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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谢家昌率军倍道兼行。进入湘南时，方知红军主力早在一月前便撤出赤区，南路军未行拦截，目送红军远去。谢家昌大骂陈济棠渎职误国。忽蒋中正电令谢家昌速向湘江急进。谢家昌即聚众将商议，道：“今红匪行动迟缓，日行十余里，随军辎重无数，如同搬家。蒋主席电文中言：‘红匪辎重甚长，行动维艰。力求全歼，毋容匪寇再度生根’。又引古兵家尉缭子之语告诫众将：‘众已聚不虚散，兵已出不徒归；求敌若求亡子，击敌若救溺人。’孙子曰：‘围师遗阙’。故中央急调湘军、桂军、粤军数十万之众三面围击。欲将红匪围歼于湘江以东、潇水以西地区。现红匪已渐近湘江天堑，若我军半渡而击之，则红匪必遭覆亡。”众皆以为然。于是众军趱程而行。
于路又捕获民夫数十人。民夫招供道：“我等皆为乡民，不料被红军抓来，强迫我等搬运印刷机器、工兵机械与纸张等物。我等趁红军松懈之际，逃脱出来。”谢家昌问道：“红军离此多远？”民夫道：“红军此次出行，意在另觅新家，锅碗瓢盆一应齐全，每人皆有负重，队伍于山僻之道，缓缓而行，头尾十数里。现应在百里之外。”谢家昌道：“民夫皆知其意，红匪焉能不败！”又问：“你等每日饮食，可否周全？”民夫争先道：“军兵所过，肆意抄掠，不论贫富，洗劫一空。然人众食少，兵卒饥寒，于路觅些蚯蚓、泥鳅乃至野菜充饥，何况我等挑夫！”谢家昌大喜道：“红匪饥饿疲困，士卒丧气，更兼道路艰涩，军如蚁行，连绵十数里，岂可拒敌？若派一军轻装急追，将其拦腰截断，可获全胜。”即令一师人马，只带两日之粮，夹道疾行。
时红军中央纵队于五岭山间缓缓行走。山道险难，夜宿山涧，不敢举火，众军摸黑四处觅食。至半夜时分，寒气侵人，红军官兵俱衣衫单薄，难抵寒冷。众军忍耐不住，于隐蔽处点起篝火御寒。军中流行痢疾，多有患者，抖抖瑟瑟，围于篝火旁。忽四下枪声大作，国军冲杀上来。红军跋涉辛苦，仓促间难以抵御，又不知国军有多少，便趁夜色撤离。军众惊退之机，火把点燃松毛，山林俱着，风助火威，一发不可遏。民夫趁机逃散，山路上全是所弃辎重，多有遭火焚毁者。国军路径不熟，不敢贸然远追。候至天明，山间云雾弥漫，忽云雾中喊声大震，红军殿后部队围裹上来。国军不知红军多少人马，只听得林木深处，俱是喊杀声，遂且战且退。不想红军越打越多，国军上下手足失措。忽红军背后杀出一支人马，其势凶猛无阻。红军抵敌不住，四处躲避。原来谢家昌麾军杀到，救出被围国军。红军殿后军遂不与国军纠缠，日夜兼道，往湘江而去。忽薛岳来电，言红匪大部蚁聚湘江，令谢家昌速至湘江，与友军一道，锄尽恶类。谢家昌道：“红匪流徙千里，四面受制，虎落平阳，不难就擒。如此看来，湘江必成红匪覆亡之地。”于是激励三军，倍道而进。
其时桂军已至湘江西岸。桂军长官白崇禧不欲与红军死拼，晓谕部将道：“红匪强盛不可迫，当此之时，我军宜避强攻弱。”乃令全军后撤至龙虎关、恭城一线，以避其锋。蒋中正知情，勃然大怒，道：“扫除凶逆，安定国家，就在此战，一旦纵敌，一世之患，若慢军纪，军法无情！红匪乃疲弊之寇，何惧之有！”严令白崇禧速回师布防。红军总部急令抢渡湘江。于是红军前锋从多处攻击，抢占了渡口光华铺与脚山铺。时国军数十万之众四面压来，将红军围堵在方圆百十里之内。红军李天佑部方得新墟，立脚未定，忽桂军大部漫山遍野而来。红军饥劳交加，勉强抵抗。白崇禧人称“小诸葛”，决机善断，精于布阵。桂军虽疏于经战，此时却是生力大军，耀武扬威，昂然而来。红军于墟镇外筑阵防守。桂军便在阵前架巨炮猛击，此处山头，少有树木，泥土疏松，一时弹如雨下，烟尘腾空，弥漫四野。