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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回到房中,想给蒋旭图写封信,可是她一早起来,大哭后又折腾了一天,脑袋发蒙,一倒床上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下午,还是被远远的隆隆声吵醒的。朦胧里,凌欣以为打雷了,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是城外的炮声!凌欣一下坐了起来,自语道:“戎兵攻城了!这么快!都没有等几天……”小蔓从外屋走进来,凌欣问:“怎么不叫醒我?!”
小蔓说道:“早上郎中来了,他吩咐姑娘一定要睡够觉。”
凌欣匆忙地下床,说道:“我得去看看!”
小蔓又说,“陛下传话来,说他们都在议事厅,姑娘睡醒了再去。”
凌欣哀叫:“这显得我多懒哪!这么不专业!”
小蔓笑着说:“看姑娘说的,什么叫不专业呀,娘娘说了,什么时候都得睡好觉,戎兵一时也攻不进来,姑娘今天穿什么衣服?”
凌欣说:“军装!”
小蔓不同意,“那怎么成!姑娘这么好看,可不能穿那么难看的衣服。皇后娘娘把姑娘的嫁妆衣服都送来了,我看了,姑娘来套映雪缎的石榴裙吧?娘娘说了……”
凌欣按太阳穴:“我不穿裙子!要穿男装!黑的!我得跟那帮军人去打交道!”
小蔓又劝道:“姑娘还没有成亲,不要总穿黑衣,哦,成亲了,就更不能总穿黑衣服,娘娘说,黑色可不是个好颜色……”
凌欣那时在勇王府,就曾听小蔓一口一个“娘娘说”,现在以为小蔓是夏贵妃的宫女,积年习惯难改,言语里还总提着夏贵妃,也没说什么。可小蔓停下,幽幽叹息:“姑娘别怪我总提着娘娘,小柳疯了,她真心以为娘娘没有死,现在她追着孤独郎中叫‘娘娘’……”她停了一下,强笑着说:“可是她高兴着呢,能吃能睡……我也想假装娘娘没有死,就当娘娘与太上皇,还在那边殿里,像过去那样亲亲爱爱地住着,我就是过来帮着姑娘,一时看不见他们而已……”
小蔓盈盈欲泣,凌欣也难受,可是听着外面的炮声,忙说:“他们在天上住着呢,真的!”
小蔓点头说:“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凌欣想起她说了嫁妆,有些发窘地说:“我嫁妆里也有练功的短衫,你给我拿一套不是黑色的吧。”
小蔓应了,去给凌欣拿了一套衣服进来,凌欣一看,竟然是当初在贺府认亲的那套衣服,气闷,摇头道:“不要这套。”要是穿上这衣服去见贺云鸿……
小蔓不解,“这衣服很好看呀!姑娘穿上一定精神抖擞,姑娘信我的眼力,穿衣搭配上,是娘娘教的我。”
凌欣坚决不同意:“这套衣服我送你了,给我套别的。”
小蔓又去,给凌欣挑了一套深灰色功夫服,凌欣穿上,匆匆洗漱穿衣吃了饭,就出了屋门。
在远处隐约的爆炸声中,凌欣乘着宫辇赶到议事厅,下了辇车,凌欣微瘸着腿往议事厅里面走。
议事厅门口人来人往,认识的人都向凌欣打招呼:“梁姐儿来啦?”“见过梁姐儿!”“姐儿好!”……凌欣一一答礼,有种不是在战火围困的京城,而是回到了山寨,走向食堂的感觉。
厅内,柴瑞坐在桌子后面,与赵震石副将等几个人在案前指点着地图,凌欣眼光一散,果然见贺云鸿也在,这次,他没有躺在担架里,而是半坐在一张贵妃椅中,椅边摆了几个大匣子,一条矮几,上面是堆积的奏章,一端是笔砚,他的书童雨石坐在一边帮着研磨。
贺云鸿穿了身暗蓝色掩襟夹衣,领边衣襟黑丝线绣了万字纹。他靠着椅背,脑后垫着个小枕头,胸下盖着条青色锦被。头上发髻一只玉簪,容颜如玉,眼睛半垂着,随意地翻看奏章,神态安闲,与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动+荡感格格不入。
凌欣有点不好意思再连蹦带跳了,拖着腿走到桌子前,向柴瑞行礼,柴瑞点头说:“姐坐吧。”凌欣忙坐了,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想不开!敌人的炮声下,自己还怕在贺云鸿面前丢丑?!她偷眼看柴瑞,柴瑞表情平静,只是眼中那点光芒还在。
赵震对凌欣说:“他们午后开始炮攻北城了,一直猛轰不断,看来是想集中力量在一处破城的意思。”
凌欣沉吟:“嗯,小心是佯攻,相对而言,北城最为坚固,南城显得单薄些,可即使是他们在佯攻,也太匆忙了……”
石副将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急于攻陷京城?”
