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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炬子
这座光明居占地极广，剑秋跟着明月穿亭台，过回廊。
单单在这一条路上，剑秋便已察觉到六处暗中布置的防御阵法，还有七八个明暗哨卡。
哨卡里隐隐露出的金属反光，说明其中配备着足以杀人的武器。
明月显然对此处极为熟悉，不少人看到她，都笑着和她打起了招呼。
剑秋又注意到，这座院子里的人，大都是些年轻男女青年，这说明在法眼会的会众群体，是十分年轻化的。
剑秋问道：“怎么这里都是些年轻人？”
明月道：
“光明居里，平时只有我们这些炬子亲卫和总坛办事的人员居住。这些办事人员白天都在工作，不会出来。你看到这些人都是炬子的亲卫。他们大都是年轻人。”
剑秋又跟着穿过几间堂屋，走进了光明居最深处的一间院子。
明月对他说，这里就是炬子平时会客和居住的地方了。
院内是一幢三层楼宇，此时正有一个年轻男子在楼外守卫。明月大笑着走到他跟前：
“子义，今天是你当值吗？我师父在不在里面？”
接着又对剑秋介绍：
“这位是炬子的亲卫队长姚子义。”
这个姚子义个头不高，但气势极壮。只见他留着一头利索的短发，两道剑眉之下，一双冷电般的眼睛闪闪发光。大冬天的，却只穿着一件无袖的马甲，旁若无人的露出一身牛犊子般健硕的肌肉吗。
姚子义警惕的看了看剑秋问：
“他是谁？”
“他？他是今科探春试的状元陈剑秋，师父请来的贵客！”
姚子义一听剑秋的身份，眸子露出一丝精光：
“炬子大人在楼上房里休息。明月，你先去报知炬子，请陈先生在楼下吃茶等候就是，我来招呼他。”
明月笑道：
“那是最好不过，告诉你，这次我出去，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那敢情好！”
姚子义请剑秋进到屋里，明月蹦蹦跳跳的上楼去了。
姚子义则请剑秋坐下，自己给剑秋斟茶。剑秋抬头看看，只见墙上画着一张巨型壁画，画的正是一个法眼会的图腾：火焰魔瞳。
“陈道兄，请喝水。”
剑秋还在观察屋内的装潢，心想如果自己有钱买间这么大的屋子就好了。
这时候，姚子义已经提起茶壶。
“多谢多谢。”
剑秋赶紧端起杯子，让姚子义斟茶。细细的水柱从壶口淌下，剑秋忽然眼神一凛，只觉杯中茶水滚烫异常，似乎比寻常的开水更加炙热。
只见姚子义眼神锋利，显然是暗中将真气混入水中。剑秋犹如手执炭火，就连杯子，也被烫出了轻微的裂缝。
剑秋心里有些不忿。
他心说我又没招惹你，干嘛也和我过不去？
于是剑秋也跟着也将明王真气注入杯中。
只见茶杯缝隙越来越大，渐渐扩充到半指来宽，杯中的茶水也越来越多。逐渐没出茶杯口。可茶水却滴水不漏，始终稳稳漂在杯上。显然已被明王真气逼停，无法流动。
姚子义低头看着剑秋，眼中满是桀骜不驯之意。
忽然，姚子义张口，炼化出一股极为凝炼的真气向剑秋脸上喷来。
这一招非同小可，修行人长年炼气。早与凡人的吐息不同。一口气息蓄力极强，若被近距离命中，其威力不亚于一把匕首。
剑秋心中一怒，跟着也张口，一口真气向茶杯喷去…
只见两股内力在杯口相击，剑秋内力更强，将对向来袭的真力击散。茶杯上漂浮的茶水随即化为一个个小水人，朝姚子义扑了上去。
姚子义大惊，事到临头，他也没别的方法破解，只得将茶壶一摔，跟着向后疾退。
只听“砰砰砰”几声轻响，几个水人凌空爆炸，溅开的滚烫水花洒了姚子义一身。
剑秋面不改色，将裂开的茶杯放在茶几上：
“法门好大的名头，怎么茶杯也是碎的？”
姚子义哼了一声，气贯头顶，在半空中化出一尊八臂金刚法相。八臂挥舞之间，又祭起一杆金光闪闪的降魔杵，不声不响，朝剑秋头顶劈落…
“靠，还来？”
剑秋眉头竖起，调动起龙虎之气，凝聚右臂，架在头顶。降魔杵如山倾倒，重击在剑秋小臂之上。
剑秋脚下一沉，随即扭腰拧胯，将姚子义的巨力卸在地面，震得堂屋内青砖碎裂。脚下的地基都猛地下沉三寸。
姚子义看他举重若轻，将自己的攻击化去。知道立刻会有极强的反击到来，急忙抽身撤退。
可他这才发现剑秋体内突然生出一股极强的黏力，无论他如何催动八臂金刚，那根砸在剑秋身上的降魔杵始终粘在剑秋的小臂之上。
而他法相上的八条手臂所发出排山倒海般的神力，都被千秋化入地下。
只见大屋地面被姚子义压得一寸寸逐渐下沉，被挤在当中的剑秋却浑若不觉，笑吟吟的看着姚子义。
就在此时，堂屋大门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走进屋内。看到剑秋和姚子义僵持不下，不禁一愣。
姚子义高呼一声：“曲炎，快来助我！”
名叫曲炎的青年听到姚子义求助，不及细想，手起一掌，裹挟着风雷拍在了剑秋后背。
