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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孤城
几天以后，明阳家族的家主明阳君与两位公子同时暴毙的消息在大秦境内不胫而走。举国哗然。
与此同时，处于舆论风暴最中心的雍凉秦王宫，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原本解决掉了明阳家族最具权势的三人之后，秦王赵赢已经满心自信的开始准备起接收明阳城的事宜。
然而没想到这却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活计。
想要接收一座本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城市。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在事前就进行大量的工作。
首先必须准备好足够数量的优秀官僚来维持城市的运转。
还要在第一时间安抚民心、公布法律、控制舆论、设立各级衙门、掌握城市中的大型民生设施，确保交接时期的社会稳定。
最后还需要在短时间内掌握城市里的钱粮、人口、经济、当地势力和社情状况。
而这些复杂细致的工作，则需要大量的相关专业人才才能完成。毕竟这些工作堆积起来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而想要完成这些工作，也是一件极其考验一个政权软实力的难题。
若是派去的官员水准不够，可能轻则会让明阳城中产生大量流亡人口，重则更会将明阳城里的老百姓逼得奋起反抗大秦的统治。
即使是如同秦国这般强盛的政权，想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人才召集起来也是相当勉强。
一时之间，来自雍凉的求贤令遍布全国各地。到处都是秦王陛下招贤纳士，集结候补员外的诏书。
当秦国的统治机器运转起庞大大而精密的齿轮，往往会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
那段时间，大秦从全国各地搜刮人才，征集民夫。无数外乡人被迫离开家乡，前往遥远的明阳城。
而此时明阳城中的百姓也同样不好过。失去了领袖的他们犹如一群惊弓之鸟，在数不清的谣言中惊慌度日。静静的等待着大秦对自己的处置。
即使大秦已经完成的工作十分繁琐冗杂，可是秦王显然还是把接收的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此时的他正在自己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大发雷霆，官员给他上报的密信已经被撕的粉碎。
宫廷里的侍者和秦王心腹的密臣们也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承受着天子的雷霆之怒：
“混账东西，接收工作已经秘密准备了大半年了，我好不容易谋划除掉了姜阳和他的两个儿子。正是一鼓作气拿下明阳城的时候。你们这些混蛋竟然告诉我，你们连明阳城的门口都进不去？”
阶下的跪拜的官员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回话：
“陛…陛下，微臣们也是方才得知，原来明阳公爵在出征之前把明阳城交给了法眼会炬子接管。我们派去明阳城的官员刚到城门口，就被法眼会的会众手执明阳公爵的手书和城主令牌赶了出来。
他们放出话来：明阳城是明阳家族产业，此事乃是大秦开国国王亲口许诺。除了明阳公爵和他的继承人外，谁都无权接管明阳城！”
“什么？法眼会？”
秦王有些发懵，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民间似乎确有这个组织：
“一群江湖痞子还敢来管寡人的事情，未免太可笑了吧？”
“何止敢管呢陛下，如今，明阳城已经被法眼会会众完全控制了，全城执行了戒严，就算一只蚂蚁也不能随意进出。”
秦王拍案而起：“真是反了天了，连这些瘪三也想和寡人掰掰手腕？来的也好，这些江湖组织乱纪违法，祸乱民间，寡人也正好清除了他们。”
一个官员心中一凛，连忙禀道：
“陛下英明，可法眼会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帮派，其势力在我国盘踞已久，势力极大，还是从长计议…”
秦王一口打断大臣的话头：
“寡人堂堂国君，收拾一群地痞子还得斟酌斟酌？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没人管他们，这些宵小才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此嚣张！”
“既然如今的明阳城已经不受朝廷之命，那就可以视为叛国了！明日早朝，本王就要点兵点将，荡平明阳城。顺便再把法眼会这群王八蛋抓住通通砍了，脑袋传阅四方。震慑国内那些以武犯禁的狂徒们！”
……
几天后，傍晚，明阳城外…
“总算到了！”
