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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充华自送出老师和郑俨后,一直坐在母亲身边喂水喂藥,安慰老人家。正愁眉不展,忽见老师带着医生乘夜重返,真是喜出望外。忙让家人带着医生进里屋去看母亲的病,自己与栾云和郑俨在客厅坐下说话。她见老师满脸风霜,两鬓花白,衣衫褴褛,心中一阵酸辛。难得的是老人精神闪烁,气质如旧,心中又稍觉尉然。本想安慰老师,却不知话从何处说起。
栾云见小姐端坐无话,便说:“我先以过去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句话:祝小姐飞黄腾达,高升入宫。再以现在之礼,给贵人祝贺。”说着,便要下拜。
胡充华忙止住他说:“先生不可,折死学生了。”
栾云说:“过去你是学子,今天已作贵人,不拜是不尊圣躬。”
胡充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不可以父拜子。就是皇上也是以孝为重,不会怪罪我们的。”
栾云也就罢了,重又叙了寒暄之后,坐在客位。过去的师生,今日的君臣,两人都觉得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郑俨更是这样,这一老两少坐了半天,都是互相无语。
末了,栾云对胡充华说:“贵人平步青云,但高处不胜寒虚,且要处处小心为盼。为表老朽心意,送曹丕魏风一首,‘三辰垂光,炤临四海,焕哉!何煌煌!悠悠与天地久长。愚见目前,圣覩万年;明闇相绝,何可胜言?’老朽无以为赠,就用此辞相送吧。”
他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囗气,又说:“我算计着,你决非长作充华世妇之人,但愿贵人能有腾达之日,必能使万民仰光。只是,越在高处风寒越大,就越要防着风寒相侵。”
胡充华点头称是,又说道:“先生肺腹之言,学生牢记在心。在此途中相遇,我也送先生一首魏风,曹壑的辞:‘天地无穷,人命有终。立功扬名,行之在躬。圣贤度量,得为道中。’先生流陟北方已经多年,至今年事已高,现今南北政局和缓,先生莫不如返回故里,颐养天年。”
说着,胡充华起身进入内室,从自己随身行囊中取出仅有的二百两银子过来送给老师说:“我这里有二百两白银相送,但愿老师能够安渡晚年,学生也就放心了,希望老师能够收下学生的一片诚心。”
栾云虽然很缺银子,可怎能轻易收下这样的馈赠,再三不收。怎耐小姐一番真心诚意,不容他不收。
郑俨也在旁边说:“学生之意,老师若是不收,反到让胡家小姐心中过意不去了。”说着,也从自己怀中摸出原本是置办聘礼的一百两银子奉献给栾云。
谦让过几遍之后,栾云不得不含羞收下胡小姐的银两,郑俨的银子却是死活不肯收下。
栾云对郑俨说:“我收下你的,你如何回得去家?再说,依我的想法,你还是把胡家母女一直送到京城为好,这些银子留你路上用吧。”
此话正中郑俨下怀,他也正欲把胡家母女一路送入京城才能放心,见老师说着自己的心意,便接话说:“学生是一定要送她们到京城的。”
争执到最后,栾云收下郑俨七十两白银,郑俨自己留下三十两作路费。正好赶上钦差过来看望,互相道过寒暄。
客套之后,郑俨便向钦差说:“今日这事看来,日后的路途还是有人护送为好,在下想把你们护送到京城,不知可否?”
宫中钦差连连点头说:“最好,最好。今天若非义士相助,恐怕我等一行人就断送在这里了。能有义士相送,心中也就安稳了。”
正说着,医生摇着头从里屋出来。众人都注视着他的脸色,胡充华更是急着问道:“家母病情到底如何?”
