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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炬子的决心
大源历法五百一十三年，大秦国君赵赢为了收回被明阳家族统治了两百年的明阳城，派出亲卫大将沙百战率部包围了这座雄城。
当战斗的主力八千雍凉军团抵达明阳之后，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先清理了城外依城而生得众多村庄，沿着城墙安营扎寨。军队在等待后续的粮草补给抵达。
同时，为了最大程度保持城市的完整性，秦王终究还没有下达攻城的命令。双方就这样不沟通，不开战。像两头沉默的巨兽，彼此对视着。
饥饿，将是明阳城和法眼会面对的第一个敌人。
炬子知道，秦王这是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于无奈，炬子只得在围城的第二天在城内实行了物资供给制。
物资中断的窘境令一向衣食无忧的明阳城百姓极不适应。如今他们一天仅能按户籍人数领到限量的粮食和清水，蔬菜和肉类更是作为难得的奢侈品，不会再出现在大众的餐桌上。
一时间，明阳城中怨声载道，黑市泛滥，犯罪率飙升。
城市开始出现初步的混乱。为了阻止不良的影响继续扩散，炬子增派了更多的人手开始管理市场，打击犯罪。
然而，这还不是明阳城如今最大的危机。
因为和秦国兵强马壮的军队相比，此时负责守护明阳城的力量却脆弱得有些可笑。
由于明阳城原本的守护神：明阳私军已经尽数开拔，远征十万大山，此时的明阳城几乎是历史上最空虚的时候。
除了炬子携来的一百七十名光明卫，此时白慕青能够倚仗的就只有法眼会临时征召而来的民间法眼会弟子们。
因为秦军并没有完全封锁进入明阳城的道路，或者说，秦军的有意为之的结果：
在城外步履维艰的小路上，每天都有奔赴明阳城助拳炬子的络绎不绝的人流。明阳城就像是一张干渴的海绵，每天都在接纳的新鲜血液。
毕竟，这些开放的小路并没办法夹带多少粮草物资。前去明阳城助战的法眼会弟子们入城之后，只会和明阳城的百姓们争夺口粮。让此时物资不太充裕的城市雪上加霜。
这些法眼会人大都出身明阳城山雾派。
他们之中，有的是商人、有的是苦力、有的是农夫工匠、有的是游民、有的是江湖侠客，还有的是退役的士兵和低级军官。
因为仰慕炬子的品德，他们自愿抛家舍业，一夜之间蜂拥进了明阳城。炬子他们安排在城防上各司其职，同时也派出了光明卫用以监视他们不得扰民。
城墙上的炬子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的秦国军营，剑秋就陪在他的身边。
只见秦国将领在每一面城墙外都部署了上千名士兵。
他们以十人一个营帐，上百顶帐篷密密麻麻的展开。白天士兵们在营地里操练，晚上有条不紊的生活就寝。
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体现出这支部队绝对上乘的素质，绝不是自己这边临时拼凑出的民兵能够比拟的。
姚子义忽然跑上城墙，来到炬子身边：
“大人，我已经勘探过了。秦军的兵力根本没办法封锁四面城墙。目前城北就有一个巨大的口子，要撤是绝对没问题的！”
“撤？”炬子苦笑一声：“谁撤？全城的百姓有三十万多人，就像一块大肥肉，能逃过老虎的眼睛吗？”
“带上老百姓当然跑不了。”姚子义道：“大人，我们知道，您答应了明阳大人，要为他照看好城池。可现在明阳大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还是光棍不吃眼前亏…”
看着姚子义着急的模样，炬子微笑着摇摇头，打断了他的劝告：
“子义，你说我们法门就是个江湖帮派，既没办法教人发财，也没办法抬举人升官。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上百万会众的规模来？”
“那自然是我们法门声势浩大，威名远扬！”
“再大的声势也是会众们抬出来的。你别看那些金刃派的横行霸道，流水派的威风凛凛。可支撑我们法门威名的，终究还是百万穷人组成的山雾派。他们默默无闻，似乎从没在波澜壮阔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一划。可如果没了他们，就不会法门如今的风光。可你说，天底下这么多的门派，为什么大家偏偏看得起我们法门，要加入我们呢？”
