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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告诉我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想到死了,都要带着这个遗憾我不想临到生命尽头,都要带着这份惦念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苏眉抬着泪眼的崩溃模样,击破了沈俞晔的最后防线。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诘问,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回荡在冰冷的病房内,就像一股源源不断的冷意,席卷着沈俞晔。
他的整颗心,都因为苏眉此刻的泪眼婆娑,节节败退。
他别开眼,不忍看苏眉此刻的神情。再转回身时,眼里已是一片朦胧。
“苏阿姨,你猜得对,我是他的儿子。”沈俞晔睁开眼,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悲凉。
听到预料中的答案,苏眉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
她的泪顺着苍白的脸,一滴滴流下来。就像荒野上的一道道纵横的丘壑,满目苍夷处只有贫瘠和荒凉,又像疾风中的一株枯草,天地之间只有它的枯萎和凋零。
那瞬间涌上的悲伤,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沈俞晔枯竭的心海。
这样的苍白,这样的荒凉,沈俞晔立刻联想到了妈妈纪娉精神崩溃时的样子。
爸爸离开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抓着他,情绪失控,所有的诘问都带着绝望的气息。
她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就像个迷路的孩子,眼里都是惶恐,都是惊慌。
明明一切才刚刚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幸福的马车才走了没多久,狂风暴雨就已到来,马车瞬间分崩离析。她的幸福,她爱的人,也被这一场灾难带走。
没顶而来的悲伤和无助,足以击垮任何人,更遑论精神本就脆弱的纪娉——他的妈妈。
眼前的苏眉和疗养院里的妈妈一样,生命之中无法承受的那些失去,那些离开发生时,都要让他独自面对,一个人承受。
可他承受不起,更面对不起。
苏眉双手捂脸,身子剧烈颤抖。良久,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着,急促地哭声才渐渐想起来。
苏眉,就像一朵还没盛开就已凋零的花,又像迎风而枯的一片黄叶。
她的这丝笑,连带着这一片哭声,又像午夜里刮起的风雨,一点点将沈俞晔的心打湿。淅淅沥沥到波涛汹涌,不过是瞬间的事。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苏眉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要多少相思,才能在乍然听到他的消息后,这么悲从中来,又在情不自禁中带着喜极而泣。要多少思念,才能在遇到他的后人后,这么难以置信,又在一片意外中品味出难言的苦涩来。
沈俞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需再说什么,他都懂,他都明白。他知道,当思念成海,无声就是最好的慰藉。
当他遇到陈鸳鸯后,他早就知道,相思是何等煎熬,思念是何种滋味。
等苏眉的哭声稍微收敛些,沈俞晔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歌唱比赛里,我并不知道会遇到您,我站地远远地,第一眼就认出了您。您可能不知道,那年我妈大闹苏园,其实我也跟着去了。我只是没出现在你出现的地方,我一直站在角落,看着你跟妈妈对峙。”
“我真的不是有意瞒您,我,我有说不出的苦衷。”沈俞晔别开眼,神情痛苦。
这些藏了太久的秘密,一旦狠狠撕开,就像扎在肉上的刺,每拔一根,就涌出许多血肉。
无论是苏眉,还是沈俞晔,在秘密揭开的那一刹那,心已经血肉模糊,无法呼吸。
“你果然是家藤的儿子,我没猜错。”苏眉渐渐止住了哭泣,声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悲伤。
她让沈俞晔坐近些,想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她瘦弱干枯的手落在沈俞晔的眉眼处,口中不禁喃喃:“像,真的很像。特别是你侧着坐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的感觉没有错,第一次见着你,就像你爸爸又站在了我面前。”
“你爸爸,他还好吗?”这句埋藏了0多年的问候,终于问出口时,苏眉的心砰砰直跳,眼里好像洒落了万丈星辰,璀璨又夺目。
0多的不相见,面对沈家藤的后人,苏眉问出口的,就是‘他还好吗’?