剑秋周身都有龙虎金身护体，后背中掌之后，只见他背上的肌肉一阵抽动。便同样将曲炎的雄浑掌力化入地下。
房屋地基再度遭遇极强压力，哗的一声，竟然瞬间下沉了两尺之深。随后整座楼房如遭地震，摇摇欲坠。尘灰砖瓦纷纷落下，砸在三人身边。
曲炎没想到眼前的对手竟如此之强，也想撤掌，手掌却同样被剑秋黏住，无法收回。
姚子义是个铁头，兀自不服气的大喊：
“曲炎，咱俩同时发力，压死他！”
曲炎不明内情，听到姚子义的叫喊，再次发力。却发现地基下沉，头顶的天花板也晃得更加厉害，就连墙面都出现了丝丝裂纹。
见此情形，曲炎赶紧收力，同时对姚子义说道：
“子义，你别犯浑，大人还在楼上呢！”
姚子义这才如梦初醒，心想险些酿成大祸。又对剑秋说道：
“陈道兄，这房子快塌了，咱们一起收力，如何？”
剑秋笑道：
“这也不是佬子的房子，塌不塌关我屁事？”
说完他还唯恐天下不乱的脚下一蹬，地基再次下沉三尺，屋内的墙面、柱子，同时裂开大缝。
姚子义满头大汗，他万万没想到遇上个比自己还疯的。
就在姚子义和曲炎无可奈何时，剑秋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包住整座楼房。
这力量与自己以强胜强的明王之力却不相同，乃是一股极为温和柔顺的力量。就像一张极富弹性的气垫，正在把自己和地面慢慢隔开，以免地面继续遭到破坏。
剑秋心头一跳，知道暗中施术之人对于法力的运用犹在自己之上，只是这股强大法力并未攻击他。显然是施法者无意伤害自己。
察觉到暗中还有高手的剑秋赶紧也就坡下驴。将施加在曲炎、姚子义身上的黏力撤去。
曲炎和姚子义两人还在奋力拉扯，突然手上一松，剑秋牵制自己的力量一扫而空。他们来不及收力，同时摔了个屁股墩。
楼梯上咚咚咚脚步，曲炎和姚子义知道是炬子下楼了，慌忙爬起身子，来不及拍去灰尘，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候。
剑秋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威严男人：
只见他方脸大眼，面骨坚毅，嘴唇紧抿。这样的人，大都性情坚韧。男人看剑秋的眼神毫不避让，微微一怔，问道：
“你是剑秋？”
剑秋也问：“你是炬子？”
那人一笑：“不错，我的名字叫做白慕青，也是法眼会的炬子。”
炬子见他们三人都是灰头土脸，又呵呵笑道：
“瞧你们的样子，刚才是在地上摔跤吗？”
这时，明月也蹦蹦跳跳从楼上下来，看到三个人的样子，哈哈大笑：
“你们刚才打架了吗？是谁赢了？”
姚子义和曲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剑秋却昂然道：“自然是我。”
姚子义不忿道：“大言不惭，还没分出胜负呢！”
剑秋冷笑：“还敢来吗？”
姚子义哼了一声，却没应战。
炬子眼睛一亮：
“好小子，有种！”指着姚子义道：“这小子是我们这的头号刺头，你能把他打服，算你有本事。你以后就跟我吧！”
剑秋问：“跟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炬子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剑秋的手：“跟我来！”
蓬！的一声。两人推开房门，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只留下明月三人，还怔怔的站在原地。
剑秋跟着炬子一路疾驰，顷刻间便已跃出光明居。炬子喊道：
“咱们比比脚力？”跟着催动真气，奔速更迅。
剑秋是年轻人，自然争强好胜。见炬子有意考较自己，他也驭动孔雀身法加速，尽力跟上炬子的步伐。
他们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全力奔驰之下，当真快如闪电。
这一路经过的风景犹如倒退般迅速消失。剑秋只觉得炬子拉住自己的大手犹如钳子般强壮有力，自己却没感觉到半分不适，反而好像童年时，父亲那双铸剑锻铁的大手，宽厚温暖。
两人在西凉城半空的并排屋顶飘然而过，由于身法太高，就连房中的居民谁也没发现他们。
很快，炬子就带着剑秋来到城市中心的一座高塔。这高塔乃是西凉城内有名的高大建筑，层高一丈，共分九层，最终组成这座高近三十丈的庞然大物。形如奇剑，直刺青云。
炬子和剑秋并无停顿，脚下一蹬，径直攀上塔顶。人群街道，尽在脚下，西凉全貌，一览无余。
看到剑秋的身法竟然丝毫不慢于自己，炬子也忍不住夸赞道：
“哈哈，你小子身法不错，不愧为明王传人。”
剑秋则有感觉这场赛跑之中，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可这位炬子却表现得举重若轻，似乎是未尽全力。