城门口，一个满脸炭黑，一身褴褛的男子有气无力的靠近。一边跑，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站住！”两个守城门的光明卫立刻把他截住：“立刻亮明身份，炬子有令，无关人等不得入城！”
“呃…”
那人一愣：“你们认不出我是谁？”
两个光明卫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点点头：
“认出来了，您这副尊容显然是丐帮的朋友。”
那人暴跳如雷：“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剑秋啊！”
……
不怪光明卫认错，因为剑秋此时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叫花子。
这些日子剑秋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他的江湖经验毕竟还是不足，从天南大营逃出来之后，竟然还敢走大路逃命。而且穿着一身破烂军服到处晃荡。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逃兵，报告了官府。幸亏他来去匆匆，在城里停留的时间极短，才几次没被官府的人找到。
可惜在一处小城，剑秋的好运气明显用完了。
在那里，他遭到了十多名刑官的围捕。虽然剑秋挥挥手就能对付这些凡人，可出身贫民的他借他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和官家人打架，更何况自己还在跑路。
于是，在那一天，足以令修行界蒙羞一百年的场景出现了：
只见堂堂大修行人剑秋被十几个凡人刑官追得抱头鼠窜，一路逃出了数百里才算是逃脱了追捕。
这神奇的一幕被小城居民们看得真真切切：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修行人在几个威严的执法者面前飞天遁地，却无所遁形。
虽然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打发了这群肉眼凡胎的刑官，但这位看起来本事不小的年轻人却毫无还手之力，在一众刑官肆无忌惮的围攻之下，毫无尊严的逃之夭夭，活像只被抓狗大队追杀的野狗。甚至在一天后才发现自己慌忙之中跑错了方向，只好调头重新跑路。
而这一次，他学得聪明了些，总算是换了那一身破军服，穿上了一身更令人不忍直视的乞丐装，避开大路，千辛万苦才来到明阳城下…
…
听说剑秋回来了，炬子很是重视。
他立刻召见了剑秋，并且让剑秋把自己遭遇仔细说了一遍。
得知剑秋的的确确的看到了明阳君的遗体，炬子这才确信，威震天下的明阳家族，已经就此覆灭。
白慕青一声叹息：“看来，明阳君是被毒杀的，想必他的两位公子，结局也不会太好…”
“大人，我没能保护好明阳君，是我的责任，我辜负了您…”
炬子微微摆手：“你也是奉了明阳君的命令离开的，他遇害的事情与你无关。毕竟暗箭难防，既然大秦国王想要害明阳君，迟早会找到机会的。”
确认了明阳君已经遇害的消息，在场的光明卫们都有些慌张，但更多的，却是对前途的迷茫。
姚子义问道：“炬子，既然明阳君已死，咱们现在何去何从？”
炬子沉吟片刻：
“明阳君出征前将明阳城托付给我，君子一诺，千金不换。我自当替他守住家业，将来风头过去，再把城池交给明月。”
剑秋一惊：“对了，月月去哪了？她的两位哥哥都死了，朝廷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炬子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明月已被我秘密送出城去了，如今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身边有曲炎照顾，不会有危险。”
剑秋自然放心不下，连忙想说自己想亲自去保护明月。但转念一想，自己此时离开，留下炬子和光明卫们独自守城，未免也太不讲义气，难免有临阵脱逃的嫌疑。反正明月有姚子义照顾，应该不会太过危险，于是没再说话。
姚子义有些担忧：“炬子大人，前几日秦王派官员来接收明阳城，被我们以明阳君书信挡了回去。听说秦王大为恼火，点兵点将，声称要剿灭我法门。只怕他们下次再来，就要动武了 …”
炬子脸色一变忽然闭起双眼，侧耳似乎在听着什么…
剑秋和姚子义有些奇怪，此时明阳城内已经戒严，一般市民不得随意出门，全城都是静悄悄的。就连剑秋这样的修为也什么也听不见。
不一会，炬子睁开双眼：“不是下次，此时秦军已经走到明阳城外百里之处了，大约有八千多人…”
姚子义立时面如土色，而剑秋更是一脸震惊。毕竟如今自己的内力足以跻身天下修行界的第一梯队，不输任何一位当世名家。可绕是如此，自己最远也只能探知到距离自己十多里外模糊的动态变化。而炬子却在片刻见感知到了百里之外的动静，高出自己近十倍。
如此感知之力，就算是自己所知的当世最强者练袭云甚至是林北歌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炬子看他似乎面有怀疑之色，解释道：
