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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乃六界之本源。
人死后魂魄经无常指引进入冥界,功德簿上查,忘川走一遭,轮回台下跳,呱呱坠地时便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五取蕴、求不得。纵然神仙有万万载的光阴可以活,却也不如凡人短短数十载过得多彩多姿,有滋有味。
出了昆仑圣境,玉洛便把云头一压,牵着子熙在人间逛了起来,二人均做凡尘男女的打扮。
人间果真是热闹的。
进得城后,商贩的叫卖吆喝声,路人的谈笑吵闹声,酒馆茶肆里飘出的醇香,来往路人形形色色,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这边一群孩子围着斗蛐蛐,那边两个大娘挎着菜篮子,身旁一男一女携手而过,眉目间尽是幸福的颜色。
这便是烟火气,这便是凡尘息了么?
站在这般繁华吵闹的街头,子熙心中颇有些茫然无措。
他们做神仙的,骨子里本就多有一股超凡脱俗,对于凡尘俗世,向来只需做个喝茶看戏的闲散人即可,思虑得多了,便容易入了心魔。
可她好似连那冷眼旁观的看客似乎都不会做。
“帝君”,子熙忽而驻足,目光看向熙熙攘攘,与她格格不入的人群,浅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除了死之外,其他的都不在乎吗?”
这还是自那晚过后,她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话,虽然并不清楚这话题源自于何处,但玉洛还是陪她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想说的话。”他很乐意听。
“其实,我也并非生来就是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宁静淡薄的性子。”
她侧首瞧了玉洛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移回了街面上,缓缓启口。
“少时的我,也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同样是爱玩的心性……”
玉清天乃天上地下首选的修身养性、悟道成仙的宝地,但对于那些年尚且年幼的子熙来说却是过于冷清和无趣了些。
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师兄们又大多拘泥礼教,她一个孩子,总归是沉稳不下来的,正因如此,她便也时常背着师父偷跑出去。曾混进过百年一届的蟠桃盛会偷吃过蟠桃,也曾乔装打扮后跑到混沌地玩过晦暗赌场。
当然,最爱的还是化出原型藏在五师兄的包袱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随他一起下凡间讲道。讲道的是五师兄,她只管吃喝玩乐。
五师兄慈悲天下,算得上是天界自开天辟地以来最爱往凡间跑的一位神仙了,每隔一甲子便要去个一年半载的。
这样的频率,在寿元无穷的神仙眼里,只是弹指一瞬,可对于子熙这样静不下心来的孩子来说却是数着日子一天天煎熬着过来的。
每每将到一甲子的年岁,她便总有那么几天辗转难眠,因她得想方设法的得到五师兄的首肯,亦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师父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既然这般沉迷于此道,那她后来又究竟是因着何事而甘愿待在冷冷清清的玉清天里两千载光阴而不出的呢?
很是冥思苦想了一阵。
哦,是了!
隐约记得有一次十二师兄在被她灌醉后无意说漏了嘴,好似是因她在人间闯了个不大不小,刚好算得上捅了天的祸事。
在十二师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那一次,她是被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凡间给抱回来的。
她整个人神志不清,一身白裙被鲜血浸透,浓烈的血腥味煞死了多少仙草仙花,使得洁净惯了的神兽仙禽们纷纷仓皇而逃、避之不及,其中还有一只愚笨的毕方鸟横中直撞出了玉清天的地界,好巧不巧的飞进了兜率宫,又不偏不倚的将老君的炼丹炉给撞倒了,那恒久不灭的三味真火跌出炉子,炎炎烈烈,遇风即着,差点把天界一方净土给焚了个干干净净!
幸得观世音菩萨受天后娘娘之邀在天宫设坛做法会,这才能及时赶来救急,用那甘露水灭了这起无妄之灾。算起来,她还理应去南海普陀山拜访致谢才是呢。
传闻那一次她伤的极重,险些便灰飞烟灭了。
哎,又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道德天尊他老人家辛苦炼制的丹药。
与她一道的五师兄自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着两百年都没再下凡间讲道,生生打破了从悟道飞升至今雷打不动的习惯。
虽然事后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也知晓定是她连累了五师兄闭关百年,心里很是愧疚。
关于两千年前的这桩旧事,师兄们都十分默契的闭口不言,即便是与她最为亲近,性子最为洒脱的十二师兄,也只在扛不住她的纠缠追问之下支支吾吾的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道与她知晓,便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也累得他被师父罚去天之极思过十年。
每当她堵着师父问起为何没了那段记忆时,师父也只摸着她的头,用一种悲悯苍生的模样和语气说道:“可怜的孩子,你那次伤得极重,高热半月,差些把咱玉清天的一汪净池给蒸发干了才险险退烧,能平安活下来就已是上天施予的恩赐了,哪还能要求毫无损伤呐!”
她自然懂得师父讲的为仙者要知足的道理,可她记得前两千年,记得后两千年,唯独丢了与那桩祸事相关的记忆,难道不觉得太巧合了些吗?
也曾怀疑过是师父将那段记忆抽离封印,却找遍全身也未能发现半个戳记。
不论如何高深的术法,总会给留下蛛丝马迹记的。可她身上确实没有!
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追根寻由的想法,加之不愿连累旁人,此事便也渐渐地被淡忘了。
在那之后,她的性子便沉稳了许多,不仅再没嚷嚷着要跑出去玩,也没再偷偷藏在外出讲经游历的师兄们的包袱里了,甚至于偶尔师父兴之所至欲带她去云游四方探望友人,她也是多番推诿,好似打从骨子里不乐意出门去的。
就这般窝在玉清天,两千载光阴不也荏苒过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