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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的身体并不算差的,只是似乎自从招惹上了文禾,就三天两头因为各种原因昏倒。然而这次所不同的是,我睡得十分安心。也许因为我知道自己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得到他的脉搏和心跳贴着我的身体。而那些一晌的嘈杂,船行带来的摇晃和微微晕眩,于甲板上下行走的振动,人们压低嗓门的交谈都令我心中无限平静大明,崇祯八年,我们回来了。
而当我的身体终于感觉睡饱了,肯放我意愿睁开眼时,已经是朗朗白日。这仍旧是我的舱房,一切如故。我坐起身,发现自己头发被解开披散,身上换了干净的中衣,连伤口绷带都换过了。我披上旁边衣架搭着的袄袍,走到盥洗架旁洗脸,用柳枝纤维蘸盐缓缓刷牙。完毕后走到舱门旁,拉开门踏上一只脚到甲板上,下一秒就听得人唤道“宋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抬眼看时,愣了一愣。
蒋彤戟站在甲板上望着我,年轻而明秀的脸上带有几道血痕,而眼里是焦急与惊讶。
“姑娘醒了?”红珊闻声而至,手里还端着一只瓷碗。
我看见他们两个,就这样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脑子里一时间嗡嗡作响,只感到恍如隔世。
“姑娘你可还好么?”红珊掏出一方巾帕来轻拭我的脸,我方才回过神来,摸摸脸,居然泪湿了。
“我好得很,红珊。”我看着她“再见你真好。”
“姑娘。外头凉,进去吧。”她被我突然的感怀弄得有点无措,伸过刚递巾帕的手来扶我。
“我去告诉文侍郎。**。”彤戟淡淡道。
红珊让我在桌旁坐着。然后把瓷碗放我手边“姜糖水,姑娘趁热喝。”
“我昏睡多久?”我问。
“不到两日。大公子说你太疲劳了。只要小心看护伤口,备药预防风寒的话,没有大碍。”她回答。“他可还好么?”
红珊点头“大公子的伤比姑娘地重,可是他身体好,所以这两日也还好的。船上的指挥都是彤戟在管。李韶和冷广辅佐他。除了艄公厨娘之类,兵部地兵士只剩下了三个其他人都战死了。”
“船行到什么地界了?”
“在东昌府,快入临清了,过临清鲁河头就是京师顺德府地界了。”红珊说“姑娘快喝姜糖水,凉了就无用了。”
这才端起碗,慢慢喝了。很久没有吃喝,觉得口腔里感觉很奇怪,舌头的味觉一下恢复。腹内里愈发饥饿了。正琢磨着这仿佛死过一次又活过来地奇妙感受,我舱门又开了。
半老厨娘端着大托盘进来,先放在我桌上。才行礼“姑娘,听说你几日未进食了。前两日都是大公子给你灌些米汤糖水。今天总算能让奴家派上用场了!”
我听闻她这么一腔委屈的话,觉得有点好笑。低头看那托盘里油油菜色时。肚子很合拍地咕噜起来。厨娘也听见了,微微一笑。
我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口齿里不断变换美味的这个时候觉得物质的感官刺激是如此生动,忍不住慨叹一声“活着真好啊!”“这是我听过的最实在地话了。”文禾从外面走进来,嘴角噙着笑,看见我满嘴是油大快朵颐还发感叹的样子,笑容绽得更开。
“姑娘,饭食不够再叫我。”厨娘也带着笑意,对文禾行礼,然后跟红珊前后出去了。
文禾不急不慢地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
“你想看饿死鬼投胎什么表现吗?”我不满他揶揄目光,道。
“我正在看啊。”他抿着嘴“不够还有,保你吃个够。但是也不能太多了,会出人命的。”
“我们接下来的路途,安全么?”我看着他额上已经就要褪去的疤痕,问。
“流寇入应山与随州,而湖广已然在我们身后了,珞儿可以放心。”他回答。
“我现在已然是惊弓之鸟。”我说完这句话,闷声不吭地扒饭。
文禾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拉开木窗,让清冷的空气进来舱内,驱散封闭很久的沉闷草药熏香与睡眠味道。他注视着外面的河水,脸上是一派难以揣测的神情。“对了文禾,”我想起一件事“我们在河边地时候,你对我说,你决定了你要做什么事情来着?”
他没有看我,过了半晌回答“嗯。我决定要开始我的计划了。”
“可是你不是说难以改变这进程么?你不是说,终究殊途同归么?你不是说,即便是你自己来掌控大明,也是十分困难的么?”我看着他地神情,觉得他再度被迷云笼罩,令我看不清楚。
“是这样的。所以,我何必自己去掌控呢。但是,我们不曾做过,又如何知道结果?势必要去做,才无愧于心。”他转回头望着我“珞儿,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此刻你对这个问题,还存有怀疑么?”我浅笑看着他清瘦地脸。
他也笑,走过来把我地头轻柔揽进他温暖的胸口。
一路船行加速。过闸转折,在三月十五地傍晚,我们到了通州。
彤戟找了马车来拉行李。我们没有事先送信到文府,因为陆路现在驿站行进也不见得比水路更畅通,况且以文震孟对文禾的关心,怕是早有行踪掌握了吧。
果不其然,从通州入京师,以东直门进,在门口就遇到了正出城的文府马车。李韶下车去与他们招呼,让他们先掉头轻装回去了。
在久违的京师城中道上缓行,我禁不住四下张望。仿佛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比从前珍贵百倍。文禾轻轻搂着我的肩膀,一言不发,直到远远的皇城正南大门进入了我们视线,他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珞儿你看,大明门。”
是大明门。它仍旧巍峨伫立在那里,威仪不减,高耸稳展。身后是广阔的皇城和宫城,是自成祖便传承龙御的地方,是充满阴谋和污秽的地方,是君臣相辅相搏的地方,也是崇祯皇帝朱由检此时夙夜不怠的地方。它里面和外面的人,都还过着与以往数日相同的生活,他们都不知道,那看不见的宿命正向着这一片贵气繁华日夜逼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