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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植对杨荣道:“勉仁,你对这个开中制有什么看法?”
杨荣道:“开中制在程序上的确非常烦琐,但毕竟乃皇上制定下来的制度,恐怕不好改动啊。”他知道朱植已经在动开中制的主意,只是这个事办起来会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给别人口实,于朱植不利。
朱植道:“为什么钱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辽东贩盐,还不是被这个开中制所逼?为什么灶户在倭寇未灭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煮盐,无它利益驱动尔。也就是说,食盐专卖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事情,但因为制度的缺陷造成了民众无利可图,被迫铤而走险。我为民请命,一定要让父皇明白其中存在问题,不改是不行了。至于你所说的麻烦,我倒没有考虑太多,为政者不为民请命,只知道明哲保身,这不是我的做法。”
杨荣有时候总是看不清楚朱植,比如这个时候,朱植仿佛横下一条心一定要触犯这个朱元璋一手制定下来的开中制。杨荣就实在摸不透王爷的打算,以专制权术那一套他又实在想不出对朱植有什么好处,惟一的好处是赢得盐商和灶丁的民心,可是这样的民心又有什么用呢?两人就这么聊着,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兵士通传,钱贯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朱植对着杨荣一笑:“你看,他多守信用。百姓总是很淳朴的,只是制度不当才逼得他们犯法。这是法的错还是民的错?”
钱贯上得船来,身后带着一名白发老者,岁月已经在他的脸庞上刻画了深深的印记,黝黑的肤色让朱植想起了罗中立的名作父亲。行过礼后,朱植让两人坐下说话。
朱植对那位自称卫海山的老人道:“老伯多大了,来辽东多长时间了?”
卫海山道:“小民五十有五了,来辽东已有十年,编在金州盐场下当一名灶丁。”
朱植道:“我听说三月倭寇騒扰,灶丁都跑了?老人家怎么还留下来?”
卫海山道:“小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除了懂得煮盐还能干什么?倭寇来了小民就躲着,倭寇走了就回来。”
朱植道:“那盐课司的官员呢?他们回来了吗?”
卫海山道:“一个都没有了。”
朱植道:“那你们煮出的盐卖吗?”
卫海山叹了口气道:“除了留出每个灶丁的份子盐,其他的就想办法卖出去,找两个钱养家活口。小民知道卖私盐是大罪,可是不卖一家人怎么生活?现在小民带了两个一起卖盐的弟兄来向殿下请罪。”
朱植道:“他们在哪?”
卫海山道:“他们在岸上候着呢。”
朱植道:“快让他们上来。”
不一会两个人走进船舱跪在地上,一个红脸大汉,落腮胡子;一个黑脸大汉,浓眉大眼。卫海山介绍道:“这位红脸汉子是赵巨,这位黑脸汉子是马屠。两人都是迫不得已跟着小民才卖的,请殿下把罪过都责备到小民身上,放过他们。”
两名汉子磕头道:“殿下,事是我们一起做下的,有罪过也要一起承担”
朱植笑道:“本王没有说要惩罚你们,先起来说话。”两人不敢坐着只站在卫海山后面,看样子这位老人显然是灶丁中的头目。
朱植又道:“本王知道,大家都有苦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故意触犯朝廷律法。今日在此,本王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是想跟你们了解一下盐场的弊端,商量能不能有解决的办法。言者无罪,大家畅所欲言。”
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些小民也不敢在朱植面前随便说话,一时沉默无语。朱植知道他们心中仍有顾虑,问道:“老卫,你们金州卫的灶户一年收入有多少?”
卫海山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辽东灶户每丁按规定一年中要上缴三千二百斤盐,另外我们还会多煮大概五千斤,其中四千斤以官价被官府收购,剩下一千多斤会卖给一些提盐的盐商。”
朱植琢磨着他的话,三千斤大概是十引的价格,来辽东之前朱植从辽东档案中知道辽东大概有灶丁三千人,一年下来金州盐场可生产九百万斤盐,按照目前官价一百斤盐的收购价大概是一两二钱银子,才收入一万两银子。
朱植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可是整个金州盐场的总产值,扣除官员俸禄,工本支出,每年只能为朝廷给出不到八千两银子的净利润。为了保卫这个盐场驻扎的军队开支呢?这分明是一笔亏本买卖。
不对,其中还有四千斤被官府收购,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在帐目上见过这个数字。朱植问道:“被官府收购的四千斤是哪个人出面的?”
