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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心斋在世人心中,是一个很奇特的组织。
若说它是一般的江湖门派,它主要涉足的却是商界,绝少插手武林间的恩怨;但若说它只是间纯粹的商行,却也未必尽然,拂心斋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斋主宫凛轻易不露面,然一旦现身,便是天大的事也可只手化为无形。
惊才绝艳谁堪比,百花拂过事事休。
这两句话在江湖中是无人不知的,前一句形容的是宫凛的才智,他少年出道,智冠天下,无人不为之折服。后一句说的便是他处理事情的手段之绝妙,一出手无事不休。
但严格说起来,拂心斋的创始者却并不是宫凛,而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这女子名叫拂心,既没有什么惊人之貌,也没有什么惊人之才,独居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守着一间小小的不知名的花坊,以卖花为生,平淡度日。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最后竟嫁给了江湖中最出名的人。
消息初传出时,天下哗然。那些痴恋宫凛已久的女子们尤其不忿,怎能甘心?若宫凛娶的是个才貌家世皆在她们之上的千金闺秀倒也罢了,偏偏竟输给这么个毫无颜色的普通女子!
宫凛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但拂心做宫夫人只做了七年,便撒手尘寰,死因是难产。她的身子太弱,不适合生孩子,所有的大夫都这样说。但她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劝告,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宫凛最后不得不让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让步。让步的结果,是天人永隔。拂心以性命做代价生下来的女婴,起名“凝眸”
此时,那间小小的花坊在七年间已拓展出了“七楼”、“七坊”、“七阁”、“七居”这二十八家商行遍布大江南北,天下各地,堆砌出拂心斋富可敌国的财富。但是它们所经营的东西却只有一样:花。以此寻常之物得这般成就,宫凛之才可见一斑。
在世人心中,他几乎已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这么多年来他的一举一动皆为人所瞩目,包括他陆陆续续收养了四名弟子。这四人还未出师,并未在江湖上做过什么露脸的大事。但宫凛调教出的人,何曾会差到哪里去,将来就算不能一飞冲天,也定非池中之物。
无论是江湖还是商界中的人都颇看好这四人,也认定待宫凛百年之后,接管拂心斋的必是其中之一。毕竟宫凛膝下只有一女,一荏弱女流之辈如何有能耐掌管如此基业?这可不是儿戏之事。
但偏偏,宫凛竟突然向各分行广散帖子,宣布退隐,斋主之位由其女凝眸继任。因她初初及笄,年纪尚稚,故先由其大弟子宫无策代之,斋中一应事物皆由他决策,待五年后再还位于凝眸。
消息传出,其轰动程度尤胜于他娶妻之时。不少人甚至以为他思念亡妻过度以至神经出了毛病,不然向来以智称绝的宫凛,怎会下如此荒谬的决定!
且不说他传位于女是如何的昏了头脑,便是这宫无策,也不过是个年刚弱冠的少年而已,没有声名,没有威望,赤手空拳拿什么来服众?暂不论对拂心斋的财富权势虎视眈眈已久的各路外患,单只言对内,二十八家分行的主事不仅纵横于商界,放到江湖上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本事,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又是愿屈居于人下的?会加入拂心斋,动机没一个单纯,只是后来斗不过宫凛方死了那条心,安安分分各守一方。
但如今,宫凛一去,要他们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俯首称臣,那真正是笑话。出头的日子终于到了,天赐的绝佳机会,哪个肯放过?
内乱,不可避免。
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都想知道在这种形势下,那个目前为止还处在幕后的宫无策,上任后所做的第一个决定——会是什么?
四年后。
长安。
天上无星,只一轮明月高悬,洒落银辉如雪。
入了夜的长街冷冷清清,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素问半闭着眼,孑然一人背着个竹篓摇摇晃晃地走向街尽头唯一一家透出微弱灯光的店铺。
迎面撞上一家酒铺的招幌,她脚步不停,只随便伸手一抓,障碍物被抛至脑后。但没走几步,头皮传来轻微的痛楚。
不耐地转身,素问粗鲁地伸手去解与招幌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解开的同时,束发的丝带也被扯了下来。懒得重新去系,她闭上眼睛继续朝前走。
“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自长街尽头传来,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同时响起的还有焦急的叫声。
“大夫在不在?开开门,有人受伤了!”
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儿,换成另一个声音:“妈的,里面的人快点滚出来,不然老子放火烧了你的房子!”
