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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哼哼了一声,想起却没起来,趴在桌子上沉重喘息,没一会儿还传来了鼾声。
梁长谨唇边笑意顿时散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酒杯,用力到骨节泛白,青筋毕现。
他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眼底情绪翻涌,眸光晦暗难辨。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了荣国公身后。
荣国公死猪似的趴在桌上,手碰翻了酒杯,酒液洇湿了他的袖子,他的手垂在碟子上,沾了满手油。
多狼狈,多难堪啊!
换个地方人家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烂酒鬼,谁能想到这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荣国公呢?
梁长谨眼里露出几分讥讽之色,又转瞬即逝。
他反手拔下头上的玉簪,抽出簪中剑,对准了荣国公的脖子。
此人毫无防备,烂醉如泥,只要他用尽全力刺进去,他必死无疑!
梁长谨眸光一厉就要下手,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又顿住了。
不行,还不是时候。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如是说。
堪堪拉回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仰起头,无声叹了口气,手指颤抖着把簪中剑插回去,因为手太抖,他第一次没对准,直接插到了自己的手指,指侧刺痛,顿时见了红。
梁长谨看着那一滴血珠,启唇含入口中。
血味腥甜,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把簪子插回发间,转而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在荣国公身上,出门扬声道:“来人——”
“大人。”
丫鬟快步上前。
“国公醉了,让厨房熬碗醒酒汤来,你们服侍国公喝下扶他回去休息,我还有事,若是国公醒来问起,就说我回翰林院了。”
“是,大人慢走。”丫鬟目送他离开,转身要去看看荣国公的情况,结果她们刚进门,就见所谓醉得“不省人事”的荣国公睁开眼自己坐了起来。
丫鬟皆是一惊,“国公?”
荣国公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的一手油,又按了按眉心,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
他偏头一看,是梁长谨的外衫。
他挑眉笑了下,“算他有心。”
梁长谨不知道自己及时收手其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他出了荣国公府后回家换了身衣裳,直奔翰林院去。
在翰林院待了一下午,傍晚他难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边的小摊要了碗馄饨慢慢吃。
秋日短夜长,天黑得很快。
就等个馄饨出锅的功夫,天已经黑了下来,周围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眨眼的功夫长街就成了一片灯海。
梁长谨恰坐在两灯之间的暗处,一袭白衣,耀目又落寞。
关镇架着马车从长街过,一眼就看到了他,转头对马车里的人道:“主子,那是不是梁大人?”
马车窗边的帘子被掀开,露出秦云闲俊朗的脸。
他扫了眼路边的馄饨摊,打量梁长谨片刻,吩咐道:“在前面停下,本王也饿了。”
“是。”
关镇在街对面找了个位置停下马车,随后搭了板子让秦云闲的轮椅滑下来。
“客官,您的馄饨来了,快趁热吃!”
伙计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梁长谨面前,梁长谨点点头,道了声谢。
他拿起筷子正准备吃,身前忽然一暗。
“正好这儿有个空位,我就坐这儿,这位大人不介意吧?”
梁长谨听到这个声音抬眸看去,诧异道:“端——”
秦云闲摇摇头,他就把“王”咽了回去,只问:“您也是来吃馄饨的?”
“嗯。”
秦云闲问:“这儿可有人?”
“没有。”
“那就给我们来两碗馄饨。”
秦云闲对伙计说。
伙计欢天喜地道:“好嘞!”
关镇在另一侧长凳上坐下,笑着问:“梁大人怎么会吃摊子上的馄饨?”
梁长谨不解:“王爷都吃得,下官为何不行?”
“梁大人别往心里去,属下只是觉得梁大人这般谪仙似的人,和这小摊子格格不入。”
秦云闲没说话,端起伙计送来的粗茶喝了一口。
梁长谨失笑,“二位对下官误解颇深,在考取功名前,我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
他探究地看向秦云闲,“倒是王爷,怎么也喜欢这路边的馄饨?”
秦云闲放下茶碗,笑着说:“我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野菜树皮都吃过,何况是路边的馄饨?那个时候若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大馅馄饨,神仙也不过如此。”
梁长谨愣了一下,看着秦云闲深沉的眼,这才想起眼前人当年也是名动一时,战功累累的少年将军啊。
可如今——他低头看了眼秦云闲的轮椅,一时语塞。
良久他叹息一声道:“世事无常,若王爷能站起来,是边关百姓之幸,大景之幸。”
正说着,伙计端着两碗馄饨过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等伙计离开,秦云闲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舀了个馄饨说:“若梁大人的才华能用在正途,又何尝不是大景之幸?”
梁长谨动作霎时一顿,“王爷何出此言?”
秦云闲吃了颗馄饨,眉眼笼在白雾中看不分明,声音却无比清晰地落在梁长谨耳中。
“我听闻梁探花才华不逊于状元,偏生投在了荣国公门下,寒窗苦读十年,一朝功成,你就甘心做人棋子?”
秦云闲语气如常,既没有责备质问,也没有嫌弃鄙夷,反倒叫梁长谨攥紧了手。
他沉默须臾,轻笑一声,“人各有志罢了,王爷怎知我选的就不是一条对的路?”
关镇扬眉,“你真这么觉得?”
梁长谨颔首,“十年寒窗听着好了不起,实则都是无奈之举,若有捷径在前,谁愿费力绕远?既然殊途同归,为何不选最省力最快的法子?”
这回换秦云闲沉默,他注视着梁长谨。
梁长谨却没再看他,大口吃完馄饨,起身道:“下官先行一步,失陪。”
关镇看着他扬长而去,嘁了一声,“吃软饭就吃软饭,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些读书人真是虚伪。”
“是么?”秦云闲看着梁长谨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若有所思。
*
刺杀一案果然如梁长谨所料,最关键的人证赵禄一死,便成了悬案,最后不了了之。
倒是因此查出赵禄贪污受贿,皇帝数罪并罚,格外开恩免了九族死罪,改判流放。
荣国公也跟着遭了殃,被皇帝当朝训斥,罚俸一年,贬为禁军左鹰卫指挥佥事。
容和清听褚随风说完,颇为感慨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到最后,竟只有我一个人得了好处?幕后之人怕是要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