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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一鸣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关上房门,朝朱传宗拜道:“恩公!”朱传宗急忙搀他起来,岳可人凝视着他,见他落魄至此,以前对他的种种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
道:“少爷,我看外面在悬赏抓你,担心得要死。你,你怎么出家了?”朱传宗见她垂泪欲滴,楚楚动人的样子,又怜又爱,微笑道:“我这是假出家,掩人耳目而已。”
接着将过往经历说了一遍。岳可人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道:“庞来孝太可恨了,幸好你没事。少爷,您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一家在这里都没有亲故,不会被人发现的。”
朱传宗道:“只是怕连累了你们。”岳一鸣道:“朱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当初您为我翻案,我们一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能为恩公尽一份力,实在是毕生之幸,只是舍下简陋,恐怕要委屈恩公了。”朱传宗心想:“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诚不欺我啊!”他自落难以来,一路坎坷,见多了人情冷暖,此时越发觉得岳家父女的赤诚可贵。稍后便问起岳家的近况。
原来朱传宗为岳家翻案之后,新来的知县认为朱传宗是岳家的后台,因此不敢找岳家的麻烦,可是过了两年,一看朱家再没人来联系,那些受过翻案牵连的官吏们,胆子便渐渐大起来。
摊徭派赋,处处为难岳家,连岳项东家也不肯放过,然而祸不单行,岳一鸣的妾室,也就是小顺的生母,去年染了重病,久治不愈,后来就去世了,而岳家为了给她治病,又花尽了积蓄,当初侵吞他家产的那个蔡家这时趁机又来落井下石。岳一鸣兄弟一看实在是无法容身了。
只好离乡背井。岳一鸣带着岳可人姐弟搬到了安兴县,岳项东干脆到别的州府去了,到了安兴县后,岳可人靠着做面的手艺,开了一个小面摊。岳一鸣帮着她算帐,小顺则是到一家杂货铺当学徒去了,朱传宗又气又恨,咬牙道:“这帮狗官,我当初真该杀光了他们!”半晌叹了口气,道“都是我办事不周,到底还是连累你们了。”
就这样,朱传宗就在岳家住了下来。过没几日,他看岳一鸣父女早起晚归十分辛苦,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忙做事。这天,朱传宗一早起来,只听见劈啪的声响,循声走去,原来是岳可人在后院劈柴。
只见朝霞之下,岳可人俏脸红润,微张着小嘴喘息,额头上几滴晶莹汗珠,看起来娇艳如带露桃花,却又让人无限怜惜。她毕竟身子纤弱,往往五六下也劈不开一块柴,但是她双手仍握着刀把用力挥动,眉宇间一片坚强神色。
朱传宗过去接过柴刀道:“这不是女儿家做的,还是我来吧。”岳可人先是不肯,挣了挣,不小心与朱传宗大手相触。她脸一红,这才放手站在一旁注视着,朱传宗捡了一块柴来立在地上,一刀劈去。
只听啪地一声,刀尖插到地上,木柴飞得远远去了,岳可人忍不住轻笑,朱传宗脸一红,道:“看不出来这木柴也挺顽皮的。”岳可人听他说得有趣,笑意更浓了。
柔声道:“少爷,你没做过,劈柴也有诀窍的。要沿着木柴的纹理,这样才劈得开。”朱传宗何等聪明。
不一会儿便摸到窍门,柴刀上下纷飞,转眼劈出一堆柴来。岳可人抿着嘴盯着他,目光中异彩连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不过朱传宗毕竟从小富贵,虽然身体健壮。
这时也累了,岳可人取出一条手帕来,走上前帮朱传宗拭着脸颊上的汗水。朱传宗闻着她身上清幽的体香,盯着她如花的娇颜,一时呆住了。
岳可人脸一红,低下头道:“少爷,柴已经够了,你歇一会儿吧。”朱传宗戏谑地看着她,突然“哼”了一声。
岳可人抬起头来,不解道:“少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朱传宗道:“我在气吴先生,气他出了这个狡兔三窟的主意!”岳可人惊讶地问道:“吴先生思虑深远,未雨绸缪,少爷应该感谢他才是,怎么怪他呢?”朱传宗又哼道:“若不是他的主意,我早就跟你长相厮守了。”
这简直就是变相的表白。岳可人脸红如霞,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左右,道:“我,我要和爹爹出摊去了。”转身就想逃走。
朱传宗看她柔弱的身影,心中不舍,忍不住道:“可人,我陪你卖面去吧!”朱传宗按照吴先生的锦囊所写,寻到岳可人,一起经营小店,倒也相安无事。
而朱传宗为了躲避耳目,留了胡须,戴上假发,等头发渐渐长出来后,再也不怕了,不过岳一鸣仍怕出事,便让他和岳可人成亲,然后让他们去一个偏僻的地方生活。
北疆省是大梁国最远最偏僻的省,因此两人一起到这里,在一个叫绥平的小县安顿下来,两人开了一间小小的酒店度日。朱传宗位高权重,平时锦衣玉食,自然对美食十分考究,不但吃遍了京城有名的酒楼,连皇宫的御宴都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回。