卫海山道:“是盐课司的副提举吴连。”
朱植道:“此人现在何处?他可有说收去的盐都干什么了?”
卫海山道:“吴大人在三月倭寇来犯时被害了,他收盐时说是犒边,具体的小民也不敢问啊。”
朱植又问道:“那提举,同提举呢?”
卫海山道:“听说盐课司被连窝端了,几乎没人剩下。”
朱植咯噔一下,死了?怎么这么巧,一个人都没有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每年一千二百万斤盐,在私盐渠道里至少是三倍的利润,这笔钱对于月俸禄只有几两银子的官员来说可是一笔值得冒险的数目。
朱植已经从这件事里闻到了贪污的味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提举有那么大的胆子吃进这么大笔贪污!背后一定还有人在,难道,难道是叶旺!朱植想起那个一晚上连干八碗的麻子叶旺,难道这样一个在边关功勋卓著,性格豪爽的大将是幕后黑手!这一发现让朱植非常吃惊,一定要撤查到底,有必要的话就动用“无间”的力量。不能让这么一大笔银子去向断了踪迹。
朱植面上不动声色道:“照这么说一个灶丁一年虽然辛苦点,可是也能有个五两银子的收入。”
卫海山一脸不平,道:“帐是这么算的,可是我们收的银子,吴大人要抽头,落我们手里的也就不到四两了。这都是血汗钱,除了冬季,我们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还要时常提防倭寇侵犯。其中苦衷,殿下明鉴。”
朱植道:“现在你们还有多少灶丁?”
卫海山道:“上次大家全跑了,现在陆续回来了五、六百吧。”
朱植道:“金山盐场一定要重建起来,老卫啊,你帮我把人拢住,另外派些人去把走散的灶丁找回来。”
卫海山道:“殿下,您老人家不准备责罚我们?”
朱植呵呵笑道:“你们也没有大的过错,至于私下贩的盐朝廷不是还收税了吗?以后在如何产盐方面还需要从长计议,以前的一些做法还是要改的。好了你们三位先下去吧,记着我的嘱托,人一定要聚起来。”
卫海山以及赵巨马屠本来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来见辽王的,没想到辽王不但不责罚,还给自己派了差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跪倒一顿磕头,感激不尽。
等三人下了船,朱植和钱贯讨论起开中制的利弊。钱贯对这开中制是恨得牙根子直痒,从官员贪污开始骂到程序繁琐,朱植还不时拿现代的经济理论启发一下他,钱贯更将这位王爷看做自己的知己。
开中制除了给官员寻租的机会之外,还最大限度地限制了经济的活跃性,让资金无法灵活运转。朱植边与钱贯谈,一个改革开中制的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他道:“如果改检为税,会不会让商人的麻烦少些?比如,让盐引发放与检验所合并,发到盐引之后直接到盐场提盐,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就完成检验;但在这过程中征收一定的税收作为朝廷提供授权和办差的开支。这样子会不会好些?”
其实朱植的想法很简单,这和后世的火耗归公的做法差不多,既然无法改变整个开中制,那只能从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环节上想办法。把三个程序简化成一个,减少了官员贪污的机会,同时减少了不必要的官吏,再通过开征税款来解决官员的需要。
钱贯想想道:“这样一来,可能会缩短大半年的时间吧,而且如果这些税收能免除各级官员的盘剥,小民想盐商们是愿意额外支付的。”
朱植道:“这次的盐你先着人送回去,你欠的银子本王也先借给你拿回去还上。你对盐运之事甚为熟悉,不如暂留在辽东,帮着本王出出主意。”
此时,钱贯简直连把命交给这个王爷的心都有,他跪在地上道:“殿下,您的恩德,小民一生一世不会忘记。”
朱植把他扶起来道:“起来吧,好好动动脑子帮本王想想主意才是正事。”
回到大营,朱植马上命令杨荣修书一封给还在广宁办差的王府审理正赵羽,把辽东盐课司的事情前后交代清楚,命他马上停下手头的差事,全力投入对此事的调查中。考虑到调查中可能遇到的阻力,朱植特地给他留下一纸手令以及五十名羽林卫士兵。
朱植又命令杨荣,调遣“无间”山东分座还有北平分座的得力探子进入辽东秘密调查此事。不揪出这伙蛀虫,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