炮击过后，桂军势如涨潮，黑压压的漫上来。忽红军将士皆如山鼠，从泥土中腾起，猛击桂军。桂军大惊，返身退至山下。忽国军飞机逐个山头扫射，红军无处躲避，死伤无数。飞机刚去，红军喘息未定，又遭炮击。红军处境极其惨苦：简易壕沟被炮火摧平，红军皆无处藏身，中弹着炮者，不计其数，几个山头，层层叠叠，俱是尸骸。不久国军突入墟镇之中，与红军逐屋相争，刀刃相拼。红军技穷力竭，渐次退出墟镇。新墟既陷，眼前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于是桂军浩浩荡荡而来。
此前几日，红军一部自全州石塘长途奔袭，进占界首。连夜拆商家铺面门板于江上搭起数座浮桥。薛岳侦知其情，即令飞机不时轰炸。浮桥屡被炸断，界首守备军疲于应付。白崇禧探知中共首脑欲从界首过江，即令桂军大部蜂拥而来。桂军先于夜间偷袭渠口渡，被红军阻击。两军激战一夜，双方死伤甚众。桂军勉强攻克渡口。不久，红军猛烈抢攻，桂军支持不住，放弃渡口。随后，两军战于光华铺。桂军数次冲击，皆未奏效。入夜，桂军迂回袭击，直逼渡口。红军仓促应战，亦为桂军击败。桂军遂得光华铺。红军指挥官彭德怀大惊，大呼：“存亡之机，在此一战！”急令红军反复冲杀，红军死伤甚众，桂军死守不退。于是红军固守渠口，监视光华铺及唐家司东岸之敌。
时国军何键部抢得全州。红军总部大惊，急令红军一部扼守脚山铺，以阻国军南进。何键知红军已有提防，便令刘建绪率三师之力沿湘桂公路急进。湘桂公路两旁俱是低矮山丘，红军各部据阵扼守。国军飞机又临脚山铺上空，猛烈轰炸。时值冬季，天干物燥，山上茅草俱着，火苗上窜，燃着松树，于是满山火焰腾空。红军扑灭数个缺口，转伏至空旷之处。刘建绪遥望满山大火，大笑道：“红匪皆成烤乳猪矣！”即吩咐众军：“上山拣烧猪去。”于是国军密密麻麻、纷纷攘攘而来。忽各个山头枪声大作，国军措手不及，前锋人马成片倒下。国军阵势大乱，纷纷退至山下。国军炮击一阵，又复冲击。两军拼死相争，杀声撼地。国军逞人多势众，不间断的攻击，又从各处迂回穿插。红军寡不敌众，收其散卒，且战且退，尽量迟滞国军。
湘江西岸战火四起，为争夺湘江渡口，双方拼死厮杀。各防守部队死战数日，眼看难以支撑。红军中央纵队捱到江边。各种兵工器械、印刷机堵在道上。江边人头攒动，乱哄哄一片。国军飞机一拨拨的飞临湘江上空。跨江浮桥累被炸断，红军或炸死或溺亡者不计其数，江水泛红，尸首顺江漂下。或有习水性者，游水而过，每每被死尸撞击。中共首脑见势危急，通电全军：“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此存亡绝续之时，众军皆奋勇渡江。整个渡口如同熔炉，国军飞机大炮俱往浮桥猛击。炸弹落入江中，掀起冲天水柱，有翻江倒海之势。
忽报谢家昌挟百胜之威，率数万大军杀来，其势骤如风雨。殿后部队抵敌不住，渐次退到江边。红军总部大惊，急令部分人马暂停渡河，回头去增援。谢家昌部锐不可当，一直掩杀到江边，尽虏其众。其时红军中央纵队刚刚渡过湘江，急地炸断浮桥。谢家昌急令众军架设浮桥，渡河追击。因谢家昌部来势甚猛，众多红军来不及撤退，即被国军分割围击。各处国军见红军败如山倒，俱来争功，四处追袭。未及撤走之红军，或死或俘或降。
谢家昌四处巡视，忽听得前面一片欢呼。谢家昌上前察看。只见数名乡勇用担架抬着一名红军将官欲要领赏。乡勇高呼道：“我等抓住红匪师长陈树湘了！”但见陈树湘脸色苍白，满身血污，一手按住腹部。乡勇禀报道：“匪首肚肠外溢，请谢将军示下。”谢家昌道：“我是谢家昌，阁下可是陈树湘将军？”陈树湘凄惨笑道：“今被谢将军所获，惟死而已！”谢家昌急地吩咐众人：“速抬去救治！”众人依言。刚走几步，忽众人惊呼。谢家昌急忙折回，但见陈树湘已自断其肠而亡。谢家昌心中大撼，惊视良久，为之怆然。