“弟子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吧！”炬子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年前，法门初创，被当时的大源帝国定义为江湖草寇，下旨尽数剿灭。
初代炬子石坚不幸被捕。可他为了保护会众，不惧酷刑，对于会众的名单只字未提，被朝廷公开斩首。
可石炬子至死也没有出卖过任何一个会友。使得我法门星星之火，得以保存。
后来，天下大乱，法门起义，二代炬子武千乘所部被官兵包围。武炬子独身断后，掩护部下突围。最终力战至死，以身殉职！
一百年前，列国初立。金刃派东海舵主岳海州独闯走私商船，营救出了三百名被卖海外的苦力，自己却葬身大海。
八十年前，豪南界水怪兴风，本门炬子张篆与大妖鬼车激战于豪水，张炬子以右臂致残的代价击杀水怪。
同时本门流水派贤者孙公瑾在朝中仗义执言，冒着暴露身份，触怒君王的危险，阻止秦王改道豪水，剿灭水怪的计划。使得豪水两岸的百姓不至于遭受洪水之苦。也拯救了无数即将出征，绞杀鬼车的士兵！
六十年前，又有少年炬子赵觉明，被东吴国王通缉。法门在东吴境内的据点悉数暴露，会众被抓捕殆尽，东吴国王下令在扬江之畔公开杀害一千余名会众。
当时远在西南的赵炬子立刻传位，交接了一切事务职责之后孤身闯进法场，与会众们一起慷慨赴死，时年二十四岁。
赵炬子死后，东吴法门弟子奋起反击，在各地揭竿而起，东吴耗费二十余年方才平复各地激浪…”
剑秋和姚子义静静的听着炬子的诉说，双眼已经湿润。作为一个江湖帮会，法门并没有人为这些英雄立书作传。可是，今日听见炬子把英雄的故事娓娓道来，年轻的子弟依然会热泪盈眶。
姚子义思考再三，还是劝道“炬子大人，我知道您说的意思。可是，如果这次您遇害了，光明卫的弟兄们和前来援助我们的会众都遇害了，对我法门的打击太沉重了，法门怎么能没有炬子呢…”
炬子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法门从不会因为一个炬子或是哪位领袖的逝去而断绝。
因为支撑法门的，永远是人们心中的道义。只要我法门之人为此而死，法门无论承受了多大的损失，都不会灭亡！”
“小子义，你说我法眼会声势浩大，威名远扬。我要告诉你。法门从未安稳，我们只是站在英雄的荣光之下。从今以后，天下人会记得我法门炬子白慕青，为守一诺，坚守孤城，死不还踊！”
说到这里，炬子已经热血沸腾，豪情陡生。骄傲的说道：
“石坚、武千乘、张篆、岳海州、孙公瑾、赵觉明。从今以后，这些光荣的名字后面，就要加上我白慕青三个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黝黑的铁牌，交到了剑秋的手里。
剑秋愣愣的接住，他从没见过这东西，可姚子义的眼中却冒出了一抹精光，惊叹道：
“这是炬子令，必须炬子亲自保管的信物！”
炬子点点头：“不错，这正是炬子令，自我接掌法门之后从不离身。不过，从今日起，它就要离开我了…”
剑秋问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炬子道：“子义说的不错，法门不能没有炬子。
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接掌炬子的人选。可惜做炬子，需要海量的胸怀、坚定的意志、甘守清贫的品格、过人的智慧、高远的志向…
直到如今，我还没能发现适合担此重任的人才。现在，我将矩子令交给你们两人。你们必须即可出城。
你们在撤离之后，需要探访天下豪杰。一旦寻找到这样的人中之龙，不必拘泥于他的出身、法力、也不必考虑他是否曾与我法门有过过节。务必要请他出山担任炬子，来我法门主持大局！”
剑秋吃了一惊：“撤退？大人，你让我们撤退，把您留在这里？”
炬子点头：“不错，我会立刻解散光明卫组织，你们都可以立刻离开明阳城，我留在此处，完成我的承诺。”
“不行！”姚子义断然拒绝：“大人，您我们怎么可能丢下您…”
“去吧！”
炬子轻声说道：“老人应该为将来让路，可是如何方前进，却需要少年来选择。我曾有幸，抉择过法门前进的方向，如今，该轮到我来让路了！”