赵震哦了一声:“这是说,他们感到了威胁?”
凌欣说:“对,不然的话,从稳妥的角度说,大军到来,该好好休整一下。京城人口众多,围上两个月,就会断了粮食,如果能围上三四个月再攻打,城中必然士气低落,最是有益。可是现在,围城还不到一个月吧,我们又刚刚在城外与他们打了仗,士气正旺,按理,他们不该这么急。”
石副将兴奋地对柴瑞说:“陛下,肯定有勤王之兵来了!”
柴瑞说道:“朕倒是不在乎……”
赵震忙说:“陛下!”
凌欣转移话题问道:“陛下,军民的粮食分派……”
柴瑞说道:“所有民事都问贺侍郎吧,朕只管战事。”他看向贺云鸿,贺云鸿正用笔在奏章上写了个字,嘴角微翘。
柴瑞不知道贺云鸿方才一眼看到奏章上面有太平侯的名记,就抽出看了眼,发现竟然是要换世子的奏本。贺云鸿扫了眼新世子的名字,就写了个“准”字,扔入“发旨”的匣子里。
凌欣干干地笑笑:“那……我就不用操心了……咱们只说战事吧……”
柴瑞转眼看凌欣,眼中带着丝责备。凌欣想起自己往地上摔,贺云鸿抱了自己,柴瑞肯定看到了,有些脸热,说道:“额……我得赶快画些投石器的图,还有些机关的设置,有炭笔吗?……”
柴瑞示意书案的尽头,“姐姐就在那边画吧。”他抬了下手,让一个太监过来,告诉他去寻炭笔。
凌欣本来背对着贺云鸿,但是被柴瑞一指,就得坐到那边,面对贺云鸿。凌欣刚要拒绝,有人过来在她身后向柴瑞报告军情,凌欣也觉得自己碍事,只好起身,一下看到了柴瑞面前的一份奏章,又一次见识了贺云鸿的笔迹,凌厉飞扬,锋芒毕露,完全跟蒋旭图的端正没任何相似之处……凌欣恨不得踢自己一脚——你拿两个人比什么?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她磨磨蹭蹭地到了书案尽头,寿昌给她搬来了椅子,不久纸笔也到了,凌欣开始画画。她与贺云鸿正好遥遥相对,稍一抬头,就能在余光中看到贺云鸿的动作。贺云鸿挪了下身体,侧倚着躺椅,完全面对着她。举手看奏章时,也似是在看着凌欣。
经常有人前来对柴瑞报告外面的军情,兵将的调动,凌欣一心几用,忽然发现贺云鸿放下了奏章许久,像是一直盯着她。她忍无可忍,终于抬头看去,却发现贺云鸿闭着眼睛,锦被盖在胸前,手握着本奏章搭在腹前,正在小憩……
凌欣忙低头,将图画完,交给了柴瑞,说要去城中看看,柴瑞让石副将陪着凌欣。凌欣腿不方便,坐宫辇到了宫门口,石副将要了马匹,与凌欣骑马巡行。
才走了一条街,凌欣就发现城中非常热闹,街道上到处可见里甲和穿着官服的人,石副将解释说:“那是在征集义兵。”昨夜凌欣才提了这事,今天就已经铺开了,凌欣知道这是民事,肯定是……石副将还为凌欣点了出来:“贺侍郎早上定了个章程,发了出去,现在各衙门都出动了,务必要在一日内募得义兵,与各区分派的兵士将领见面。”
凌欣点头,似是不在意地问道:“陛下身边的蒋先生,一般为陛下处理何事?”