医生垂着眼皮,不理任何人,任凭小姐相问,他全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抓紧治病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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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灯下细心地捉摸了好长时间,开个方子,便走了。栾云领着郑俨和胡家仆人深夜去找藥铺抓藥,又连夜熬藥,让胡充华和女仆服侍皇甫氏服下去。老夫人双眼紧闭,无力回答任何问话,吃过汤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栾云见状,心知皇甫氏病情不轻,不敢轻易离去,当夜与仆人一起照料皇甫氏的病情。郑俨依坐在皇甫氏的门口,等待老夫人病情变化,也好随时招换。
到了拂晓的时候,皇甫氏病情有所好转,胡充华觉得心中好像放下一块石头。宫中差官见皇甫氏病情好转,便又催着众人起程赶路。
皇甫氏也说:“咱们还是赶快进京吧,别误了期限,让皇上不高兴就不好了,我是不碍事的。再说,进了京,也能找个好些的医生好好看看病,或许能好得快些。”
胡充华也说:“母亲说的是,咱们在这前无亲属,后无熟人的地方呆下去,也不是个事,莫不如紧赶两天路,到京城抓紧给母亲治病才是正事。”
接着,她又指着郑俨对宫中差官说:“途中这般不顺,能有个帮手最好,这是我家亲戚,不是外人,让他跟随到京,大家都安全些。”
宫中差官被昨晚惊吓后尚未回魂,能有这样的能人护送,自是求之不得,点头道:“昨晚义士已经说好,这样最好,最好。”
栾云对胡氏母女说:“恕老朽不能远送,早晚给你们祈祷祝福吧。”
清晨的旭日刚刚升起,胡家仆人把皇甫氏背上马车,郑俨跟在他们之中,一行人马又启程上路了。栾云站在大门口,老泪纵横地看着这风雪之中远行的母女,嘴上叨念着,祝愿他们平安顺利。车马继续向东驰行,很快便驶向远方。车行十多里路之后,胡充华回头望去,依稀看见白发老人站在风雪中举目遥望。
路途崎岖颠簸,钦差大人恨不得即刻到京,一再催促马车快行,上了年岁的病人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胡充华怕别人照顾不好,坐在车中抱着母亲。每天赶路,双脚冻得麻木难支,到了晚间歇息,都需别人搀扶才能下车。
好不容易,可算是看到了京城洛阳的影子,皇甫氏已经卧车多日,再也不能起身。自从看见洛阳城,大家都很高兴,皇甫氏也像是心中亮堂,仿佛病好了很多。胡充华的心中却翻起了波涛一样,不知是苦。是酸。还是辛。她不向京城方向看一眼,偷偷扭过头去看一眼郑俨。见郑俨正仰头向天,双目流泪,长长地叹着气。她心中顿觉自己又欠下了还不尽的人情债,双手紧紧搂着母亲,闭着两眼,眼中泛出泪花。
远看京城,好像是落到地上的一座天宫,绿树丛中红墙黄瓦,琉璃闪光,彩旗招展,景色辉煌。阳光下四野苍茫一片,映配着这光彩灿烂的宫城,使人感到在梦中也难得一见这种壮观奇景。进入城区,却又是一番感受。这京城中的吏民远比山野乡村中的人物有气质,相貌轩昂。尤其那高车驷马,兵甲嶙嶙,旗盖森森,阔卓庞大的排场,远非安定的临泾城可比得了的。只是在那冠冕堂皇之中,时时显露着森严肃杀的气氛。
胡家母女进城之后,钦差对郑俨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先去找地方安顿老夫人,我与胡贵人即刻进宫报道,一切妥当之后,自然会前来照料老夫人。”
胡充华向钦差打了一个躬,求他说:“家母病成这个样子,初来京城,尚未有个住处,又无亲戚,叫我怎能放心得下?求大人开恩,宽容两日,安顿了母亲即刻进宫。”
钦差竟变了声音说:“皇上钦命,谁敢更改,你不进宫,叫我如何复命?哪有贵人进京不进宫的道理?”
