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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姐适时托住了她。何以宁抱歉地笑笑:“有些累了。劳烦你将饭桌收一收,这些饭菜基本没吃,不介意的话,就带回去给小毛吃。”
芬姐点点头。何以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示意阿德往前走,她的一只手,还放在程钧剑腿上。
芬姐看了看手里的蜂蜜水,望了望自家夫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悲伤。她惆怅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满桌已经冷却的饭菜,又倍觉心疼。
过了好一会儿,何以宁下楼来取遗忘的蜂蜜水,脸上落寞的已经不见,至少芬姐没有再看到。
芬姐看着自家夫人默默上楼,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收回眼神,看着一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的佳肴,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上了楼的何以宁服侍程钧剑喝完蜂蜜水和简单洗漱后,她捻了捻被子,呆呆看着丈夫的睡颜,良久没出声。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熟睡的程钧剑好一会儿,才木然起身,走到卧房的一角,打开衣橱的最下层,搬出一个小木箱子。
木箱子上上着一把黑色小锁。何以宁摸着这把锁,又摸了摸木箱表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折射从梳妆台的一个纸盒里掏出一把钥匙。
她拿着钥匙,静默良久,才开锁,打开木箱子。
木箱子很空,放着几张照片,几封信,还有一只玉镯。
何以宁的手缓缓抚过照片,信,最后停在玉镯上。这是她的姐姐,何以安唯一留下的遗物。其他的,都被她们的父亲,扔的扔,烧的烧。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何长笛不知道的存在,所以,才得以保存到现在。
翠玉镯原本一对,是何以安读15岁生日那年,她们旅居加拿大的姑姑特地寄回来的生日礼物。据说是姑姑在某个盛产玉石的国家,重金买下的心爱之物。何以安将玉镯一分为二,将另外一只,送给了唯一的妹妹——何以宁。
当年何以安将成色干净,略重且手感不错的玉镯套在何以宁手上时,曾笑言‘一辈子也不能摘下来,人在镯在’。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何以宁缓缓拿出玉镯,再轻轻套进自己手上,眼角微微有湿意。自从何以安自杀后,何以宁再也没有带过它。从前她多么爱它,从来就没摘下过。
家里的老人说,玉可以养人,人也可以养玉,又说玉是有灵气的,谁戴着就能跟玉的灵气结合在一起,还说戴玉的女子都是幸福的。何以宁从小体弱多病,何以安赠玉,不仅是因为姐妹情深,更是为了让她爱惜身体。
似乎是真的应验了以安的期许,自从戴了这玉镯,何以宁的身体确实起色了不少,连偶尔的感冒发烧也遁了形。她也越发喜欢这只玉镯来。
再喜欢,也因为之后最爱的姐姐出事,最后变得不喜欢,一看就想落泪。后来,何以宁将它褪了下来,不仅没佩戴过,而且连看看都甚少。原因无他,只因这是她认出那具尸体的凭据。人在镯在,人亡镯失,何以安自杀,另一个镯子没了主人,何以宁也对自己这只失了兴趣。
睹物容易思情,且父亲何长笛每每见她戴着它,就会莫名生气,家里的气氛也会霎时冰冻。渐渐地,何以宁不在家里提何以安的名字,仿佛她从没来过一样,何以安也成为何家上下是禁忌。慢慢地,何家上下似乎都忘了曾经有过何以安这个人的存在。
何长笛荣升为静安市长后,何家搬了一次家。何以宁偷偷保留地有关以安的物品,也经历了一次灾难。她仅仅留住的,就是箱子里的这些东西。
相片已经泛了黄,何以宁却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以安参加静安市大提琴比赛取得金奖后,她们的大哥何风岩精心筹备的庆功会上拍的众多照片中的一张。
照片上人很多,何以安,何风岩,纪娉,纪婷,程钧剑,顾维,宋乐,还有她,一起大声喊着茄子,照相机咔嚓几声,将这些从小一起长大伙伴们的笑靥印在了照片里,也镌刻进了青春记忆的最深处。
其余几张,要么是以安纪娉的合照,要么是三兄妹的搞怪照,抑或是以安拉大提琴的侧影。信是以安随手抄录的几首小诗,还有大哥何风岩写的几句歌词。
照片里的人渐行渐远,信上的笔记模糊不堪,镯子依旧青翠碧落。只是,照片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圆满的有之,不幸的有之,曾经那么容易就能聚在一起的人,经过时光之手的分离,早已不复当年的容颜,和无忧。
以安自杀,纪娉远走,大哥更是去了异国,与何家彻底断了关系。圆满的她与程钧剑,顾维宋乐,各自成家,相见时都刻意绕开了离开的他们,关系也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些离开的人,伤心的事,仿佛不提,就真的能忘记一样。就像以安,莫名其妙被严厉的父亲禁锢后,一向温柔的姐姐将床单撕成一条条布,翻窗而逃,杳无音讯,再见时是一具冰冷尸体和永远的天人勇隔。就像一向温和的大哥与父亲在书房大吵大闹,出来时脸上几个醒目的巴掌印,一天之后忽然对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莫名嘱托后,第三天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还有,就像一向阳光开朗的钧剑哥哥,自从以安死后,忽然忧郁起来,清澈的眼里忽然染了悲伤,背影也沉默起来。