石副将谨慎地说:“该是陛下交给他办的事吧……”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凌欣不再问了。
他们接近内城,许多路口都有民工在砌起阻碍墙;两边的高楼,人们往窗户上钉木板……刚出了内城,就听见南边有炮声,北朝果然转向,突袭南城,凌欣和石副将往那边去,到了附近见到了从城上下来的马光,说兵士们有了准备,炮击时就马上撤了,躲避到城下死角,伤亡并不严重。
凌欣在马上遛了大半个城,天黑下来,城中到处是灯火,工地没有停工。凌欣与石副将赶回议事厅,她吃了几口面饼,就让人挂了大片纸张,在纸上画出几种街道的走向和连接处,讲解该如何放置柴火和障碍物,布下火阵。这是玉石俱焚的策略,京城经此必是一片废墟,可是没人反对。
次日凌欣再入城时就发现,有官员手里拿着图纸指点,让人在街道拐弯处堆积木头……凌欣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初与蒋旭图通信一般,她说的主意,对方会实施出来……
但现在是非常时刻,她无暇多想。她满城巡视,在地图上标注可以作为箭楼的建筑,因为在她提的斯大林格勒的保卫战中,狙击手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次日,柴瑞重开朝会,可只有早上一个时辰,朝中各部官员都被命以协助守城为要,非有关守城之事,不可奏禀。柴瑞行事果断,在朝会上以军令方式下达旨意,违令者可军法从事。他精力有限,对守城战斗以外的事,不闻不问。
几日下来,城外的炮声不间断,北朝的攻势越来越猛,城上军兵打退了一次次进攻,可是伤亡也在日益增多。皇宫中已经将辟出院落,收集伤员。
城内朝廷运转正常,官吏承担了粮食等必需品的派放,街上还设了粥棚,开了对流民遗孤等等各种的收容所。义兵与军士一同练兵,连老幼都被派了差事,帮着巡防。
张杰曾经管理京城,此时加强治安,严惩趁火打劫之人,刑罚加重,秩序还算井然……
凌欣白天临出宫,要到议事厅见一下柴瑞,自然总看到贺云鸿在半躺着批阅奏折。凌欣暗道也就是柴瑞心大,换个皇帝,日后缓过气儿来肯定先杀的就是贺云鸿。但又一想此时皇权还不似后世般血腥,柴瑞的爹就是个不理朝事的,也许柴瑞觉得没什么。
凌欣点卯后就会在城里转,总想多发现些可以加强防卫的手段,她还抽时间去了李老丈的作坊,加工所剩无几的火药。晚上,凌欣到在议事厅与其他人一起向柴瑞进行总结汇报。她的那些有关城防的建议,大多次日就会被传达到街上。
人们发现了,梁姐儿与陛下赵震石副将等人都会交谈,唯独从来不去与贺侍郎说话,像是仇人一样,可是她说的事情,贺侍郎总是马上办妥,真是有君子胸怀……
贺云鸿的确不在意凌欣的回避——她负疚了,怕了……这不挺好的吗?
他还是睡在议事厅,早上从那里上朝,然后与柴瑞回到议事厅,在一边办公。
凌欣为了保持体力,在三更时分一定会回去睡一觉。她天天想给蒋旭图写信,可一回卧室,就觉得累得睁不开眼睛,总是睡觉而没有写。
有一天凌欣发现几天没见杜轩,一问才知道杜轩自从戎兵开始攻城,就在赵震军中找了个位置,作为他的幕僚总在外城守着。凌欣一听就往外城去,让人把杜轩找来。杜轩跑到凌欣站着的街头,笑着问:“黑妹妹怎么来了?”
凌欣很不高兴:“你怎么上城了?也不跟我说一下!”
杜轩笑嘻嘻地说:“这么大的热闹我可不能错过,天天听他们打炮特带劲儿!”
凌欣皱眉:“这里太危险。”
杜轩无所谓地说:“没事,我知道怎么躲。何况,该就这两天了。”
虽然早知道外城守不住,凌欣还是觉得心中一沉,对杜轩说:“你别出事,不然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杜轩嘿嘿笑:“黑妹妹,你又不是我娘!谁让你交代?”
凌欣红脸,怎么也劝不回杜轩,自己先回了宫。
当晚,凌欣抽空对余公公说:“哦,余公公过去给过我蒋先生的信吧?明天早上您能不能帮我递一封信给他?”
余公公躬身,“那我明早就去姑娘那里。”
凌欣笑着说:“公公定是知道他住在哪里了?”
余公公缓缓地眨了下小眼睛,然后把眼珠几乎全藏了起来,躬身说道:“这个,真不好说。”你们天天见面,还来问我?