剑秋问道：“炬子，我们是肉眼凡胎，怎么能知道谁才有资格做炬子呢？”
白慕青笑道：“你们都是顶好的年轻人，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们宁走弯路，莫走邪路！至于炬子人选的标准，你们一定要记住八个字：
潜龙勿用、飞龙在天！”
……
炬子把两人带向隐秘处，向他们传授了炬子令的使用法术，要求他们将来转授给新任炬子。并且告诉他们，炬子令中，藏着当今世界的所有秘密。
因为肩负着寻找新任炬子的重任，剑秋与姚子义最先离开了明阳城，他们前往姚子义找到的那个缺口，施展身法，背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外…
看着城楼上下四处巡逻的光明卫和法门弟子们，炬子久久沉默不语。
他知道，烈火袭来之前，他必须先把种子撒满天下。他召集来了所有的光明卫士和法门弟子，向他们宣布了前因后果与如今法门面临的险境。最后要求大家离开。
光明卫们群情激愤。
他们都是年轻热血的小伙子，自幼跟随炬子。在白慕青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们早已成为了炬子的狂信者。在如今的险情之下，又怎么还有人愿意苟且偷生？
而法门弟子也受到了光明卫的感染。他们本就是前来仗义助拳的豪杰，如今看到炬子准备舍生取义，其义烈的品德更是令所有人崇敬得五体投地。
法门弟子们庆幸自己没有跟错领袖，他们异口同声，大声怒吼着同生共死的誓言，剧响惊天动地。
无论炬子怎么劝导，他们也不愿意离开。炬子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是老泪纵横。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纵横天下的豪情岁月。仿佛当年的热血正在一点一点重新充满自己的胸膛。
明阳城内的所有人，此时都同时被一股莫名的狂热感染。他们仿佛是一群走向火坛的祭司，下定决心要以自身的牺牲换取世界的真理。
每到绝境之时，人类中的佼佼者总会爆发出不可估量的潜力。他们一反常态，仿佛在一瞬间超脱了凡灵贪生怕死的本能，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集体的延续。
人类这个族群就是这样：每当集体来到危难时刻，总有人都会一反常态，仿佛从那个争名夺利、先己后人、贪图享受的肮脏躯壳中升华。
每到此时，就算是最卑劣的人格，也有可能化身为最崇高的理想。这样的精神，是其他任何族群都无法想象的，千百年来，人类正是凭借这样的精神，走到了所有种群的前列。
而此时，法眼会正是走到了这样的绝境之中。
即使此时，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秦王准备清除法眼会的决定。可他们都有强烈的预感：
决定法门前途的时刻已经到来。他们将是被牺牲的群体，同时，也将会是最光荣的集体。
大多数人的一生，总是被失意潦倒，碌碌无为填满。
他们不知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只知道自己如同神明的弃儿，被抛到这冰冷无趣的世界。用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在尘世中挣扎，为活而活。做着自己厌恶的工作，争取自己并不想追求的生活物资来用以消磨自己毫无意义的时光。
他们死后，也许不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许不会有任何一本传记记载自己的生平。
可是，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自己抉择怎样走向死亡。而在你临死之际，毫无作为的一生也将因为这次的死亡被洒满理想主义的光华。你会选择继续如行尸走肉般的苟活，还是勇敢的赴死？
或许，到那时候，你会和如今明阳城里的战士那般，高吼一声：
“去你妈的，法眼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