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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干部从安心的脸上大概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跑出去找杯子找暖壶。安心瘫坐在椅子上,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自己心里头和肢体上的痉挛,她的意志和意识在哭泣中变得虚弱和恍惚。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集中在一个她不能承受的念头上,那就是,她的儿子,她永远见不到了!她的儿子,她身体里最重要最灵魂的一部分,从此以后,永远的没有了。我不知道安心此时是否想到了我,我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我是她的爱人,是最爱她最关心她的人!在这个悲痛难忍的时刻,她想起我了吗?她想立刻见到我和我抱头痛哭吗?我也要哭我們的小熊,小熊也是我的孩子!我爱小熊!安心的悲痛是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的,会议室里除了安心没有另外的人,电话铃声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屋子里显得特别尖厉刺耳,甚至惊心动魄。电话就在安心的身边,那响声几乎把她麻木的心打成了碎片。她动作机械地接了起来,說:"喂?"她发了声可是喉咙哑得似乎并不能把那微薄的声音送出。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說:"我找安心。""找安心?"安心觉得自己的神经连同自己的呼吸,都混乱着,她张了半天嘴,问,"你是谁?"电话里的人說:"是你吗?你是安心?""你是谁?"电话里的人突然没了声。安心拿着电话,她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她突然說:"我的儿子,在哪儿?"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又开了口:"那个孩子,是我的吗?"安心控制了声音,她本能地想要掩藏住心里的颤抖,她說:"你在哪儿?"电话里的人又问:"孩子是我的吗?"安心說:"你在哪儿,我当面告诉你!很多事情,还有这个孩子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你讲真话我就把孩子还给你!""是你的,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对方的电话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說:"还记得山上那个茶水店吗?在悬崖边上卖茶的那家店,我在那儿等你。我等你半个小时,过了半小时我就不等了。你要是带人上山我远远就能看见,你带人来就等于你自己判你儿子的死刑了!我再說一遍,你敢带人来就等于是你自己杀你自己的儿子!"安心說:"好,我一个人来!"她刚刚說完这句话,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电话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安心也挂了电话,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蓦然回首,她看到会议桌上,老潘刚才从身上解下来放在那里的一支手枪和手枪旁边一只带着大毛球的汽车钥匙。安心拿了那支带着皮套和胸带的手枪,又拿了那把钥匙,大步走出会议室。院子里没人,只静静地停着老潘那辆老旧的敞篷吉普,那吉普车在阳光下闪着些暗淡的光泽。她飞身上了车子。车子被启动时发出的声音惊扰了四周的宁静,安心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位女干部端着一杯热水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不知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呆呆地站在那敞篷吉普冲出院子时扬起的尘土里。那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我在医院里用吸管喝水时突然呛得咳起来,我受伤的胸肋随着剧烈的咳嗽几乎疼入骨髓,接下来我吐了血,吐在我身上盖着的雪白的被子上。同室的病友飞快地找来医生和护士,还有那位看护我的民警。医生摸着我的脉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摇着头,吃力地說了喝水前的感觉,我說我刚才突然心慌来着。医生吩咐护士,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让我的喘息平定下来,让我睡。在我将将进入梦境的时候,正是安心把那辆敞篷吉普开上南勐山,到达那个悬崖的一刻。快到中午了,太阳升到了头顶,有点刺眼,有点灼热。连深谷里的每一处闲枝杂木,都被阳光拉得近在眼前。空气凝固着,树梢上看不见一点风,整个山野因此没有一点声音,敞篷吉普急停在茶店门前而扬起的烟尘,也因此久久不散。那烟尘像一块渗透力很强的透明的海绵,吸收了大量阳光,把自己搞得像一片发亮的干雾。安心提着枪走进茶水店时,那片发亮的干雾犹如她身后张开的一道迷幻的纱幕。茶店里感觉很暗,是光线和外面的反差太大的缘故。店里只有一位年老的女店主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没有客人。老板娘见有生意来到,极热情地迎上来,张罗着问安心喝什么茶,要不要吃东西。安心问:刚才有人来吗?老板娘說:没有啊,一上午没得人来。安心向以前他們坐过的那张靠窗的桌子走去,桌上已经摆了一只茶壶和一只杯子,看上去是老板娘自己用的。安心把枪放在桌子上,說:我要壶绿茶。老板娘这时看见横在桌上的那支枪,才惶然认出她就是以前在这里被一个小卜冒打了一巴掌的那个小卜哨,她的笑容和声音都不自然了:哦,绿茶,绿茶,绿茶是败火的……安心不看老板娘,她有点憎恨她,她还为毛杰的律师作过证呢。安心转脸去看窗外,隔着一条深谷,对面崖头那棵枝桠狰狞的独木,在阳光的烘照下,竟然有几分喜气洋洋手舞足蹈的样子。此时此刻,好像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在冲她笑似的。那老板娘,还有那棵树,他們都在笑!笑容里仿佛暗含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内幕!她想,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毛杰的视线里。这里的地形,藏得住人的,想跑也是方便的。也许,毛杰就在对面的悬崖上瞄着她呢。也许转眼,又不知从哪一条险径危途,转到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