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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门外飘起了雨。
灯雨交错,路灯最上方的雨丝被狂风撕扯成细碎的薄雾,飞速地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桑瓷慌而不乱地下楼,随手拿得一串车钥匙,没有喊司机,径自从车库里把那辆刚提回家不久的橙黑色布加迪威龙开了出去。
雷鸣一闪而过地暗夜中,恍若璀璨鎏金色的超跑极速地飞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中。
根据车内导航,短短十五分钟,桑瓷便抵达海大三院的门口。
深夜的医院只有急诊室的门开着,她冒雨冲进去,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到值班的护士站前,语气非常急切地问:“你好,请问傅闲则医生在哪儿?”
值班护士见满脸狼狈的桑瓷一愣,觉得很眼熟,一时受到视觉冲击没认出来,她皱皱眉问:“你是傅医生的什么人?”
随后默默地量着眼前这个美貌惊人的女人,顿时感觉自家的房塌了。
海大三院的高岭之花傅闲则,莫非已经被人攻略了?
桑瓷沉思片刻,僵硬地憋出两个字:“家属。”
闻言那护士果然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双眼湿润地一指楼上,生无可恋地回答:“傅医生在十二楼的值班室。”
而后又瞥见女人手里的超跑钥匙,哗啦啦心碎了一地。
那辆橙黑色的布加迪威龙,他们全院的人都见过傅闲则开着它来过医院。
当时她们还感慨傅闲则不愧是金融圈的贵公子,不仅有权有钱有颜,在口外方面的技术更是称得上是精通。
得到傅闲则的位置,桑瓷丢下一句“谢谢”,便往电梯那边快步走去。
十二层是医院值班的休息区域,一般没有其他人,只有当晚的值班医生。
当电梯停在十二层时,门刚一打开,一阵阵属于男人的怒吼落入桑瓷的耳朵,她吓得浑身一惊,目光顺着那道声音望过去——
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正指着傅闲则的鼻子破口大骂。
被骂的他依旧淡然如初,任凭中年男人如何狂吠,始终无动于衷。
旁边随时准备护着傅闲则的金助理,率先发现电梯门口的桑瓷,连忙朝她招手,用唇语道:[太太,这边。]
桑瓷迈着脚步走过去,她离得越近,男人的嗓门就越亮,越刺耳。
倒是跟丁跃胜那破锣嗓子有的一拼。
“你身为医生,不救死扶伤反而害人,你还有医德吗?现在我老婆躺在重症室,人都快要被你治死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我们乔家死的人不够多吗!”
面对中年男人的滔天狂怒,桑瓷下意识地向傅闲则看了一眼。
他冷静地把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外兜里,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阴冷得犹如寒夜里的一阵飓风。
医用走廊的冷白色调灯光洒下,落一地的凉白,更衬男人的目光锋利,他微抬起下巴,与那人从容地对视。
中年男人略显失控地抓住傅闲则的衣领,恨之入骨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刚认识的医患关系。
“我早就知道你们傅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金助理想上前拉开那男人,却被傅闲则伸出来的手制止住。
傅闲则抬手拂开中年男人的手掌,语气一如往常地冷淡:“乔世良,你最好想清楚了,千万别做恩将仇报的蠢事。”
“恩将仇报?”被叫做乔世良的男人疯狂地笑起来,低声咆哮道:“你傅家哪里对我有恩了?要不是你和你那自私的爹,我儿子他怎么会死?”
这又是哪一出?
桑瓷听得愈发迷惑,不是他妻子躺在重症室里快死了么,现在怎么又扯上他儿子?
随即只听傅闲则冷冷地说:“928事件死的人不仅只有你的儿子。”
他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太阳穴的青筋蹦蹦地狂跳,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阴鸷,咬牙切齿地道:“还有我的父亲。”
最后一句,傅闲则几乎是狂吼出来的,异常悲伤的语气响彻整条空旷的医用走廊。
他隐匿在宽松的白大褂下的身躯,同时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父亲不是为了救他们这群自私的人,又怎么会葬身火海。
男人额头的青筋绷紧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能爆裂开。
上次他发病也是这样。
浑身青筋暴起。
乔世良貌似被他这模样吓住,惊恐地松开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哐地一声撞在坚硬的墙壁上。
桑瓷想冲过去拉傅闲则离开,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对劲了,再耗下去,估计会在这里发病。
然而她刚迈出半步,电梯门滴一声响开——
季鸿嘉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出来,眯着眼的眸子掠过他们几个人,瞬间睁大。
卧槽他不就出去吃了个宵夜,里面就乱成这样了?
