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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离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了,出门见孔成傅坐在院子里给竹箭装箭镞箭羽,便打招呼道:“傅哥早啊。”
孔成傅爽朗一笑,点头道:“小哥起身真早啊,今日清晨我得进小蛮山打猎,晌午时分回来,下午和我大哥还要进城,将一些毛皮和药材卖了,小哥有何打算吗?”
孔成傅经昨晚和王离一番交谈后,猜测王离并非大姚国人,故问他将来有何念头。
王离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孔家村,孔成傅见了王离包里从未见过的琉璃水晶瓶后便认为,王离身上一定有一些秘密。
虽然他如今身在乡野,但家道也曾辉煌过,知道那水晶瓶不是凡物。相比之下,那玉簪虽然夺目,也不过是富贵之物罢了,他亦曾见过,不算稀奇。
陈孔氏昨夜和他说,王离不定是因宝物而逃亡的,不能久留,以免伤及自身。
孔成傅呵斥她道孔家虽已没落,但他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不管王离身上有多少至宝,他孔成傅绝不会去偷夺,不论他是逃亡亦或逆旅,既然已经救下王离,自己就不会袖手旁观。
这引得陈孔氏不依,她道自己也不是赶他走,只是让丈夫留个心思罢了,她又怎会是蛇蝎心肠之人?
孔成傅今日便留下心思,虽不是赶王离走,只是想听听王离自己的打算,也好给人生地不熟的王离点帮助。
王离沉思了一会,苦笑道:“傅哥,实不相瞒,我并不是大姚人,我家乡僻远,难以归还,就先去玉城谋个生计吧。”
孔成傅听王离说不是大姚人,便心道果然如此,却听他没有打算回去,而是在玉城寻个去处,不由暗想:“莫不是果真是逃亡在外吗?”
孔成傅不是多嘴多疑之人,心中略有数后只是点头道:“今日下午小哥和我还有我大哥一起进城罢,我父亲生前旧友还有几位可以依靠,我们去帮你说个生计。”
王离道:“不知傅哥令尊竟然……节哀!”
孔成傅摇头黯然道:“无事,先父已走多年了。小哥上午就整顿一下吧,那……衣物风俗有别,你穿自己的衣服在大姚会有不便,我的衣绔你暂且将就着穿,也好行事,待一切定当下来,再备置也不迟。”
“王离哪敢嫌弃!”王离听了忙道:“如此,多谢傅哥了。”
到了正午,王离正在院子里逗小武玩耍,躺着晒太阳的大黄狗忽然竖起耳朵,后猛地蹿了出去。
没多久,孔成傅和另一个男子用长的木杆挑着一头野兽走进院子,后面跟着摇头摆尾的大黄。
孔成傅身后的男子面目白净,长相和孔成傅非常相像,只是多了些文雅的气质。
小武冲着孔成傅手上的麻袋蹦跳过去,“哦!哦!大白梨!爹给小武带大白梨了!”
大黄也围着小武转,孔成傅笑着将手中的麻袋丢给小武,用手揉了揉小武的头,随后对王离介绍道:“小哥,这是我的大哥,孔成施。”
王离打招呼道:“施哥!”
孔成施温和地点头道:“成傅和我说过你,今日下午小离你就和我们一起进城吧。”
这时小武抬头疑惑道:“爹和大伯要进城吗?能带小武一起去吗?”
看着小武希冀的眼神,孔成傅摇头道:“这可不行,爹这次进城可是有事情得办,你看,这头大熊爹还得给卖了呢。”说着拍了拍木杆上挑着的野兽。
王离这时也才看清那头棕色野兽居然是只巨熊!
一个竹箭深深地刺入熊的右眼,从脑后穿过,应该是一箭毙命。熊身巨大,虽然已经死去,气势犹在,看着仍然骇人。
王离惊异于孔家兄弟的勇猛,赞叹道:“没想到傅哥施哥这么勇猛!”
孔成施笑道:“大多是成傅出的力,哈哈,我就是抬着下山了罢了。”孔成傅道:“大哥你是读书人,这蛮力本就是我做的活。”
孔成施笑笑,正欲答话,陈孔氏拿着一张粗制晾好的毛皮从屋里走出来,见到孔成施便低首施礼道:“大伯。”
孔成施和孔成傅放下肩上的担子,将巨熊放在院子里,孔成施道:“这是前些日子成傅猎的紫貂吗?”
