“口琴”婉转曲调的伴奏,音乐的魅力毕露无遗。
从来没有一个曲子,能令人引起如此多的遐思。也从来没有一个曲子,能让人听到忘记悲伤而全是悲伤。等雯儿唱完最后一句“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韩健口琴声也随之而止。翠扬楼内外寂静一片,没人叫好,也没人起哄,有的只是一个个心中充满感怀的人,偷偷用衣角擦拭眼泪。
韩健吹奏完,很满意效果。雯儿扬着头,好像个歌唱家一样,把自信全都找了回来,而听众那边也领略了“虫豸”和“日月之辉”的差别。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终于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静。潘夫子一副气急败坏,人已经往楼上冲了去。
“靡靡之音,靡靡之音!尔!不过是靡靡之音!”
一连几个“靡靡之音”,潘夫子似乎想用自己的权威,把这曲调定了性,维持传统琴乐的正统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