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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真的是景程做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否则他何必深夜潜入弘文坊,撕去登记簿册?”韦皋独坐弘文坊正堂四扇漆屏之后,眼见着刚才令人惊讶的一幕,开始了分析和犹豫。“所见亦不足以为信。景程忠勇不二,非他人能及然而为何要夤夜潜入弘文坊?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人心似海,莫非景程萌生反意,欲取而代之?”韦皋反复推敲连日来生的诸多怪事,一时间也难明就里。自己熟悉的景程,和今日的所见所闻大相径庭,究竟该相信什么呢?
“兴许只是好奇聚珍阁内奇珍异宝,又借朋友巡游之时,矜夸自己在节度使府内的威严与权力,便偷入阁内一看究竟嗯,以景程的脾气与为人,这应该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韦皋渐渐放下心来,景程私入聚珍阁这件事,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夜入弘文坊,也是因为害怕自己因李序案点查簿册,现他的行迹。
“那么,是谁盗走了那把九曲鸳鸯壶,又将一赝品放置原处?今日晌午酒宴之上,有机会拿到酒壶的,循例是李序和薛涛而今,李序身死,无从查证不过,是此人最好,一切随着他的死也就不了了之,我西川又能一如往常倘此人被他人灭口,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薛涛,这个女子真让人爱恨两难啊应该不会是她,她不知此九曲鸳鸯壶之事,五年前我命李序仿制此壶时,她仍在松州边地况且,酒宴之上,从她执壶的动作手势来看,也是对机簧的所在毫不知情真正欲置我韦某人于死地定然另有其人,此人一日不查明,西川便一日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韦皋也暗自叹了口气,此时,事态纷繁复杂,而且毫无头绪可循。必须沉默,韦皋告诫自己,要耐心的等待,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不会甘于此番失手的,他定然还会另谋他途!
于是,韦皋慢慢站起身来,揉揉已经僵直酸的腰背,从屏风后走出。最近,韦皋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即便夏令时节依旧能感觉到阵阵寒凉想想当年驰骋疆场的情景,韦皋不免略微摇了摇头“唉,自古英雄与美人,世人不忍见白头啊。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回去睡上一小会儿吧。”
如此盘算着,韦皋便出了弘文坊,向内堂走去
“京城六百里加急!”成都府官驿内一名缁衣驿卒从马上忙不迭滚落,继而迅爬起来,向驿站内跑去“请问,从长安来的户部侍郎王叔文大人现在何处?”驿卒向着成都馆驿丞问道。
“应该是在节度使府内,请先到后院换马歇息。”那驿卒哪敢停歇,打听清楚了,就往门外跑,想在二更前赶至节度使府,就在他刚要翻身上马时,一个人身高八尺开外的魁梧青年叫住了他,问道:“上差,可是找京城来的王叔文大人?”
那驿卒转过身来,忙一还礼,答道:“正是。足下是”
“哦。我是王大人的管家王勇,上差将书信交予我便是。”
“不是我不相信足下,只是可有腰牌凭信?”那驿卒很是警觉。
“度支使府通行令牌,上书在下的职事与名姓,上差尽管查验。”王勇从腰间摸出令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那驿卒详加验看之后,便将书信与令牌一同交给王勇,并言道:“请您在回文上签个字。”王勇签罢,未及与驿卒说些客气话,但见那驿卒已经迅收好回文,换快马而去。一骑绝尘,京城那边正在焦急等待此驿卒复命
“老爷——”王勇飞奔而进,呈上书信道:“京城六百里加急!从封印上看,应该是翰林院的。”
“哦?老叔的?”王叔文听“翰林院”三个字,心里就是一紧,自己到达剑南西川不过两日,莫非京中生变?“快给我看看。”
信中寥寥数语,然情意迫切,看得出王伾心中的焦急:
“叔文吾侄:圣上病体日沉,大阉蠢蠢欲动,二藩调兵,剑指长安。执谊变节,新派将崩。归,切切!”
王叔文阅后,只是紧攥着这封京城急件,一言不。
“老爷,我们要不要马上回去?我去收拾东西。”王勇虽然憨直,但对王叔文及其身处局势却是了解入微,他知道,京城来信肯定是催老爷回去呢。说罢,王勇就要去准备。
“慢着!”王叔文叫住了王勇,用手指着椅子示意他坐下,缓慢说道:“不急一时,今夜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去向韦皋辞行。”
王勇虽然心中疑惑,但也只得照办,迈步出门,转身双手扶门关上,抬眼再看一眼,但见,王叔文将方才收到的书信凑到烛台近前引燃,火光亮处,映出王叔文眉心处那紧锁的“川”字
与此同时,城西井源巷内,一人独自行走于巷内,优哉游哉一如往昔,他欣喜于自己洞察先机的本领,他得意于自己揣度上官意图、献设巧计的功力然而,自古门客大都锐于为人远谋而不见身害,此人也难成例外,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闪出,漆黑二更,浓浓夜色之中,他已经等待很久了
翌日,一大早醒来便已经是辰牌时分了,韦皋撑着仍然困乏的身体,勉强地坐起身来,昨晚的反复思量让他整宿梦魇连连,难以熟睡。
忽听得门外管家韦盎说道:“老爷,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王叔文大人已在二堂等候多时了。”
“哦?你没告诉他我还在休息吗?”此时,韦皋对这位难缠的故交是能躲则躲,能避就避,因为,自从他来到剑南西川,节度使府就未得片刻安闲。
“小的说啦。可王大人不愿离开,非要等到您醒来。”韦盎解释道。
“唉。罢了。”
片刻之后,韦皋在仆人的服侍下梳洗停当,穿戴完毕,准备去会他的旧友王叔文。
此刻,王叔文已经在二堂宁耐多时,他竭力控制着内心的焦急与忧虑,身在西川,思谋长安,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言明,甚至不能在表情上显露出来,否则,一旦为韦皋所察,其知我新政派失势之时,也很有可能就是他倒戈向俱文珍一派之日!如此一来,我此番艰难之行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非但我王叔文一人身败名裂,到那时,剑南旧部及长安刘柳等人也是在劫难逃!唯今之计,如常来去,决不能仓皇!
