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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三天后就要出发了,我像一个真正的十二岁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地为即将到来的美妙收拾行装。
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我将所有衣裳、配饰都拿了出来,一件件摊开,研究要带哪些走,如何搭配。在这个时代,衣服的颜色无外乎红、黄、黑、青、白几种,所不同的不过是深浅程度、衣料和纹饰罢了。东西越是简单,要想精彩,学问就越大。我头疼地看着这摊了满屋子的衣裳,冥思苦想。我是要去旅行,除了两三套正式场合用得着的吉服以外,其他都要挑轻便的常服。我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数方案,又否决了无数方案,在屋子里整整折腾了两天。
丘将我日用的杂物一件件地放进包袱里。
其中,一只小皮袋里装着的是我的美容工具——小剪刀,指甲钳和牙刷。这个年代当然没有剪刀和指甲钳,它们是我把图稿画在木牍上,让丘去找青铜作坊的工匠做的。工匠的技术也是没话说,东西第一次做出来,就已经有个六七分像了。我提些意见,再修改几次,成品用起来居然和和现代的一样顺手。本来还打算做个睫毛夹的,想想算了,先不说那根弹簧要怎么办,就算做出来了,没有睫毛膏夹什么睫毛。不过有没有也无所谓,这张脸有着长长的睫毛和天然的蛾眉,实在用不到什么工具。
一块绸布里包着我的团扇。周朝没有空调我不抱怨,可是居然也没有扇风用的扇子。羽扇倒是有,但那是撑在仪仗队里摆看用的,人们想凉快用的是袖子。这团扇是我凭着记忆中的样子,和丘两人试验修改了无数次做出来的。天气慢慢回暖,这次出去不知要多久,便把团扇也带走。
包袱旁边放着两个锦面大抱枕,这完全是丘的杰作,针线活我不是不会,但丘的水平我这辈子都恐怕赶不上了,所以对于这种结实程度要求很高的东西,我一般都拿给丘做。
我借口丘年纪大了,舟车劳苦,不让她跟着。这当然不是全部的原因——我这次是要去玩的,她跟去管着我还怎么玩?丘对我的体贴很是感动,几天来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嘱这叮嘱那。我心虚,面带微笑地听,从不岔话。
阳光明媚,祭过行神后,我和觪终于在母亲的殷殷嘱咐中和寺人卫队的簇拥下离开了杞宫。
我端庄地坐在安车里,透过时不时被风撩开缝隙的帷帐,看到雍丘大街上人山人海的百姓挤着凑热闹——果然有不少女子啊!我暗笑着,隐约看到前面的车上,觪一身玄服,脊背挺得笔直。人们似乎很好奇为何觪的身后会跟着一辆女人的安车,争相地往我这边望来,无奈车帷将我掩住,他们想看也看不到。
眼见着出了城,又出了廓,车队离雍丘越来越远。我欣喜地掀起车帷后面的一角,看到春日下渐渐变小的城池,城墙上的双阙依然屹立,默默地注视着正在离去的我。
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大地,车中溢满野草的芳香。我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向车外张望。
柔柔的阳光下,杞国的田野阡陌交纵,一望无垠。庄稼抽出细长柔嫩的叶子,在风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透过密密的芦苇丛闪耀着粼粼的白光。听宫里人说,上祀日民间的青年男女会到水边踏青,互赠鲜花香草,嬉戏相谑。我不禁想,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画中人的心情又该是多么甜蜜!可惜我看不到,上祀日我只能待在从小看到大的宫苑里袯楔祭祀。
如今终于出来了,看到天地如此广阔,心也被快乐装得满满的,如果小宁和我一样的心情,她会热烈地吟一首酸诗。我想起小学课本那经典的第一课春天: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
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我们找到了春天。
记得当年的我呆呆地盯着课本上的插图,幻想着爸妈带我去去课文中描写的野外看春天。回到家跟爸妈提,他们却说,野外?要去农村吗?乖,我们去公园走走好了,爸妈事多于是,这事成了我小时候美好的愿望之一。
“姮在笑什么?”在我神游之际,车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觪来看我,一掀车帷就看到我靠着抱枕傻笑。
他拿过一个抱枕,在我身旁坐下,也靠在上面。
我打趣地看着他道:“姮在笑雍丘女子心中的良人。”
觪也笑,正要开口,我知道他又要讲“木瓜琼琚”之类的话。赶紧打断说:“姮给阿兄唱支歌如何?”
觪揶揄道:“不会又是小燕子?”
我白他一眼,他呵呵地笑。我清清嗓子,缓缓地唱起了越人歌。觪静静地听完,沉吟一会,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妙哉不知何人所作?”
“听来的,不知作者。”
“哦?”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姮真好命,总能听到些新奇曲子,我如何碰不到?”
我不以为然道:“因为阿兄宫中没有扬越来的寺人,这越人歌乃南方蛮荒之地所流传,阿兄如何得知。”我宫里最近的确来了个黑矮的扬越人,觪是知道的。
他点头,又回复嘻笑的神情道:“姮的王子是谁?”
我也笑:“姮的王子是谁姮不知道,不过雍丘女子的王子是谁,姮却知道。”
觪无奈的用手指点点我额头,起身说:“该上路了。”拿起我一个抱枕,对我笑道:“此物甚好,姮送与为兄吧。”说罢,扬长而去。
古人说“舟车劳顿”诚不我欺。这个时代的公路是原始的土路,路面完全是靠行人的双脚和车马修整。这辆华丽的安车,减震装置一个没有。两天下来,颠得我七荤八素,春季多雨水,车辆又总会陷进泥泞里出不来我从来不知道出个门会这么辛苦,想起以前,多远的路买张飞机票就完事了,哪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我痛苦地问觪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皱眉想想,说,忍忍吧,再过两天到了郐,走周道就不会难受了。还有两天啊郐是一个夏朝就有的国家,妘姓,本朝重新接受分封,与杞比邻。不过觪不打算进去,说礼仪繁琐,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于是,我们持节穿过郐野,直接上了周道。
周道不愧是国道,平坦笔直,行人骆绎不绝。虽然马车仍然颠簸,和过去几天比起来,却要好上太多,我反而适应了。见我又开始有了精神,觪很高兴,经常过来找我说话。
觪告诉我,周人重道路,建国后,在商朝原有的王道上修起了以镐京为中心的周道,通往四面八方。如今王孙牟征服了东夷,往东方的周道就要从郐修向齐,直通大海。
“可会经过杞?”我问。
“或许,谁知道。”
“如果会经过杞多好,出来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觪笑道:“姮何苦忧心,过两年就不定给哪国公子娶走了,杞的道路修得再好有何用?”
这个死小子,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我抓抱枕起向他扔过去,他大笑着接住。暮色下,两人笑闹声撒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