江边蹲着数百名战俘，国军架枪警戒。忽有一战俘纵身跳入江中。哨兵皆往江中射击，即见江水泛出一小片红色，尸首逐流而去。时谢家昌刚好路过，见此情形，即下车察看。忽有人哭叫道：“二少爷，我是贱养！”家昌大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战俘衣不蔽体，跌跌撞撞而来。哨兵欲要拦阻，被谢家昌喝住。家昌定眼一看，大惊道：“你是贱养，如何在此？”贱养抱着家昌之腿嚎啕大哭道：“自二少爷离家，老太爷要娶云烟，云烟不从，投武江而死。至云烟满七，我陪太太去慰问云烟父母，不想半路撞进战场。太太叫我替红军带路，之后与太太走失，我身不由己，遂随红军而去。少爷啊！我等皆是农民出身，你军所杀者，皆为贫苦百姓！求少爷放众人一条生路！”谢家昌犹豫不决。忽又听得两人大哭：“表哥，宗爱、宗如在此！”谢家昌惊愕不已，仔细审视良久，道：“你二人是宗爱、宗如么？姑妈以为你弟兄死了呢！”宗爱、宗如哭道：“表哥此次若不施救，我兄弟二人就要死了！当年家乡闹暴动，兵寇纵横，我兄弟二人东躲西藏，不想误入赤窝，当了红军，便难脱身。望表哥救我兄弟于危难！”忽又有十数人大哭，用粤语呼救。众人道：“我等或是韶关人，或是乐昌人，当年跟龚楚离乡，从军数年，所剩不多。今望将军看在同乡之谊，放了我等可怜之人！”谢家昌犹踌躇不定。忽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谢家昌看了大惊，趋步上前道：“秋有亦在此处！”王秋有道：“望谢兄放了这些弟兄，我现为红4师之副团长。师长陈树湘已亡，谢兄可押我去领赏。”谢家昌愧疚道：“秋有何出此言！”王秋有道：“我师官兵，多是福建子弟，出身贫苦，望我兄发慈悲之心，放众人一条生路。”谢家昌即令将数百名战俘放了。家昌嘱道：“各位切勿回乡，免得给蓝衣社别动队或铲共义勇队抓住，且到两广之地谋生去罢！”参谋官大惊道：“谢将军切勿意气用事！私放战俘，罪在杀头，万望三思！”谢家昌决然道：“我之所为，我自担当！”
临别，众战俘皆跪下谢恩。贱养道：“二少且保重，我等回乡后，定会广传二少之恩德。贱养此生此世皆是谢家人，二少放心，我一定会侍奉好老爷太太。”众皆大哭道：“谢少爷之恩德，永世不忘！”谢家昌对宗爱、宗如道：“姑妈安居乐昌，你二人此去乐昌，当好好侍奉母亲，再勿从军了。”谢家昌又执王秋有之手，道：“我弟欲往何处？”王秋有道：“追寻红军，革命到底。”谢家昌洒泪道：“军旅险恶，万望我弟保重。”王秋有道：“谢兄亦应保重，只要秋有不死，必定相见有期。”
众人走后，谢家昌心事重重，登高远眺。视野之内，尸横遍野：湘江两岸，各个山头，树木俱被焚焦，战死者满山皆是，血迹斑斑；到处硝烟弥漫不熄。红军历尽艰辛抬至湘江的机器，大多沉入江底；纸张、文件、纸币遍江漂流。红军尸首重重迭迭，塞江而下。至拐弯处，尸首累积，灰茫茫一片，湘江为之不流！谢家昌看了，心中惊悚不已，泪水不觉流出。一阵寒风拂面，谢家昌浑身战栗，面露凄惶之色，怆然大哭。随从皆大惊不解，从旁相劝。凄厉之声，引来众军围观。只见谢家昌全身痉挛，望着满江尸体，涕泣横流。
忽何键电令谢家昌速至司令部议事。谢家昌一路只觉神思恍惚，抵达司令部时，忽有数名军警一拥而上，将谢家昌缴械逮捕。谢家昌也不争辩，自愿受执。何键喝道：“党国将士，无不奋勇当先，追亡逐北。而你谢家昌却暗通匪寇，私放战俘，死罪难逃！现中央欲整肃军纪，必先杀你这通敌卖阵之徒，以儆效尤。”谢家昌默不作声，引颈受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