王叔文正在心中谋划,便听得韦皋自二堂外一声呼唤:“王兄,如此勤勉,真叫我韦某人自惭形秽啊!”王叔文忙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道:“韦兄哪里话,叔文闲散文吏一个,不比你节度使日理万机,自然不觉疲乏,黎明即起。”
一番客套寒暄,王叔文进入正题:“韦兄,叨扰多日,叔文于心不安,今日便下各州县巡查,此番一去核实租税、账册,之后便立返长安复命,故此特来向韦兄辞行。”
韦皋了解王叔文本是个尽公废私之人,他若要走,任何人也是留不住的,便随口问道:“既然王兄心怀社稷,韦某也不便强留,但不知王兄打算从何州县开始巡查,我也好知会州衙刺史。”
“既是巡查抽样,事先安排似有不妥,因有营私作假之嫌,恐圣上怪罪。韦兄的好意,叔文心领了,此番所去治所乃是静州,但烦请韦兄成全叔文,不要事先知会州县。”(注:静州,今属四川省旺苍县)王叔文思量之下,决计放弃距离长安最近的剑南西川北地真州(注:唐代真州,今属陕西省汉中市),而最终选择了稍稍偏南的静州,也是为了避免韦皋生疑。
王叔文一番恳求入情入理,韦皋一时间也不好回绝,只得说道:“如此也好。静州险阻,王兄多多珍重,待会儿,我会让行军司马派五十名精壮甲士护送王兄顺利抵达。支使刘辟,随同前往,如何?”
“多谢韦兄兵勇相赠,只是这刘辟因涉嫌贪墨,还是不去为好”韦皋暗叹王叔文刻板偏执、自讨苦吃,也就没再多言:“好吧。就依王兄。”
“多谢。多谢。那,叔文告辞。”王叔文拱手一揖。
“哦。王兄不必客气,韦盎啊,替我送王大人。”
“是——”韦盎一边应道,随即引领王叔文出去。
节度使府一进,庭院。薛涛正欲沿回廊去弘文坊,一转头看见管家王勇独自站在院中,便迎上前去,见礼道:“王总管,涛这厢见礼。可是在此处等候世伯大人?”
王勇也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家老爷来和韦大人辞行,小的奉命在此等候。”
闻听王叔文如此匆忙离开,薛涛也是有些怀疑:“莫非京中有变?”虽然如此想,但薛涛却未明告王勇,也并未做任何问,只是嘱咐道:“剑南道路崎岖险阻,山中蛇虫猛兽出没,世伯年迈,就烦劳王总管保护世伯安全了。”薛涛说着,对王勇一拱手。
王勇言道:“分内之事,老爷的安全包在我身上。”说罢,他略带自得地拍了拍腰中的横刀(注:横刀,即是我们今人所称的唐刀的一个种类,是戍卫甲士日常佩戴的主要兵器)。从这横刀的做工和刀鞘磨损脱色程度来判断,薛涛看得出王勇绝非等闲之辈,难怪世伯敢只带一名随从,来到剑南西川。
“甚好,甚好。那弘文坊内还有些事务,涛先行告退了。”薛涛又是一揖。
“薛校书请自便。”王勇微笑言道。不多时,王叔文自二堂由韦盎护送而出,王勇忙迎上前去道:“老爷——咱们”
王叔文做了个“住口”的手势,示意王勇不要多问。待出了节度使府,二人跃身上马,赶奔他们真正的目的地——京城长安。
送走了王叔文,韦皋心里顿觉轻松,仿佛一个巨大的威胁已经解除“放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走了倒是清净很多。”
“老爷——”韦盎自堂外赶来禀报。
“何事?”韦皋问。
“其实若放在往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此事生小的觉得还是告知老爷为好。”
“那就快说,别再迁延。”韦皋边说便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来准备喝。
“弘文坊正字祁玉被杀了!”
韦皋端着盖碗停住,问道:“何时?”
“推官章灿派仵作前去验尸,说是昨夜初更之后,今晨四更之前。”
“祁玉死在何处?”
“城西井源巷。”
“井源巷?”
“哦。小的打听过了,这个祁玉的家就住在井源巷内。想必是有人早在此处埋伏,待祁玉回家时突施杀手。章推官现已查明,这个祁玉好像与一李姓公子争夺一名青楼女子,二人曾经口角至大打出手,当时这个李姓公子因为被打伤还扬言要报复祁玉”
韦盎自顾自地说着,而此时,节度使府内,角门处,一名信使驭一匹建昌(注:建昌马,剑南西川出产的马种,善走山路,于崎岖道路亦能疾驰,如履平地)奔长安方向而去。
绯衣人于远处看着自家信使安全离开,方才放下心来
韦皋盯着盖碗中沉沉浮浮的紫芽叶片,其实,并没有在听韦盎的述说“越是想平息的,却为何来势迅猛?难道”
门外尘风骤起,裹挟着落叶吹进堂内,让人慌忙以袖掩面,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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