皇甫氏见状,也喘息着对女儿说:“既有皇命,且已到京城,你就进宫去吧。我这里还有郑俨和这些人服持,再说京城之中不怕没有好医生治病,你尽管放心好了。”
胡充华没有办法,又对钦差好说歹说,才算答应给了一会儿的功夫。待把母亲安顿在一个客店后,胡充华立即打发仆人出去寻医抓藥。这边钦差已经等得不耐烦,多次的催促她进宫。
胡充华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对郑俨说:“家母病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离去,怎耐皇命难违,命该分离,但愿上天能够保得亲人平安,便是我的全部心愿了。”
说后又告诫仆人们,让他们尽心尽力,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治好老夫人的病。最后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母亲,泪眼汪汪地看着郑俨好半天,才随官差们进宫去了。
这边皇甫氏眼看着女儿就要离去,两眼像泉口一样涌出泪水来,张着嘴喏嚅,再也合不拢来。她挣扎着要站起来送女儿,动了几次站不起来,两个使女忙掺扶着她坐起来,半依半靠地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呜呜哭泣着。
郑俨早已呆傻一般,只顾望着胡充华的背影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的心中苦得像黄连,脸上像木雕。胡充华泪如雨下,用袖子遮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被车子拉走了。她们不知道,今后什么时候,母女才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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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哪,为什么要有悲欢离别?胡家母女呀,再回头看一看,这是最后的一面,这是在永别——。
胡充华被钦差用马车拉着,从西宫边门进入皇城,只觉得内心之中徒然升起一种惶惶然的感觉。顺着道路再往前走,又进一层内门,这层门的里里外外到处都有很多军兵把守着。大门前有一块极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文臣下轿,武官下马”几个大字。钦差把自己的马匹和胡充华坐的马车一起交给了门官,然后带领胡充华步行进入宫中。
但见眼前宫殿层峦叠嶂,巍峨华丽,他们顺着崇训宫墙东行,眼前是崇华殿。凤凰楼,一路走过清徽堂。凝闻堂。光极堂。西柏堂;那边看见宣光殿。明光殿。徽音殿,还有嘉福殿。青霄阁,这边看着朝阳殿。天安殿,又可遥见永乐宫。东宫。金墉宫,前面还有经武殿。含章殿。这边千秋门,那边平昌门,走过永巷门,看见云龙门,直奔阊阖门。路过正修建着的明堂正殿,又绕到太极殿东厅,再向前走,过了鄴宫。澄鸾殿,这才算是走到一个停住的地方。钦差让胡充华在外面等候,自己进里面通报,约莫等候了两个时辰,那钦差和一个太监折返回来说:“胡贵人,主管让你前去显阳殿。再住前走已不是下官所能进去的地方,你就跟着这位张大人走吧。”
胡充华到了这里那知什么殿。什么堂?只管跟着走便是了。那张大人不与胡充华说一句话,只带着她往前走。不知又过了多少个堂。多少个殿,反正是走过很多个院。很多个门,弯弯曲曲的走了许多路。到了显阳殿,又说是还得再去式乾殿。他们在宫中折来走去,绕了大半天,也没弄出个准确消息来,看看天色已晚,估计是不可能见到皇上了,张太监带着她来到后宫,把胡充华安排在后宫的一个极小的侧厅里住下。告诉她说:“你就住在这里,等候听宣吧。”