“剑秋，你不必怀疑。你的明王之术固然是天下绝技，可是若论感知能力，天下任何一门绝技都难以与我法门的妙法莲华相提并论。此法术学无止境，越是妙用无穷。因此就算是我这点微末研习，也能洞察方圆百里之处的动态。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法力超群的人来修炼妙法莲华，只怕还会更加遥远。”
剑秋惊叹一声，心想这门法术真是神奇。竟然以炬子这般道行，也不过是微末研习。若是有人能够修炼到精深之处，还不知道多厉害呢！
炬子说完，又思考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对大家说道：
“既然秦王彻底撕破了脸，咱们也只能和他刺刀见红了。
如今明阳城里能够组织成防卫力量的除了咱们一百七十名光明卫，就只剩下城中各衙门用以维持治安的刑官差人，还要各个世家的家丁护卫。加起来总数恐怕不会超过五百人。要与城外集结的秦军对抗，这点人数必定不够。”
姚子义看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着急：“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立刻派人在城内外各处还有周边城市里涂上法门特有的求救图腾。我法门门规中有会友有难，必施援手的条文，相信能够动员附近的一些会友前来助拳。”
姚子义无不担忧的说：“只怕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不能与秦军争锋…”
炬子道：“话是如此，可此时我们尚不知道秦王夺占明阳城的决心有多坚定。如果他只是虚张声势的话，我们先摆出死守城池的姿态，也许能够暂时唬住秦军。”
……
和炬子说得分毫不差，次日一早，沉睡的明阳城被雄壮的军号惊醒。
炬子带领着光明卫们登上城楼，只见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完全被黑压压的人潮覆盖。
大秦的步兵们列着齐整的军阵阔步而来，他们手持刀枪，神情剽悍，看旗帜，正是卫戍大秦国都的骁勇近卫：雍凉军团！
待他们走近之后，法眼会的江湖豪雄们才终于看清了这支在国家机器豢养之下成长起来的专业暴力集团盛大的军容。
这支八千人组成的队伍虽然仅是雍凉军团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却是清一色的战斗人员组成：
强壮的步兵聚成一个又一个齐整的方阵前进；负责传令的骑兵们在阵列的间隙穿插纵横；
在他们的身后，是给步兵冲锋时提供重要掩护的弓箭手部队，他们膂力惊人，训练有素，是一线作战人员中最精华的战斗兵种。
队伍的最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骡马车队。
他们之所以被前方的近战勇士们悉心保护着，是因为他们才是攻坚战中的主角——重装部队。骡马车上拖载的，是巨大的云梯、攻城车、霹雳车、撞门巨木、投石器、火炮…
这些辎重都是步兵在攻坚战中先登斩将的神兵利器。由于这些器械大都笨重迟缓，保养困难。只好分解之后放在骡马车上增加机动性。
这些庞大的兵器是秦国军队最宝贵的财富，无一不是凝聚着劳动者的汗水和战争智慧的结晶。只能等到战斗开始前，才能逐一组装，成为一座座钢铁巨兽，被送进战场。
这次秦王把它们部署到明阳城下，也是考虑到如果明阳城里的人们誓死抵抗，就动用这些杀人机器强攻城池。从此处足以看到秦王对明阳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而城楼上的炬子和光明卫们，看到城外的秦军后，无一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和初到天南大营的剑秋一样，从前法眼会的豪杰们看待世俗军队之时，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一丝轻视和不屑的。
毕竟他们都是实力不凡的修行人，又从未见过凡人的军队。自然而然的就以为军队不过是一群凡人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
知道现在，当八千军队齐刷刷摆在他们眼前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战争的艺术被称作人类文明中最野蛮与智慧的结晶。
只见这些凡人们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凝聚成座座无懈可击的钢铁堡垒，进退有度，攻防兼备。每一个方阵就是一汪吞噬生命的泥潭，每一把尖刀都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他们行动时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杀戮而设计。他们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令修行人胆寒的杀意！
无论是谁，当看到这样一群由人组成、为杀戮而诞生的巨兽，都会不由自主的脊背发凉，这才滑稽的发现：和对面相比，自己才是那渺小脆弱的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