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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房门被打开了。
顾连州僵直的眼神正对上一张苍白过分的清冷面容。
妫芷站在门外,轻轻挥手,身后的门便似是自发的关上,将屋内屋外隔断成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任由屋内忙乱,院中却是沉寂的吓人。
“她不会有事。”妫芷淡淡道。
顾连州的目光随着妫芷,看她一袭巫袍没入夜色,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这是妫芷第一次踏着厚厚的雪行走,而非御风如影般踏雪无痕,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感觉似是不赖。
她一步步走到拱门前的时候,寝房内陡然想起一声响亮的啼哭,顾连州身子微微一颤,方欲转过头来,就在这一刹那,妫芷所站着的地方,白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在夜幕中宛如坠落的流行。
顾连州运起功力眯着眼睛,眼睁睁看着妫芷在风中飘扬的墨发瞬间洁白如雪。
巫盟!白苏定然是在生产的最后关头耗损了生命,所以妫芷身上的巫命便自动流到了白苏身上!巫盟履行之后,巫只可以活半年到一年。
而他并不知道,妫芷之所以青丝变白发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巫命流失,而是相思缠腐蚀心脏,她一旦失去了巫命的守护,便离死不远了。
顾连州抿着唇,转身进屋,那孩子还刚刚被剪断脐带,是个男孩。顾连州从稳婆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将还未清理干净的孩子用棉被裹起来,飞快的抱了出来。
屋里的一众稳婆还沉浸在他俊美无铸、风姿翩翩之中,而十三几人又哪里能够拦得住武功高强的顾连州。
当顾连州抱着孩子出现在走廊上时,妫芷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向回走了几步,施下巫咒,将其他人全部封闭在屋内。
顾连州抱着皱巴巴的婴儿走到妫芷面前,“他的性命是你救来的,为他取个名字吧。”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大子,却交给别人来取名,心里不无遗憾,纵然能让巫首赐名,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一件莫大的光荣,而顾连州仅仅是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救命恩人,这孩子,是一个皇巫牺牲了性命换来的。
“翛。”妫芷冰凉的手指轻轻从孩子粉嫩的面上划过,顿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块红色绣着浅金巫咒的绸缎,轻轻覆盖在厚厚的棉被上,“翛,是上天赐予我的巫名,寓意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哼,可笑。我这厌世之人,配不上这个字。”
妫芷看着孩子吧嗒着小嘴,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那一笑,犹如乍暖还寒,冰破水流,在这冰天雪地中,宛如一支乍然绽放的红梅。
“你没有话和素儿说吗?”顾连州追问道。如果白苏知道妫芷连最后的遗言也不曾对她说,定然会伤心欲绝吧。
妫芷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缓缓道,“她在姜国为我建的白夜楼,我去看过了,甚美。”
顿了一会儿,似又想到些什么,继续道,“埋在树林里的梅花酒,我在观星台上也喝过了。”
......
“我在白夜楼的药房里配了许多药,她便是当饭吃,一辈子都吃不完。”
“这块护身的巫咒,是我所能给她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
.......
“我死了,巫的时代终于过去,我看见了佛教的崛起,我知道,它定然能够掩埋大巫曾经的所有荣光。”
妫芷清冷的声音,终于有了别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既不是悲痛,也不是圆满。
如果没有遇见过白苏,妫芷会在巫殿中寂寂终老,享受着常人所没有的漫长生命,也受这样的漫长折磨,然而,如今她如此之快的走到了生命尽头,却是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短短的二十三年生命中,遇见白苏是重生也是终结。
顾连州静静站在风雪之中,怀中的婴儿在那块红色巫咒的保护下,似乎不受风雪的影响,睡的香甜。
妫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时,房门终于被打开,香蓉和十三几人急慌慌的冲到顾连州身后。
十三道,“主,婴儿可受不得寒气啊!”