不好说?凌欣现在不在乎蒋旭图为何不想见她了,就对余公公说:“没事,我先谢过余公公了。“
凌欣晚上回房,铺开了纸,提笔写道:“兄长如唔,此时敌兵围城,虽然赵将军马将军尚能在外城抵抗,但恐……”凌欣停住笔,将纸撕去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写“恐”字呢?
凌欣久久地拿着笔,无法下落。她满脑子各种有关守城的杂事,十分焦躁。杜轩上了城,她也好久没有见到韩长庚了,是不是也入军中了?她干爹那脾气……凌欣头一次觉得蒋旭图十分遥远,她无法向蒋旭图倾诉自己的思绪,她踌躇了会儿,倦意浓重,就去睡觉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中,黑色的夜空中闪烁着火光,有人在喊:“皇城破了!”……
凌欣猛地醒来,心砰砰地跳。外面天还没有亮,她在床上躺了片刻,翻身起来,洗漱后,到了桌前,再次研磨提笔,写道:“兄长如唔,多谢兄长上次的信,让我能坦然出城,不惧生死。可是兄长千万不要轻言‘同生共死’之语,人生美好,再难的事情,都会过去。我希望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兄长都能有完满的一生。”这是当初蒋旭图说的“缘分有限”的简化版,凌欣想起自己读信时的难过,不愿写得那么明显。她怕她真写明白了,蒋旭图来见她,要与她同生共死可怎么办?她喜欢他,就更不能让他为自己死!她现在已经觉得负担极重了,实在不想再拉个垫背的。
凌欣思想片刻,继续写:“此次围城,敌势庞大,日后全城混乱,通信艰难。所以我想现在就将此事托付给兄长。我知道外城和内城都难保全,可是昨夜我做了个梦,皇城也破了。虽然梦不可当真,但是这梦也是在提醒我的疏忽,无论如何,我都该给陛下准备条后路:皇城外必须有备用的隐蔽之处。我想请兄长入住诚心玉店,为陛下经营一处落脚之地。诚心玉店那片宅院是我设计的,内有密院暗室,粮食充足。我会告诉常平,让他听兄长的指挥。”写了这些,凌欣心中一疼,当初……
她忙摇头,专心想蒋旭图——如果蒋旭图进了诚心玉店,他也许就能多分安全。贺云鸿行动不便,也该去,但是他在柴瑞身边,现在肯定不会离开。日后自己要说服柴瑞突围,如果柴瑞不走,也真的可以让柴瑞一家和贺云鸿去诚心玉店……额,两个人见了面,会不会尴尬……也许蒋旭图会,贺云鸿不知道蒋旭图这个人,还好……
凌欣又写道:“陛下曾言不想离城,兄长切莫忽略此事!一定要守住诚心玉店,让我安心!”这样就能强迫蒋旭图住进去吧?凌欣又写道:“我现在十分忙乱,无法前往诚心玉店去见兄长,请兄长见谅。”蒋旭图如果还是不想见她,就能放心住下。
窗外透出亮光,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凌欣匆忙落笔:“兄长不要为我担忧。战后,兄长如果不喜京城,我们可以一起去云山寨,或者周游四方,我一直向往江南。”蒋旭图该是听说了贺云鸿救了自己,这么说了,他就应明白自己还是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没打算留在京城。凌欣结尾:“望兄长多加保重,欣妹拜上。”
她急急地吃了早饭,等到了余公公来见她。凌欣将信交给了余公公,叮嘱道:“请公公今日一定将此信给这位蒋先生。”
余公公以为凌欣在试探他,点头说道:“老……朽争取吧……我今日要去勇王府运送东西……”
这是说蒋旭图是在勇王府?凌欣惊喜地问:“那岂不是正好?”
余公公勉强点头:“是……正好。”他要带着贺家老幼入宫,贺侍郎定来迎接,正好能碰上。
凌欣笑了——看来,蒋旭图该是一直勇王府养伤……不是……>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余公公:“蒋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余公公心中有个声音在尖叫——他真想用贺云鸿就是蒋旭图这个秘密来交换一下这位凌大小姐的秘密!比如,你哪里学的字?哪里学的制弩?哪里学的那些战务?……可是不行呀!余公公暗叹,小心地回答:“我上次见到他时,他好了许多了。”上次就是半个时辰前!这话是真的!