王离知道陈孔氏手中相当漂亮的皮毛,那是紫色的貂皮。
今日上午陈孔氏用钝刀给紫貂皮铲刮里肉,将这张毛皮大致处理好了。
看着珍奇,王离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皮,听孔成施一说,便反应过来。
陈孔氏道:“嗯,正巧昨夜二哥和我说他今日要和大伯一起进城,我就趁今早把它给做了出来,也好让你们顺带着卖了。”
孔成傅从厨房里找出一把大的剁刀,麻利地砍下熊的左前掌,双手抱着熊掌笑道:“如此正好!也不必卖了,我和大哥此次进城有要事待办,原先我们打算用这个熊掌去探探路,现在多了个紫貂皮,应当更加稳妥了。”
闻言孔成施点点头,只有王离和陈孔氏一头雾水。
陈孔氏只知孔成傅和大伯今日进城售货山物,却不知自己夫君
有别的打算,心中诧异,但没有过多询问。
小武害怕地躲在王离身后,思索了一会儿就努力拖着装大白梨的麻袋跑进屋子里,想来是怕孔成傅拿了他心爱的大白梨也去卖了罢。
孔成傅接着迅速剁下巨熊剩余的脚掌,对陈孔氏道:“这前掌你收着,日后留给小武补身体,左前掌得单独装,剩下的两个后掌就包在一起就是,对了,紫貂皮也是单独装,和左掌放在一起。那之前的晒的树芝幻菇也装好,这些是要卖的。”
陈孔氏轻声哎了一下,孔成傅抱着四只熊掌,和陈孔氏一起去厨房旁的仓房里收拾了。
……
时值日昳,王离估摸着下午两点的模样,他收拾了一下背包,和孔成傅孔成施三人便上路了。
坐的是孔成施家中的牛车,两头牛共轭前行,牛后拉着一个简陋的板车,板车上虽然铺了厚厚的稻草,但行路仍然颠簸不堪。
他们走的是官道,孔成施告诉王离孔家村位于玉城的西郊,进城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孔成傅坐在车前赶牛,王离和孔成施则是在车上聊天,孔成傅有话没话的搭着,说些趣事。经和孔成施的一番交谈后,王离对玉城和大姚有了更多的了解。
虽然大姚以文举人,但和王离前世不同,没有百家争鸣,自然也没有儒家释家,这个世界道家是唯一的巨擘。
文人进学靠的是文心,王离料想这个文心大概是礼乐一类道德标准的人格化,但靠孔成施的只言片语,王离没有具体认识清楚。
大姚的文举主要分为三类大考,每三年有一次试才,后一年春天开小文举,即文宫正选,每五年,也就是小文举后一年秋天设大文举,即是显圣大举。
试才过后朝廷不封名号,州府举之为文士,试才榜第一则可获得朝廷御赐,获封显圣文生的称号。
文宫正选后朝廷封名,赐为文丞,文宫正选榜第一获封大贤文丞的称号。
显圣大举后封为文贤,与前两者不同,大举之后在皇都有抡才大典,第一者赐为文圣。
这三个文名称作为文位,榜首文名与同榜文名不同,故而又称榜下第一文位。
虽无儒家,但文人还是被称作儒士,儒者,文也。只是与前世的儒却无干系了。
孔成施自身未有功名,他曾参加过一次试才,但落榜了。王离见孔成施言及此事愤恨十足,心道怕有缘故。
孔成施道:“今科试才正在十月,今年才调任玉城的布令知守是先父的旧交,所以才打算去打点门路。倘若今科再不中榜,我孔家再无光复之日啊!”
试才有有年龄限制,若年龄越过四十,将没有资格再参加试才文举,只能放弃文道。今年孔成施正到四十,若今年落榜,便真的无缘仕途了。
孔成施说完长叹一声,王离默然。
布令知守类似于市长,王离心中有数,他应该是试才文举的主考官。如今正是六月,离十月说远不远,刚好打理门路。
气氛沉默了一会,孔成傅回头对王离道:“也顺便给小哥打点个营生,哈哈。”
王离摸了摸鼻子,道:“不必麻烦傅哥了,未曾想你和施哥此行任务如此沉重,我怎能只顾自己让你们受累呢。我一个大男人,找个生计还是可以的。”
孔成傅佯怒道:“此话休要再讲!今日上午我和你说好的,大丈夫一言千钧,怎能反悔呢!”
王离正欲劝说,一边的孔成施也道:“小离无需再言,我兄弟俩一定会帮你的。你在这人生地不熟,如何去寻个生机?”说着嘿嘿一笑,接着道:“单说补籍一事,你若没有人、没有银两开路,外衙户部房的刀笔小吏免不了让你脱一层皮!”
王离讷讷道:“这……这……”
孔成傅道:“就这么说定了,小哥无需多言。”
王离只好作罢,对孔家兄弟郑重道:“如此,谢过傅哥施哥了。”
孔成施一笑而过,道:“助人如助己,何谢之有?哈哈!”
王离摸了摸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行程赶了很久,王离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城墙,便问道:“傅哥,我们快到了吧?这前面的就是玉城吗?”
孔成傅吆喝着甩了一下短鞭,道:“前面正是玉城,那是内城西水门。小哥,进城后你随我们先去卖了这些山货,再寻个旅店打发一晚,明日我和大哥还得去一趟太守府邸,以拜谒刘大人。今日你暂且熟悉玉城,也是好的。”
太守即是布令知守。
“诶。”
王离搂了搂怀中的背包,看着越发清楚地玉城和高大的城门,心中突发紧张起来,他心下好笑,暗道:“枉我两世为人,见识旷古,也不过如此啊!”