顾连州把孩子交给十三,“抱回去仔细清理了,这是皇巫赐下的护身咒,洗好后就用它包吧。”
香蓉看着覆盖在孩子身上的那块红绸,心知那是医女两个多月前同白苏一起绣出来的,心道,没看出来医女竟还是面冷心热的,那么早竟已准备好礼物了。
因着妫芷平素便就不愿近人,她不在场也算正常,只是顾连州今日的反常行为,倒是令人奇怪,十三和香蓉也都是颇有些头脑的,自然也都疑在心中。
“巫给大子赐名翛,以后,他便是顾翛。”顾连州道。
原来是去请巫赐名了!顾连州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纷纷如此想道。
时下对于巫有着绝对的崇敬,更何况是皇巫,在她们眼中看来,妫芷是崇高的,神圣的,顾连州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但是她们只下意识的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想罢了,且不提像顾连州这般淡薄之人,如何会求大巫赐名,仅仅是他向来冷漠沉静的性子,就算求赐名,也不会如此急切失礼。
香蓉和十三领着几个稳婆,忙着去给孩子清洗去了,小七和十二也正在帮白苏清洗身子,换上洁净的床单,只有椿还侯在帘子外听用,她见顾连州走了进来,先是呆怔住,直到他走近帷幔,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主,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主还请止步。”
“你退吧。”顾连州清贵的声音一贯的漠然。
椿也不再劝阻,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所谓规矩从来都是对她们这些下人的,这些忌讳,她提醒也都提醒了,介不介意只看主人心意,遂也很知趣的躬身退了出去。
顾连州撩开帷幔,空气中一股腥甜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顾连州的嗅觉比常人更加敏感,不过对血腥气倒也不算太排斥。
小七和十二刚刚给白苏清理完身子,地上放了三个铜盆,里面都是从白苏身上擦拭下来的血水。
而白苏早已疲累不堪的睡着了,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她面上、颈上,面色苍白,玲珑精致的五官,竟有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柔弱娇美。
顾连州见她身下还是脏的被褥,便将她抱了起来,坐到火盆边上,让十二和小七换铺盖。
十二很怕顾连州,自打他进来之后,她几乎都缩在墙角里,时不时的帮小七递东西。
白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梦中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温暖包围,靠着一个结实的地方,嗅着淡淡的苦涩茶香,睡的极为安心。
她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最终在婴儿的啼哭中被惊醒。
“儿子。”白苏喃喃道。
正在看信的顾连州低头冲她浅浅一笑,道,“果然是被你唤着唤着便成了儿子。”
白苏怔了怔,才发现自己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的疼,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正在生孩子的!
“孩子呢?”白苏看着顾连州的笑颜,知道应当是母子平安,遂也不着急。
顾连州朗声道,“把孩子抱过来。”
“是。”香蓉应声,从摇篮里把软巴巴的小婴儿给抱到了白苏和顾连州的面前。
白苏看见包着孩子的红绸微微一怔,问道,“这不是妫芷绣的那一块吗?”
“是呢,是医女送给小主子做见面礼的呢!”香蓉笑着接口道,弯身把孩子递给了白苏。
白苏因着全部心思都扑到了孩子身上,故而并未察觉顾连州听见白苏提到妫芷时,眸子中那一瞬的黯然。而顾连州的情绪变化,泛泛之辈又是看不懂的。
“这么丑!”白苏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软软的小身子,笑的欢畅,仿佛这个“丑”字是夸奖一般,若是不明白的,还以为这孩子丑的惊人,把母亲都吓疯了。
“丑你还笑的欢快!”顾连州哼道,他私以为自己算是比较了解白苏的了,却依旧时常猜不透她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
白苏睨了他一眼,傲然道,“我听说过,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他可是你儿子,怎么会长的丑,我只是想到,你这么才华盖世、俊美无双、风姿翩翩、姿容倾城的顾大圣人,居然也会有这么丑的时候!”
顾连州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淡然道,“好在,看见我如此丑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白苏也不理他,兀自抱着儿子乐的合不拢嘴,如今都还觉得像是在梦里。她白苏竟也有孩子了,是与顾连州的儿子......
眼下这一刻,她怀抱着孩子靠在顾连州的怀中,竟似是圆满了。
白苏扁扁嘴,眼眶有些发红,盯着这孩子看了许久,就在顾连州以为她要喜极而泣时,她却叹了一句,“我这肚子真是争气啊!一举得男。”
不是白苏重男轻女,而是确实梦想养一个像顾连州这么俊美的儿子,从小教导他,长大了好魅惑众生,这是她自打见到顾连州之后便生出的一个梦想。
顾连州把信折成长条,双指夹着送入火盆,他看着忽然变亮的火光,眯着眼睛道,“你不是曾说过,生男生女是男人的事,跟妇人没有多少关系吗?”
白苏瞪了他一眼道,“他是我生出来的,为什么同我没多少关系?”
说罢也兀自低头道,“唔,但愿他更像你多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