凌欣眼睛看着旁边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公公慢慢地说:“哦,长得很好看,陛下很赏识他。”姑娘!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凌欣心说难怪他受不了毁容,人家原来是个漂亮小伙!她忙对余公公行礼:“多谢公公了。”
余公公眯着眼睛:“姑娘客气了。”这个傻孩子!
给了余公公信后,凌欣听小蔓说,孤独客每天都会去看小柳,就让小蔓去找孤独客,约他未时初(下午一点)在午门前见面。小蔓去了半个时辰,回来后告诉凌欣已经告诉了孤独郎中。
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凌欣尽量随意地问小蔓:“你……有毒+药吗?”
小蔓很自然地回答:“当然有。姑娘想要点儿?”
凌欣出乎意料:“哦?!我需要的话,就向你要。”
小蔓了然地点头:“娘娘说,我们女子绝对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我们身上都带着,姑娘什么时候要就说一声。”
凌欣努力笑着点头,“你真勇敢。”
小蔓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娘娘在那边,肯定会照应我们的。这么多年,人都说我们宫里的人最有福气,娘娘人好,又有钱,太上皇天天在,我们的日子过得可舒心了,每天都乐呵呵的……”说到这里,小蔓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她为凌欣挑了一身蓝色的短袄功夫服,帮着凌欣穿戴了,凌欣去了议事厅。
凌欣到议事厅门外就发现,厅中往来进出的人们,脸色都很严肃,看来外城危险了。她走进门,见柴瑞坐在桌子边,身边站着石副将。有人正在向石副将报告着城上的伤亡。
柴瑞支着手肘,看着桌子上的图,那个人走了,石副将见到凌欣,向她点头。凌欣才走到了柴瑞面前,行了礼,又向石副将抱了拳。顺便扫了眼柴瑞看的图,那是她画的,上面按照区域,密密麻麻地写着部队的名号,数量和领兵者的姓名——柴瑞已经在看巷战部署了。
柴瑞点头示意她坐下,依然盯着图说道:“贺侍郎今日要去迎贺家入宫,就先不来了。”
凌欣一扭头,才发现旁边没有担架,那张贵妃椅子上没有人,她尴尬地笑着说:“我……没注意到……”
柴瑞还是没抬眼睛,说道:“当然。”
这是说我在撒谎吗?我真没注意!凌欣不能争论,问道:“是不是外城快破了?”
柴瑞点头:“城上已经快打平了,他们铺设了登城的甬道,我们若是再打下去,伤亡很大,也坚持不了多久。”
凌欣皱着眉:“他们最好将所有炮弹都打光。”
柴瑞说:“听着像,炮声一停,就是他们攻城之时。”
凌欣觉得该让柴瑞发号施令,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看柴瑞,柴瑞看着图:“姐姐竟然比以前有耐心了?怎么不直来直去了?”他看起来神情轻松,如果不是眼睛太亮,几乎可以蒙混过关,算是个正常人。
凌欣只好说:“该在那之前开始撤兵。”
柴瑞抬头,似是无奈般微叹道:“好吧,就听姐姐的。”他对旁边听候的石副将说道:“去告诉赵将军,只留十分之一兵力,开始撤兵!”
石副将笑着行礼,离开了大厅。
凌欣瞪了一眼柴瑞——原来你不想发撤兵的命令,就让我开口!
柴瑞摇头:“姐姐这么瞪朕,朕的云弟可不会喜欢的……”
跟他有什么关系?!凌欣遏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堆起笑容问柴瑞:“如果是,到了最后,嗯,比如,那个,皇城危险了,陛下要突围……”
柴瑞摇头:“绝对不可能!”
凌欣脸耷拉下来:“为何不可能?到外面去可以继续……”
柴瑞说:“不。”
凌欣劝导:“陛下要保重自己,后面还要靠你领导大家呢。”
柴瑞看着地图说:“就是不可能。朕,其实不想活了……”
凌欣差点抱脑袋——我就知道他不对劲儿!赶快态度特别好地说:“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小螃蟹听见了怎么办?王……皇后娘娘会怎么想?”
柴瑞淡然地说:“所以朕只能对姐姐说,姐姐知道就行了,不用告诉他们!”
这是什么话?!凌欣叹气,“你看你这些天守城,是不是特别有意思?生活是有意义的,对不对?”