“卓三爷,还是让我来吧。”拍门的少年小声道,不敢看身旁大汉铁青的脸色,只盯着他左腿那道长可尺余鲜血直冒的伤口“像三爷这么叫法,大夫就算在也不敢来开门的。”
卓三瞪他一眼“你知道还傻站在这里?想看着我活活痛死是不是?”
“啊?”少年一怔,慌忙摇头,上前继续拍门“有人在吗?”
“没人。”
“谁在说话?”少年奇怪地转头。月光下,只见一白衣女子幽灵般地站在他的身后,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完全看不见脸——
“鬼啊!”他惊叫一声,跳起来,立即躲到卓三的背后,拉着他的衣袖直发抖。
“什么呀,我好心回答你的问题,不说声谢谢就算了,居然还诋毁我的名誉?”素问慢条斯理地拨开长发“看清楚点,我长得跟那种‘东西’哪里像了?”
看清那张五官清秀分明的脸,少年蓦地涨红了脸,他放开卓三的衣袖,低了头期期艾艾地道歉:“对不起,我看花了眼——”
“慢着,”卓三皱眉,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素问堂里没人?”
“很简单呀,大夫采药去了,刚刚回来。”
“已经回来了?那人呢?”卓三撑起伤腿四处张望,少年也跟着寻找。
素问无奈地叹息“为什么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呢?”
“对了,姑娘。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你一个人在外游荡很危险的,还是快些回家去吧。”少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
“多谢你的好意。”素问打了个哈欠,纤指指向素问堂紧闭的门扉“你们想进去吗?”
“嗯。”少年点头“但是这门很奇怪,虽然没有锁,却怎么都推不开。”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敲过另外两家大夫的门,他们虽然可以治好三爷的伤,但都不敢保证三爷的腿会和以前一样灵活。他们说除非找到长安第一神医素问堂的主人,否则——”
他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素问绕过他,拉开素问堂的大门,然后回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他“你之所以推不开,只不过是因为这扇门是要用拉的而已。”
好诡异。少年缩了缩肩,哪家的门是这样子的?
“喂,你们到底要不要进来?再拖下去就算是我也没法子医好他那条腿了。”目光扫过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唉,注定是不得安宁了。
“你是——”卓三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
“你慢慢猜吧,我要去睡觉了,恕不奉陪。”素问有礼地微笑“啪”地带上门又推开“对了,照你现在的失血情况来看,是撑不到天亮的。所以请走远一点,不要陈尸在这里,败坏本神医的声誉,就这样,后会无期。”
“啪!”“喂!”
两个时辰后,晨光微现。
“啊——”一声凄厉得足以震破屋顶的惨叫从后堂传出,随之响起的是带着哭腔的怒吼声:“你他妈的会不会治病呀?缝合伤口有你这么缝的吗?”
“不要吵啦。”素问掩口打了个哈欠“你知道,闭着眼睛总会有一些偏差的。”
“闭着眼睛?!”
“我一夜没睡耶,大叔。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谁叫你三更半夜来找我?”
“这么说倒是老子的错?!”半躺在椅中的大汉怒得再次提高嗓门。因为愤怒而扭曲得恐怖的脸,配上因为疼痛而飙出泪花的脸所组合出的效果,真不是一般的惨不忍睹。
素问耸耸肩“如果你一定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你——”大汉眼一翻,气得差点晕过去。
“那个——”一直畏缩在角落的少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卓三哥,你不用担心,素问姑娘是长安第一神医,这点伤她一定可以治好的。”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卓三恨恨地瞪向他,气势虽凶猛,音量却明显压低了许多,怕那根银针再度不长眼地整根戳进他肉里“弟兄们拼死拼活的时候你这臭小子躲得影都不见,要不是看在你一路背着我到这里的分上,老子早一刀砍了你!”
“我”少年明显瑟缩了下,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只是不想去送死而已。拂心斋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小山寨招惹得起的。何况他们护送的又是贡品,牵扯上朝廷,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小兄弟,你很聪明哦。”少女素问笑眯眯地转头。现在脑子清楚掂得出自己分量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聪明个屁,”卓三不以为然地冷哼“不过是个没种的小子罢了。连刀都拿不稳,老大喝多了才会收下你这种货色!”说完不忘狠瞪少年一眼,少年一吓,不由退了两步。
胆子是太小了点。素问手中银针穿梭,问:“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啊?”少年怔了怔,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不由局促得红了脸。从来没人用这么尊重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呢“叫我阿成就好了。”
“成功的成吗,土了点,不过蛮吉利的。”
“喂,你能不能不要一边缝伤口,一边和人聊天啊?”卓三提心吊胆地低叱。
“你想加入吗?我不反对。不过大叔,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聊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