那些南北名菜,就算不知道做法,可是吃过多次,如此揣摩着做了几次,也琢磨出几道菜来,虽然比不上那些名厨。
但在这个偏远小县,也算是很出众了,因此酒店的生意十分兴旺。若是常人,这样的生也就很满意了,但是朱传宗曾经在朝廷上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美人环饶。
如今只不过做一个小酒店的厨师,整日与锅铲为伴,这让他如何能够不心猿意马?而且每当想起朝中奸党独大,横行不法,又想起家人被自己连累,现在不知道沦落到何处,难免终日嘘叹,愤懑不已,岳可人是玲珑心思,看他愁眉不展,哪里还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是想要劝他,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这天打烊得早,朱传宗沏了壶茶,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残阳,想起远隔千里的亲眷,不禁又有些戚戚然。岳可人边倒茶边盯着他看,忽而一笑。
朱传宗低下头,见她穿着鹅黄色粗绸长裙,乌发垂肩,上面别着一支珠钗。眉儿弯弯,眼儿水灵,俏丽脸蛋,似吹弹即破。
虽是民家打扮,却难掩天生丽质。挽着袖口,一双秀手,十指纤纤,丰盈而不见肉,娇柔而若无骨,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忧愁顿时去了几分,微笑道:“娘子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岳可人一边将茶递给他,一边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跟咱们的酒店有些关联,所以觉得有趣。”朱传宗道:“什么故事?”
岳可人道:“以前有个大才子与一个富商的女儿相恋,两人相约私奔,可是大才子家境十分贫寒,富家小姐就亲自开了家小酒店,当炉卖酒”说到此处停住,又温柔地看着朱传宗,微笑起来,朱传宗道:“你说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这故事也是个千古美谈呢。”
想了一会儿,轻叹道“卓文君才貌双绝,你也不比她差,不过司马相如乃是有名的才子,我却只是个带罪的逃犯!这种隐姓埋名的清贫日子,不知道要过多久。”岳可人道:“可是我很开心啊!”朱传宗奇道:“吃苦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岳可人想了想道:“相公富贵的时候,身边有数不清的人服侍,可是潦倒的时候,却只有我有机会陪在你身边,我多有福气啊!”说着就抿着小嘴儿得意地笑起来,又握起朱传宗的手道“再说相公只是一时的困顿,早晚还有复出的一天,世上还有无数百姓等着相公去替他们主持公道呢。”
朱传宗怔了半晌,喃哺道:“我还有复出的一天吗?”岳可人道:“当初我进京告状的时候,一年没有结果,流落在街头上,我以为一生都伸冤无望了。
可是不久就遇到了相公,为我爹爹翻案昭雪。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相公的才华见识强过我百倍,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朱传宗听了心中颇有感触,心想:“可人这是在开解我呢。她是个坚强果敢的女子,我身为她的相公,怎么能遇到挫折便灰心丧气,还不如个女子呢。
我从天上被贬到凡间来,反倒品味到了人间的情爱,还做了许多为民做主的大事。现在我从朝廷沦落到民间,正好体验一下民间的疾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朱传宗想通了一些,心情也不再那么郁结了,转眼,酒店也开张了一个多月。这天中午来了两个衙役,进门四处看了看,朝朱传宗道:“老板,你这里生意不错啊。”
朱传宗以为他们是来吃饭的,急忙招呼,可是这两个人也不就坐,一会儿夸酒店客人多生意好,一会儿抱怨自己这些当衙役的干活辛苦,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个没完。
朱传宗听了几句就明白了,知道这两个衙役是来打秋风的。勉强应付了几句,心里却越来越厌恶,直想一脚把两人踢出去,可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分,只好忍着。
那两个衙役说了半天,越说越露骨,就差直接开口要钱,见朱传宗好像还是没听懂似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咳嗽一声道:“老板,你这个月的例钱还没交吧?”
朱传宗道:“什么例钱?我们店里的商税早交齐了啊。”那衙役道:“你交的商税是给朝廷的,我说的例钱是给衙门的。”
朱传宗笑道:“两位差官别开玩笑了,衙门自有朝廷发下来的俸禄,跟我们百姓收什么钱呢?”另一个衙役忍不住道:“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靠那几个钱,让兄弟们都去喝西北风啊!让你交你就交,还想不想做生意了?”这要是在以前,别说个小小的衙役,就是省里、部里的高官,谁敢这么跟朱传宗说话?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