就像0多年前的那一场初遇,她快要摔倒时,他稳稳扶住她的身子,嘴里轻轻吐出的‘你还好吗’。
同样一句话,简单的四个字,隔着幽幽的岁月,长长的时间线,沈家藤问出的,是一个陌生人对一个陌生人的善良关怀。苏眉问出的,是在心里百转千回,在心口熬了一辈子的思念。
她眼里刹那间绽放出的璀璨与夺目,沈俞晔见了,却闭不自觉闭上了眼,仿佛不能承受住这一抹灿烂带来的威力。
苏眉多么希望听到一句‘我爸爸很好’。可是,沈俞晔却没能满足她。
“苏阿姨,我爸爸。”沈俞晔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爸爸他06年就去世了,也是因为癌症。”
“怎么会他怎么可以比我先走?”苏眉的声音里带着惊恐,绝望,以及末世里的荒芜。
她无法相信,那个像青松般耀眼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已经离去,怎么可以离开?
沈俞晔:“当年您不辞而别,不哭不闹,爸爸一直心怀愧疚。他不敢面对妈妈,更无颜面对您。当年的脑震荡加上常年抑郁,他的身体,很快垮了下去。”
沈俞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去的很快,没受什么苦。走的时候,就跟睡着了似的,就跟每个清晨我妈妈见着的样子一样。妈妈一直不相信,无论谁说,她都抱着爸爸的身体不撒手。直到她在太平间陪着爸爸一天一夜,爸爸再也没有醒过来,她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妈妈勒令谁都不能将消息透露给您爸爸走后不久,她就带着我,以及爸爸的骨灰,去了美国。”
“对不起,苏阿姨。这些,我本该早些时候告诉你。是我存了私心,是我的错。”
苏眉脸上的悲凉继续蔓延:“你妈妈就这么恨我,连家藤走了的消息,也不肯告诉我?”
“其实我妈的情况,没比您好多少。去了美国没多久,她的精神就出现了异常。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将我错认成了爸爸。她守着爸爸的骨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走不进。”
“她住在一家疗养院,精神已经失常。她认不出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沈俞晔紧紧握住苏眉的手,声音悲戚:“您不要怪我妈,她把爸爸当成生命的一部分,爸爸早逝,彻底击溃了她的精神支柱。只有抱着爸爸的骨灰,她才能活下去。她将爸爸看成生命里的唯一,即使他走了,妈妈也要一个人拥有。”
“您也别怪爸爸没告诉您,他来不及,您也没给他机会。您的离开,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他找了您很久,您就像一粒尘埃,果真像妈妈期望的那样,消失在整个静安市。您了解爸爸,他正直,心里又藏不住事儿,他爱妈妈,又放不下对您的责任连我们都没预料,他会走的那么快,那么早。”
“爸爸身体变差,是多方面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您。”
“你妈妈?她精神失常了”
苏眉声音里带着颤音“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破坏你爸爸的婚姻,真的没有我没想当第三者,真的没有当年你妈妈来找我,我一声不吭,是因为我辩无可辩,我确确实实伤害了她。我以为我的消失会成全你妈妈,也可以成全我自己”
“我以为我这么做,我犯下的错,就可以弥补我自私地想要留住你爸爸给我的感觉,我固执地想要成全自己这场难得的相遇我没想伤害你妈妈,我没想让家藤背上负担”
苏眉蒙着脸,低声哭泣。
她以为自己的完全消失,她爱的男人,就会跟他爱的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永远幸福下去。
可她忘记了,一个女人,最容忍不了的,就是别的女人觊觎自己的男人。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最无法忍受别的女人怀了自己丈夫的骨肉。
不管这个男人,这位丈夫是无心,还是完全不知情。
这都是纪娉原本就不顺畅的婚姻里,根本不能承受的打击。
有些伤害,不会因为某些人的退出、消失,就真的能完全忘记、消除。就像摔碎的镜子,再怎么破镜重圆,裂痕也还存在,不可能跟原来一样。
沈俞晔看着苏眉悲伤的模样,想起蔡医生的叮嘱,不禁暗自懊悔。
他换上轻松的口吻:“苏阿姨,爸爸曾对我说,他失忆的那三个月,是他平生最惬意的三个月。他还说,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那么轻松的时刻。忘记自己曾有的身份,以另外一个人的面目存活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些左右为难,也没有那些重如泰山的责任。失忆,就像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又像开启了生命里的另一次旅程。”
“您不要自责,这些事,真的跟您没关系。我妈原本就将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谁都没办法预料到的结果。生死有命,爸爸的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无愧于这个世界,更无愧于我们。”
沈俞晔声音悲戚:“妈妈过得不好,您又何尝不是?当年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您没错,我妈没错,爸爸也没错。错的只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