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姐姐,她的哥哥,她喜欢的人,都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以安的死已经足够震惊,大哥的出走更是匪夷所思,程钧剑没来由的沉默与寡言,都证明一定有些事已经发生,但她却不知道。
她自小敏感脆弱,一直有哥哥姐姐庇佑,即使体弱,也有温柔的姐姐和温和的哥哥在身旁陪伴。可是,当最亲爱的他们瞬间离开再也不回来时,何以宁害怕,恐惧,是程钧剑一直陪在身旁,是这个她一直默默喜欢的大哥哥陪她走过最黑暗的岁月。
何以宁侧头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的丈夫,嘴角抽出一个浅笑。他就是人生的大树,当年她一次又一次躲在被子里低声哭泣,又怕被父亲听到死死捂住嘴巴时,是他,带来生命里另一抹温暖阳光,劈开了黑暗,带来了光明。
既然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当年的事情,她就将所有的疑惑藏在心底,当何长笛唯一的女儿,做程钧剑的女朋友,一点点支撑起遭逢变故的何家。程钧剑要她只做小妻子,她就真的只做小妻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与世无争。
当年的当年,既然她一无所知,那么,就让那些往事随风而去,永远成为秘密。她相信她父亲说的,她的姐姐是因为患了伤寒,失足落入小静江,她相信她丈夫说的,不想过去,才能过好现在,以及未来。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程钧剑这么多年来未曾有过的醉酒和酒后真言,将何以宁拖入了久久的回忆里。那些久远地真的以为就要忘记的人和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提及,生生刺破何以宁做的这个斑斓美梦。
原来,程钧剑叫她忘记以安,忘记过去,他自己却默默记了以安半辈子,默默念了从前0多年。
何以宁伏在桌上,低声啜泣。她不知道自己的哭,是哭这么多年的麻木,还是哭此时此刻的清醒。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从程家吹向望途,无声无息,吹着落叶,吹着朦胧的月色,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同样进入睡眠模式的沈俞晔,忽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饶是他动作再快,浅眠的陈鸳鸯也一样被惊醒。
浓重的鼻音抵挡不住对方声音里的急迫。短暂的断片后,沈俞晔立刻下床。
“怎么了?”陈鸳鸯按开了壁灯。
“微风项目建材供应方那里出了一些问题,那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将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这样早,别人还没起,既然打到了我手机,又是我的负责范围内,我就责无旁贷。你继续睡,我先出去一趟。”
沈俞晔边说边在衣橱里拿衣服。陈鸳鸯愣了愣。两秒钟后,也翻身下床。
“既然天没亮就打电话来,说明事情很急迫。你先去刷牙,我来收拾就行。”陈鸳鸯拉住有些匆忙的沈俞晔,示意我来。
沈俞晔亲昵地摸摸她的头,也不再推脱,转身就往卫生间走去。
陈鸳鸯细细翻找着衣服,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高声问沈俞晔;“对方有没有说,让你在静安处理,还是洛和市?”
自从明月山度假村顺利竣工后,方庭集团与洛和的建材供应商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这次微风项目,纪起霖也愿意将合作关系继续下去。
被寄予厚望的微风项目,不仅会在静安市的繁华地段建起最大最好的广场,还将在广场附近建好几栋涵盖学校,医院,商场在内的一体化相应配套设施。庞大的工程需要庞大的资金注入,方庭上半年的碧新、明月山项目的资金投入还没回流,接着又是城东项目,以及手头上的新城,微风项目。饶是方庭家底再丰厚,也抵不过四五个项目一起上的局面。
以服装起家的钧安集团早有意进军地产业,经过深思熟虑,纪起霖向程钧剑伸出了橄榄枝。几乎一夜之间,方庭资金不足的局面就被化解,微风项目也多了东家,方庭集团多了一位合作伙伴。
沈俞晔被指派负责从采购到建设的工作。本来这些有专门的合作团队负责,但纪起霖有意培养自己的专业团队,这支崭新队伍的领导权又落到了被程钧剑力荐的沈俞晔头上。
因为有明月山和新城项目的基础,沈俞晔也没有异议。陈鸳鸯知道整个微风项目繁杂而重要,上个月,沈俞晔就出了好几次差,短则两天,长则一周,没有定性。所以,对于这样仓促且忽然的出差,陈鸳鸯理解且接受。
“电话里没具体说,你多放一套衣服进去,以备不患。”沈俞晔刷着牙含糊地说。
陈鸳鸯点点头,继续手里的收拾工作。
等沈俞晔出来,她又帮他搭配好衣服,打好领带。
沈俞晔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窗子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要走的时刻,但他却不想迈腿出门。他抱了抱陈鸳鸯,又亲了亲她的脸,有些抱歉地说:“今晚不能一起陪你去参加安安的服装展了。我不在,你自己要小心。有什么事可以找皓然,他虽然没正形,但还算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