这个地方条件极其简单,屋中只有一铺炕,不知谁扔下的一个旧被子堆在墙角,其它再没有什么东西了。管房人过来送给她一只油灯,放在炕沿边,也是什么话都不说便出去了。屋中漆黑一团,胡充华独自坐在炕上,心中思念母亲。她走得累了,把带进宫来的小包袱放在炕上当枕头,倒下身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她觉得混身上下疼痛难忍,又仿佛有人推她,她不愿睁眼,又仿佛听到那人在啼哭怎么这声音非常熟?是了,是娘的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她看见,果真是母亲站在自己的身边在哭泣。她猛地扑了过去,母女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突然,进来两个宫人。不,是两个闪着光的天神。也不是,是两个青面遼牙的鬼。它们猛地过来狠狠地抓着母亲,把母亲扔了出去。胡充华哭喊着扑上去,却不见了母亲的踪影
痛心地疾哭把胡充华惊醒,原来是一场梦。但梦中的景象是那么清晰,让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是梦境,她怀疑是母亲有什么不测,至少是母亲思念女儿心切,魂魄跟着进了宫中来看她。这时候,她已经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窗口,盼望黑天快些亮起来,好出去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
天刚有些亮,她便爬起来推门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她四面寻找,大门紧锁着,院中干净得连一根草棍都没有。她来到一眼井边,打上点水来,就着水篓洗了几把脸,看看还是没有任何人影,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光溜溜的炕上,心中着急。
天大亮以后才有人走动,又过了很长时间有人来召唤她去吃饭。胡充华这时方感觉到自己昨天晚饭没吃,到现在已经饿得心里发慌。她边吃饭,边向人打听出去的消息。旁人听她问怎么出去的事,都立即站起身离她而去。只有一个老婆子对她说:“你是刚进来的吧?千万别再说出去的话。”
胡充华说:“我是想打听一下我娘的事。”
“既已进宫,家中的事就全都忘了吧,想着也没用。”
胡充华问她:“你怎知我是刚进来的?”
“你也不看看,这些人都穿着宫中服饰,只有你穿着外面的衣服。”
胡充华再也打听不到宫外的任何消息,更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宣她晋见皇上的事。好像世上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悠悠乎乎,不知过了多少天。一个午饭后,胡充华正要回自己的房间,迎面过来一个岁数大些的宫女,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看了好半天。胡充华正茫然时,那宫女开囗问她:“你就是胡充华吧?”
“正是,不知你有什么事情?”
宫女一把拉过她的手说:“你家的事怎么处理了?”
胡充华问:“我家的什么事?”
宫女说:“看样子,你还真的不知道。过来,我告诉你,对别人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胡充华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说:“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一边跟着她来到房角处。
宫女说:“前些天你家中来人报丧,宫中张主管不让把这件事告诉你,听了这事,你千万别伤心。”
胡充华一听便急得拉着宫女的手问:“什么时候,报谁的丧?”
“是你刚进来那两天,有个姓郑的后生来宫门口找你,说是你娘途中有病,到京城的当天夜里就过去了。那些天,这个人天天在宫门外哭,御林军天天打他,他也不走,后来,他不敢在门前哭,就站得老远向着门里面看着哭。”
胡充华顿时如晴天里挨了霹雳一般,惊得呆住了,泪水忽的一下涌了出来,好半天才问:“不知家母灵枢如何处理?”