柴瑞点头:“对!希望他们一直打下去,朕奉陪到底!”
这没法对话了!凌欣指着那边案子上堆积成山的奏章:“陛下!您看看那些!那是您的责任!”
柴瑞抬眼撩了一下,说道:“不是!朕懒得读那些东西!云弟自然会去看,姐姐不要心疼他,他读得很快。”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凌欣继续开导:“陛下,云山寨正在来的路上,您去找他们,我弟弟还想与陛下一起打仗呢!”
柴瑞一扯嘴角:“那会很好玩吗?”
凌欣这才意识到这位陛下在逗她,差点打他一下,可是不能打,这孩子好可怜!凌欣哄人般说:“好玩极了,他们带了好多炮仗,能放一晚上!”
柴瑞还是看着地图,良久后轻声道:“谢谢姐姐。”
凌欣一阵感动,看着柴瑞消瘦的侧脸,说道:“别客气,咱们谁跟谁?你真棒!”
柴瑞点了下头。
凌欣刚要再说让他突围的话,柴瑞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抬头看她,眉梢一挑说道:“回答还是,绝对不可能!”目光灼灼,的确是个疯子。
凌欣叹气,她也知道突围谈何容易。对方是骑兵,原来四万兵力时,皇帝和太子都逃不出去,更别说现在外面三十多万人。就是冲出城去,也会被轻易追上。若是梁成不到,突不突围真没什么区别。
她就不再劝说了,任柴瑞疯着吧。
炮声中,太平侯府里,孙刚指挥着一帮人,将他平时养的花,栽到向阳的墙根下。孙刚特别舍不得的样子,一个劲儿地说:“你们轻点呀!”“这里!栽在这里!”“这里放上稻草,别太使劲哪,压坏了我抽你!”……
孙承功到了他身边,迟疑着说:“爹,您是觉得……”
孙刚哼了一声:“你听听这炮声,外城是守不住了,我们日后都得往皇宫撤。这些花儿种在外面,许是能活……”
孙承功挽袖子说:“那我帮您……”
孙刚忙制止:“别动!你粗手粗脚的!小心弄坏了我的花儿!”
孙承功低声嘀咕:“哪儿那么容易弄坏?您摔了花盆都没事儿……”
孙刚瞪眼:“你说什么呢?!”
孙承功忙问:“您吃药了吗?”
孙刚骂:“你个混小子!”……
孙校尉跑来说道:“宫里的旨意到了!”
孙刚一愣:“什么旨意?”
孙校尉说道:“宫里的人急着走呢,说您和六公子去接着就行了。”
孙刚带着孙承功急忙跑到府门处,一个太监将旨意打开念道:“着太平侯改封世子之事,准,钦此!”与孙刚的奏章一起,递还给了他。孙刚双手接过,与孙承功一起谢了恩,给了太监银两,太监上轿走了。
孙刚打开自己的奏章,看到了批复,骂道:“贺家那小子的确记仇!这城都快破了,他还敢批这折子!”
孙承功不解道:“这不是皇帝批的?”
孙刚哼道:“陛下哪有心思管这破事?!这是贺三郎理着朝政,公报私仇,这小子的心性就是这么阴!”
孙承功问:“这章子不是爹自己递的吗?”
孙刚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我写的奏章,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为何这么干!若是陛下,肯定要假装拖延一下,问我是不是真有此意,我就得将你大哥再骂一顿,当然不能提那件事,说些别的事,表示一定要换,然后再批下来,这样才显得陛下宽和。可是你看贺家这小子,这么快就准了!你知道现在多少奏章压在宫里出不来?我的奏章才几天就出来了?!这肯定是特批!他是担心你大哥会顶着个世子的名份死了吧?!”
孙承功失声笑了,小声说:“爹!咱们不是去看了他游街吗?那个山大王设下那样的计策为他洗清污名救了他,他自然要报恩哪!我听说,他命都不要了,亲自下城去找那个山大王。而且,谁不知道出城夺回太上皇,有山大王的安排,他这么干也算是替陛下还了人情。”
孙刚看了看孙承功,叹气道:“你是个明白事儿的。那个梁姐儿的确厉害,早知道!我给你小子娶这么个媳妇啊!”
孙承功瞪大眼睛:“爹!这话要是被贺侍郎听见了,那我这世子也当不了几天了!”
孙刚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