于是他由衷的佩服说：“还是你更强些，我服了你了。”
炬子等他稍作喘息，顺手指着脚下的车水马龙，问道：
“剑秋，你看到了什么？”
剑秋不明所以：“西凉城呗，挺热闹的。”
“不错，你觉得西凉的百姓如何？”
剑秋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每个都是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这是生活富足的典型表现。可见商业繁荣的西凉城里，居民的生活并不会差。
“看起来挺有钱的，比我在白叶山时强多了。”
“哈哈，你说得不错，在西凉，上等人穿绸、二等人穿棉、三等人穿麻。你看着街上走路的人，穿麻的人最多，穿绸的人却骑马，乘轿坐车。即使这样，街面上也寥寥无几。”
剑秋点头：“那是自然，这世上，最多的永远是穷人。”
炬子的目光饱含深意：“一个人如果看不清世界全貌，那么他所见的，只能成为他认知的壁垒。
有些人，一生坦途，衣食无忧。便一以为自己存活在仙境之中，所谓的贫穷也不过如此了。”
他指着脚下的一座拱桥：
“那座桥洞下面，住着一个流浪汉，他全家因饥荒而死。他也变得疯疯癫癫，逃到城里，依靠拾荒生活，一次风寒，或者一天的一无所获就能结束他苦苦维持的生命。他就生存在距你不过五六丈的地方，可你却看不到他。”
他又指着西凉城的边缘：“在那里，有一座巨大的贫民窟。里面的居民大都依靠拾荒、掏粪、抬尸、乞讨等工作维生。对于他们来说，生存从来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法门在每个城市里都安排了至少一百多人的义工，用以周济这些可怜人最基础的医疗和生活。可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你可能无法想象，如此巨大的城市，每天产生多少垃圾。可是你知道这些垃圾是如何消失的吗？
每当夜幕降临。这些贫民窟里的居民便如野鬼般游荡在街上。在争抢垃圾时扫清城市里的污秽，只有这时候，他们才会短暂的成为城市的主人。当太阳重新升起，他们会和这些垃圾一起散去。这座城市再次变得像是上流社会的名媛，一尘不染，自命清高的接受着世界的赞美：“瞧啊，这是多么体面的城市。它竟然没有一丝污垢！”
剑秋听着炬子的话，若有所悟。
炬子看着剑秋复杂的目光，接着道：
“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最多时一天会有上千人因贫穷死去，最少时，也有三百人。可是，如此规模的死亡数字，却从来都不引人关注。
因为，新的一天，又会有更多的外乡人重新填补这些空白、他们为城市的繁华而来，做着原住民鄙夷的工作，却从来无人知晓。因为，在你脚下这些衣冠楚楚的西凉人，眼里从没见过那些贫民！”
对于炬子的话，剑秋感同身受。他自然知道，这世上还有数不清的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地狱般的苦难。就好像直到今天，他一想到自己遇上霍青疾之前的乞讨生活，都仍心有余悸。
炬子说道：
“我小时候，只是大源北郡码头的一个小工，这样的事我受过太多。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一样凭双手吃饭，我们只是运气不好，没能投胎到那些富贵人家。没机会读书识字，没本钱做生意，没福气生下来就应有尽有。
可是，凭什么，我们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仍把生活过成了这个样子？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即使强如明王，也会被人海击倒，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下无敌！所以我就加入了法门。我知道，只有团结所有想要反抗的家伙，才有可能重塑这世界该死的秩序！”
听到此时，剑秋不禁热血沸腾，心想自己若有能力，能为这些仍然深受苦难的不幸者做些事情。才不算枉费了自己的一身本领。
“剑秋，你很幸运。因为你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这身法力，如今以你的法力，已经足矣让你生活得很好。
可是，我并不觉得这就是你人生的顶点。再强的法力也只是人的工具。你应该考虑的是：能靠它做什么？才能让你的生命不辜负这身本领！
我不知道你加入法眼会有什么好处，但你一定要知道，你究竟为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