不怪王离心中暗叹,他自见了孔氏一家,打听了一些故事后,便以为这世界应与前世雷同。而自己见识超越千古,学贯古今,于是产生了睥睨的心态,也猜想玉城与前世古城相似。
怎知见这内城门便高大巍峨
如山,心中自然紧张,但他却并未查及自己心态的细微变化,倒是孔成施笑道:“不知这玉城与小离桑梓孰美?料想应该略逊吧。”
王离道:“各有千秋,玉城更为古朴些。”
进城门时孔成傅给城门士兵示了路引,多贿赂了些银两,好言相告。守门的大兵得了银两,像是惯例一般略过马车,故而没查王离的路引,牛车被粗略搜查后便顺利进了玉城。
过了西水门是一条笔直宽畅的长街,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街道两边是各式的行肆店铺,一排斜斜的幌旗看过去,就有着前世古江南六七分的韵味,只是少了水波温柔、才子佳人了。
似王离一众的行人不计其数,沿街有走卖的挑担货人,叫卖着日常百货用品,玉城的商业看去十分发达。
这时孔成施对孔成傅道:“成傅,就先去永宁客栈安顿好吧。”
等孔成傅应了一声后,孔成施才对王离说:“明日得去先父旧友刘太守府邸打点门路,今日还要去宝齐坊售货山物,这永宁客栈在玉城北面,离太守府和宝齐坊最近,只需沿着这上罗街走,再向北转到稽远路,往北走一些路程就到,今日便在那里过宿吧。”
“嗯。”王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施哥,为什么草药不卖给玉露堂,却去宝齐坊出售呢?”
孔成施道:“玉露堂虽然公道,但价格不如宝齐坊。”
孔成傅笑道:“玉露堂本身有专门的采药吏,不缺这些,我们若是上门售卖这些药材,他们是不收的。宝齐坊则是不同,民间有经清雨阁允许开设的药材铺店——也多是阁臣家业,玉露堂药材少,且从不外流,民间对于这些药材的需求自然高很多,只是价格颇为昂贵。”
王离这倒困惑起来,问道:“民间也有人要这些药草?”
孔成施解释道:“多是清雨阁阁官的家族,用作培育医道子弟,或是供给他们的药铺。常人没有清雨阁的阁承,不经允许,不得开设药铺,那是重罪,要杀头的,民间药材只得流向他们的药铺里。”
王离看着面容苦涩的孔成施,若有所思。
永宁客栈是一座三楼规模的旅店,虽然不见繁华,倒也舒心干净。
孔成傅和小二订了两间一套的天字上房,王离没有路引,即类似前世的身份证,但大姚制度宽松,孔成施和孔成傅二人联作担保,在客栈给王离做了介绍证条,借口在城内丢失了路引,虚拟了一个外地人的身份便无事了。
三人粗略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向东步行赶去。
王离拎着背包,见孔成傅单手扛着一麻袋药草,行步如飞,走在最前面,不由汗颜,赶忙跟上。
穿过许多狭长的坊街,终于在一片略微开阔之地看到了宝齐坊。
宝齐坊位于玉城东北面,有六层高,说是坊,却是楼的样式。
门外商贾络绎不绝,进了门,第一层极为开阔,两边有许多外有柜台的店铺和叫卖的商贩,楼内镂空结构,抬眼能看到楼顶刻的一个“宝”的大字。
孔成施告诉王离,这宝齐坊第一层是自由区,任由人们互相交易买卖,书典医材、玉石珍宝,无奇不有。
向里走了一会功夫,孔家兄弟在一处名叫“正善堂”药铺的柜台前停下。柜台前无人驻足,有些冷清。
这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见到孔成傅和孔成施先是一愣,后忙站起身子,热情道:“这么多时日了,竟还记得。果然说好会来的,你们两兄弟是个守约的人,哈哈。这旁边的小兄弟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王离看那干瘦老头虽然样貌丑陋,面皮黝黑,但眼神端正,言语平和,不是恶人奸商之相,便点头道:“我和傅哥施哥一起来的。”
干瘦老头看着王离,没有问多少,问孔成傅道:“这回又带了多少?”
孔成傅将麻袋提到柜台上,呵呵道:“树芝有四十斤,幻菇是三十斤。许掌柜的,你瞅瞅?”
许掌柜拎了拎麻袋,笑道:“我还信不过你们吗?哈哈,这价钱涨了些许,一两树芝是一百九十六文,四十斤就是……”说着拿出一个算盘,开始飞速算了起来,“是九万四千零八十文钱,合计九十六两银钱!这幻菇是二百四十五文一两,三十斤是……九十两银钱,合计一百八十六两!”
言毕,“啪”地一声拨了一下算珠,问道:“没错吧?”
孔成施道:“没错。”
点了点头,许掌柜回头喊了小僮去拿银子。
王离想了一会,大致弄清楚了大姚的换算标准。一斤应是十二两,一两银子约为九百八十文铜钱,这一百八十六两有十五斤重,也是一笔巨款了。
没有等多久,孔成傅取过装银钱的木匣,打开检查后,用手掂了掂,便将药材交给许掌柜,一番道别后,和孔成施、王离离开了柜台。
那许掌柜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忽是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王离,直至他消失在人群之中,方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