金助理认识他,偷偷摸摸地拿手指戳了戳桑瓷,低声道:“太太,您先带傅总离开,剩下的交给我。”
季鸿嘉记得这个叫乔世良的男人,他一个月来好几次,每次都是来找傅闲则的麻烦。
不过这次看起来闹得有点大。
桑瓷挽住傅闲则不断发抖地手臂,轻声道:“我们走。”
见他们要离开,乔世良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就要往前冲过去,结果半路杀出个季鸿嘉横在身前,痞里痞气地揪住乔世良的脖领,把他生拖硬拽地往办公室拉,用力咬着牙说:“乔先生跟我来,我需要跟你谈一谈你妻子的情况。”
这边的金助理刚撸起袖子,露出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便看见季鸿嘉欠欠地从门缝探出半个头说:“金助理你每次都这样,你也太马后炮了吧。”
金助理:“……”
乔世良是经常找傅闲则的麻烦。这件事金助理跟季鸿嘉都知道的。
但季鸿嘉不知道他有精神疾病。
所以桑瓷必须要在傅闲则发病以前,把他带走。
“疯了疯了,都是疯子!”金助理喃喃道。
-
桑瓷拽着逐渐失控地傅闲则,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
到门口时,他已经完全失控,犹如一头没有意识的野兽。
男人撞碎雨幕,擦倒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中,他控制不住地奔向一切坚硬的东西,顺着几道惊天的雷响,男人微微裸露出的额头,才长好的伤疤再度撕裂——
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顺着男人精致的眼角蜿蜒而下。
在没有光的黑夜里,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红水,显得万分诡异。
他们是从医院后门出来的,这边的马路不平坦,所以没什么人经过。
桑瓷抬头看了眼暴雨如注的幕空,犹豫了一秒后,快速地冲下台阶踉跄地闯进草坪里。
他撞向树干的动作一直没停,自始至终都在维持着一个叩拜的姿势。
而身上那件洁白的大褂也未能幸免,沾上带水的泥土。
连男人的头发、脸颊、双手都是脏兮兮的泥渍,混着铁锈味的血水,一并从被暴雨打湿的袖口流进草地里。
桑瓷跻身凑过去。
偌大的草丛勉强能遮挡住两个人。
桑瓷神色慌张却一直逼迫自己冷静,她稳住心神拉开手包拉链,从里面掏出注射器跟药液瓶,就在她准备拔开塞子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动作——
如果给他打完镇定剂,那么他肯定就会昏倒在这里,凭她一个人,根本就不能把傅闲则带回家。
他蜷缩在湿漉漉的草坪里,表情非常痛苦地低声咆哮。
震天响的雷声,刺眼的闪电,每一次的响起,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928火灾发生的那一晚,海林市炸了一整晚的闷雷,偏偏没落下一滴雨水。
他害怕的不仅是宏大明亮的火光,更是天不佑我的绝望。
“傅闲则!傅闲则!”桑瓷探脸过去,颤抖地指尖捉住他泡湿的袖口,尽量稳住嗓音说道:“你先跟我上车好不好?”
她想先把他带上车,再打镇定剂。
可是失去意识的男人全然听不见她的话,只是一味地自残。
她已经完全不能把现在的傅闲则,跟素日里的那位清冷贵公子联系到一起了。
桑瓷尝试去拉他的手臂,却被男人用力地甩开。
她一个趔趄,跌倒在泡了水的草坪里,全身上下都挂满黑黢黢的泥土。
蓦然,桑瓷想起金助理还在楼上,她连忙去摸手包,结果捡起来以后,发现整个包包都灌了水。
男人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在这轰隆隆巨响的雷声中,她一丁点都听不清。
只能重新凑过去,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使劲往上抬,逼迫他看着自己的双眼,桑瓷抖着嗓子命令道:“看着我!”
雨水啪啪啪打在两人的脸上。
一道似白昼般的闪电划过,顿时照得乌黑的天空变得通透明亮。
有一秒,傅闲则似乎认出了她是谁。
涣散的瞳孔一瞬聚焦了些许。
他顺着桑瓷纤细的手腕向上摸索,胸膛急剧起伏着,说话时喘着粗气:“我能走。”
话音甫落。
男人把注射器递到嘴边,咬开包装后,重新塞进桑瓷手掌心,嗓音虚弱地安抚她:“别怕,像上次那样就好。”
桑瓷愣了愣,随即快速地去拔药液瓶的塞子。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下一刻的傅闲则竟然伸手搂住她的脖颈,痴缠地凑到她肩膀处,半疯半醒地喃喃道:“桑桑,桑桑,快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