“听说是你母亲不让往家乡送,要留在京城照看女儿。”
胡充华不听还罢了,一听这话,如五雷轰顶,混身麻木,双泪如泉。她急忙找宫中管事的人,想要请假探望母亲亡灵。
偏又是那位张主管对她说:“请什么假?你刚刚入宫尚未进册,又未面圣,有谁能管得了你的这码子事,谁敢把你放出去?自古以来,这皇宫之中岂是任意出入的?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在宫中呆着,千万别找麻烦,有个一长二短的,出了事谁也担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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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充华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身在宫中,纵有万种能耐也使唤不出来。她忍痛回到房间关起门来大哭一场,然后翻开自己的小包裹,寻找能做孝服的衣裳。进宫之人哪里备得那么多的东西?只好找一件颜色素些的衣服权当丧服,脱去宫中服饰把丧服换上。她从宫人那里要来些黄表纸和朝贡的香,借着夜色找了一个无人之处祭奠母亲,后悔自己进京时不该让母亲陪同一起来。
她对天哭诉道:“都是女儿不孝,不该让母亲陪着来京。若不是自己进宫,母亲岂能遭此不幸?我只能永远陪伴母亲,才能赎回自己的罪过。妈妈,你慢些行,等等女儿”
正当她要以头撞向一个石碑的时候,被赶来制止她烧纸的宫人们拉住,强行把她押回住处锁在屋里。她真的想用自己一死随母亲去的方法,抵消对母亲的思念和悔意,可她现在连死都办不到了。
宫外的事,郑俨和家人们如何处理母亲丧事,她是一概不知,只能夜夜对天祷告:“但求母亲亡灵早日升天,莫怨女儿不孝,便是心中一切寄托了。”
每每夜间睡不着,她时常恨自己太无知,当时母亲病情已入膏肓,进京那天明明是回光返照,自己反一时高兴当成了病情好转。早知如此,就是拼着杀头抗旨之罪,也要为母亲求医治病,守护送终。而今,母亲为送自己入京,客死他乡,怎能不撕心裂肺地痛心?只恨苍天不公,天理不平。
后来,有人向皇上报说新来的充华胡氏在宫中私自脱去宫服,穿上丧服,在宫中偷烧冥钱等。这是把下民之死看得高于皇上,藐视皇家规矩,冲了皇宫瑞气的大罪。
皇上元恪这才想起,底确有一个胡家女儿曾被召进宫中,却不想这女孩如此大胆,视皇宫规矩不顾,在宫中穿丧服。烧冥钱,犯了皇家大忌。若按旧制,这是死罪一条;可是如今正在实行新制,还须做出一番姿态。
于是皇上下令,把胡充华押入后宫外室监押,不得随意走动,削掉充华封号,令人看管,按宫役粗使对待。
胡家小姐虽然早知宫中处事不易,却不想自己还没有进入册籍,只因要为母亲尽点孝道,便被轻易的处理到这种地步,这才是她始料不及的。
时间如日月行梭,匆匆驰过,胡家小姐在看管和羁押下渡过了一年多的光景。
公元504年春,不知是皇上突然想起,还是有人奏禀;也不知是人有测隐之心,还是天有怜悯之意;反正胡家小姐正在梦中的时候,突然有人宣她去徽音殿,晋见皇上。
高堂之上,皇上元恪一见她的芳容,立即心悦情开,恨不得立即把这女子携入寝宫,搂在床上。正欲找个借口,也好金口发话。可他终究是皇上,又碍着面子不好先表态度,真希望有人帮他说上一句让他下得台阶的话,他一定会给那人升官的。
偏巧阶下站着的尚书令。平原公高肇站了出来,出班晋言道:“陛下,臣已经派人打听得清楚,胡国珍之女生时天显怪异,又有术士说她灾星极大。这次进宫便带着母丧,又大胆惘上,在宫中带孝。烧纸。这样的女人决不是贤妇好人,恐会祸及皇上。”
太尉于烈也出班奏禀道:“此女宫中带孝,冒犯圣颜之前,在皇上已封她为充华之后,来京路上,称顽朽庶民为父,有损皇上圣仪。此种行为不俭之女,不宜放在宫中,请皇上下旨将其逐出宫中。”
说得魏主心中又可惜又舍不得,眼见着这个美人,怎能舍得放手?魏皇接连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下两三次也拿不定主意。
高肇见皇上如此,又上前奏道:“安定郡传言此女妖艳怪异,还说这女人练习得一身武艺,学得文采精通,明明是犯上叛逆之举。对这种不祥之女必须除掉,若要让她入宫,则必有祸患。应当除去国家后患,杀掉这个女人。”
魏主那里能有让这个美人去死的狠心?就是让他放掉这样美女也是实在舍不得的。眼看着朝堂之上再没有替胡家女儿说话的人,皇上便自己开囗说:“你们俩虽然说得有理,应该听你们的话,只是你们中一个是皇后的大伯,一个是贵嫔的叔叔,难免有忌妒之嫌,还是听听别人怎么说吧。”
皇上说完看看阶下众臣,众人还是没有上前说话的。于是,皇上又说:“朕早听说此女才貌无比,也早听说艳女必妖。不过,岂能以世井之言定人之罪?再说,朕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在宫中穿丧服。烧冥纸。这本是孝心之举,朕以此来治罪于她,岂不让天下人怪罪于朕?还是把她留在后宫,让她帮助宫中女官们做些书礼杂务,无事不得进入前面各殿。此人若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有才能,再恢复她的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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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充华原以为,今生会在后宫之中默默无闻地活到死去的那一天,那曾想皇上会突然地接见她。虽然有一些惊吓,真真地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但毕竟使自己的命运有了一个好转。离开皇上后,她虽然表面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心中却着实高兴了一番。
回到后宫,太监主管张晋对她说:“虽说是皇上有了旨意,可按规矩,您还得继续在这个地方呆着,宫中若是有了什么没人看的书信文章拿过来时,您再帮着人家批改一下,其它一切照旧,没什么变化。”
一瓢冷水泼来,她那颗刚刚热了一下子的心,又被泼了个冰冰凉,满腹的希望顿时烟消云散。可是人在此时此处有什么办法?依然默默地在那个没人理会的地方熬着日子。
突有一日,管宫门的太监转来家中的一个包裹。胡充华打开来看,是四锭家中库存的银子,应该是每锭五十两,共二百两的;只是其中的两锭是不完全的,只剩下了不足一半的份量,明是被人敲去了的。胡充华并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有花消的去处。可是,这家中之物却勾起了她的无限思绪,家中的一切都象闪电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出现。正在她楞楞地对着银子想家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尖声怪气吓了一跳。她定神看去,原来是主管张太监正从道旁的树丛子中走出来。
张主管说:“早知道你家是有名的土财主,怎么直到今天才看见点银子来?”
胡充华早就听说张主管贪财如命,便顺手拿了一锭整块完好的银子递给他说:“自打进宫以来,多蒙主管照料,一直没能孝敬您老人家,这点小意思请您老收下。”
张主管不削一顾地说:“你在宫中哪有个花银子的地方?还是都放在我这里,让我来为你保管吧。”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拿过胡充华手里的包裹,仔细地看着银子说:“这准是宫门那些王八蛋给砸碎的。”
胡充华见状,忙装出一幅笑脸说:“主管说得是,反正我也没有用,就送给主管做个茶水钱吧。”
然后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转身走了,背后传来张主管开心的笑声。她这一个豪举,说来也真有用,第二天就传出信说:皇上已经恢复了胡家小姐的那个“充华世妇”的封号。胡家小姐只是抿嘴一笑而已,不过,还是换上了充华级别的宫中女官服饰,认真地做起了公务。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主管对她说:“你在宫中是个有事的人,得给你配个帮手。”他的这话还真的兑现了。
没几天,就给她派来一个人。谁想,竟然是胡充华刚来时,给她报信的那个宫女。宫女名字叫冯赢,比胡充华长三四岁,是从小进宫的。两个人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宫中事务多半是些虚事,忙时少,闲时多;两人在宫中也都没什么靠山,同病相邻。冯赢也就时常来到胡充华的房间坐坐。说说话。
这天,两人做完了宫中的事务,看时辰还早,胡小姐约冯赢一同到自己的住处来闲聊。胡充华对人向来以礼相待,到了自己的寝室,照例为冯赢敬茶。寒暄之后,才坐下说话。
冯赢对她说:“常见充华独坐无语,也不知奴婢能否帮你解闷?”
胡充华虽然进宫时间很长,但因进宫后一直在外厢居住;现在刚进内宫不久,宫中详情全然不知。她从不敢贸然多话,今日闲情逸致,冯赢又是为自己服务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她问冯赢:“不知你进宫多久,宫中可有些什么特别的规矩?”
“奴婢原是先皇冯皇后的侍女,因先皇冯皇后有罪于先皇;在当今皇上即位时,按照先皇遗诏将先皇冯皇后赐死。奴婢从此被贬为下人,至今以经四年整了。”
“你我狐兔同命。”胡充华轻声说,接着又问:“皇上怎么忍心看着先皇后死去?母子连着心呢。”
“皇上的亲娘是高嫔,在皇上立为太子时,按照祖制赐死的。冯皇后与皇上没有亲情。”
胡充华说:“将来,咱们两个没有亲情的人,可得互相关心着点。”
“不然,你是新物,我是旧物。新物暂时储存,日后尚有可用之时,旧物只有被弃一条路子。再说你还有充华官职,怎比我这奴才?”
“现今宫中,女官职位定了多少级别?”胡又问。
“宫中除皇后和贵嫔。嫔御之外,女官还有婕妤。容华。充华。承微。列荣五个职位,都在九嫔之后。若想有个出头之日,除非能够册封为嫔。”
“依你的说法,新物存而不用,日久天长,风干羽化,岂不也成了旧物?”
冯赢见她这么说,忙解释道:“充华千万不要灰心,依您的容艳,小心侍候,瞅准机会,必定有个出头之日。”
“怎么小心法?”
冯赢听她问此话,小心地左右巡视一番。胡充华见状,忙说:“我这里再无别人,但说无妨。”
冯赢向前凑凑身子,伸过头来,轻声小气地讲述说:“当今宫中嫔御虽多,但基本分为两大阵容:一是于皇后自恃六宫之主,又有伯父于烈和父亲于劲两人重兵在握,她的亲妹夫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京兆王元愉;她自己和皇上感情又很亲厚,所以在宫中专权独揽。另一个是高贵嫔,是皇上亲表妹,依仗自己姿容娇艳,常让皇上如醉如痴,刚刚进宫不足半年,就轻易地得到了现在的高位;再加上她叔叔尚书令高肇身居显位,是皇上亲娘舅;还有皇亲安定王。冠军将军茹皓都是她的亲姑父,安定王的侄子北海王元祥位居太傅兼司徒,更是大权在握,是当今天下第一重臣。”
胡充华听此,插言道:“两边的后台都是皇亲,自己本人又是绝世的美人,两个全是天下第一。”
冯赢说:“您想想,这两个主子,谁敢斜视?宫中众人纷纷向她们靠拢,唯恐依靠不上,将来受冷落。”
“这么说,我也应该向她们靠拢,但我该靠谁呢?”
“非也,宫中起落并非一日,现在靠拢为时尚早。依我看,尚书令气焰逼人,于太傅又掌握兵权。他们两人各揣心腹事,明争暗斗,不可能同时得宠。但是,除了天下第一人的皇上外,他们谁也不想当天下第三人,相互排挤之势必将日渐明显。一旦有一天,二虎之中有一个受到损伤的时候,您再来决定自己的出路也不会晚。历来皇宫之中是不容易呆好的,错了一步就有杀身之祸,机会来了就会荣华富贵,所以我说要您要千万小心。”
胡充华又问:“如何才能明哲保身?”
“依您现在的实力,不可言比,两山之间的小丘只会被山洪冲没,反不如削去高岗,任水冲去,水底之石倒是安稳一些。你的出身虽不显贵,也不低下;宫中佳丽虽多,你的姿容不在中下;以此看来,后宫可比者并不多见。一旦有一天云消日现,就可出头了。若现在就表露锋芒,是很容易被两座大山压没的。”
“后宫美人如云,怎说没几人与我相比?”
“美人虽多,只因他们多是无才无德之人,且出身在寻常人家,不足为争。而九嫔之中,除皇后和高贵嫔之外,多是相貌平平,不过是因为她们出身名门或是皇亲国戚,凭家中权望而获得的地位。所以说,您不要把她们看得高不可攀,对您而言,她们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