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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寒抽身下到了影落沉睡的底层,正好那家伙今天遛魂遛上劲了,也正好飘荡在冰树之外,见了君寒便又悠悠的飘了过来。
“灵魂出窍那么久,不怕回不去吗?”
“有师父在此,那位阎王敢收我的魂?”他这马屁拍得怪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的,而且事实也的确有恃无恐。
君寒浅笑不答,却问:“李寒笙的记忆摸得怎么样了?”
影落探魂的实力相当之空前绝后,就镜珠透映记忆的那点空当,影落早已将其记忆搜探了个清清楚楚,也取之为囊中之物。
“这种小事自然早就办妥了。”
君寒甚有几分满意度点了点头,道:“这回少弄点八卦,先把该了解的情况弄清楚。”
“遵命。”
——
百里云包扎完伤口昏睡了半日后便醒转了过来,生命力也着实是够顽强的——明明大夫还给他灌了一碗安神的药。
虽然醒了神,百里云却不想睁开眼来让意识完全清醒,便执着的闭着眼,让意识停留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里。
其实李寒笙这样的结局他早也测想到了,早在十年前,她彻底下落不明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在意料之内了。
结果还是在真正揭开答案的时候崩了心弦……
百里云终于还是闭不住眼了,略略掀开眼帘,冷冷的嗤笑了一声——简直就像个感情用事的蠢货!
其实他本来跟李寒笙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不过就是一个突然逝去的占据了不少记忆的故人而已……
仅此而已……?
百里云的神色渐渐沉凝了下来,盯着床顶眼也渐渐涣散了目光,悠远的回忆漫上脑际,甘苦俱作利刃,刺入心扉却无人拔出。
铁石心肠了这么几十年,百里云可能早就已经遗忘了所谓心灵的痛楚,此刻冷不防的品出来,竟真有几分不好受。
“李寒笙……” 他的喉咙低哑的读出了这三个字,分明很钻心,他却还是笑了出来,带着戏谑又有些许冷讽,慰着绞心之感,还嘴欠的“幸灾乐祸”道:“死得好,早死早超生,往后再无牵绊,也省得我记挂你……”
这番话相当符合百里云一贯的行事风格,只是到了句尾却有几分柔惜打破了整句话的冰冷氛围,倒真说得他好像是那号柔情缱绻的人了。
百里云依旧死绷着——反正他这些年也没怎么记挂过她,其实如果死的是李天笑他也还是会装模作样的难受一下的,所以这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世事总与人愿相违,即使是揣在自己心里的事也总爱拣了机会瞎搅事。
百里云突然抬起手肘压住双眼,咬牙切齿的低喝了一声:“你大爷!”
分明都已经强绷到这个地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悲痛怎么就是死活徘徊不去,明明他百里云从来都不是那种能淌得出眼泪的人。
百里云紧着牙关愣是把那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头酸涩给忍了回去,旋即便将手肘往边上一撤,郁结堵在心口,手背也蓦地砸上了一个硬物。
百里云扭头瞧去,却是一支珠钗。
珠钗上嵌着一枚色泽润透如含水凝晶清玉,玉中蕴着温驯灵息。
百里云怔住了,心底深处一缕深藏到他自己都快遗忘了的怪弦便被此钗狠狠的拨成了一曲轻乱,更鲜明如新景初梦,却悠悠的被时间捻成了一笔旧墨,本是深远的藏在百里云心底这辈子也不打算多顾一眼的角落里——
此钗是李寒笙出嫁时,百里云送给她的。
钗上的玉其实是个挺难得的玩意儿,当然也不是百里云刻意收集的,只是机缘巧合得到的,虽然生得精致玲珑,实际却也没什么作用,是个称职的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然而李寒笙虽然是一副天生欠打讨骂的野性子,但内里却还是略微有点姑娘的意思,生平一大乐趣就是酷爱收集这些或玲珑或晶莹的小玩意儿,从小到大,整整收藏了一箱子没用的东西。
然后百里云也就难得长了心眼儿,用这不怎么常见却挺剔透的东西给她打了支钗。
不过百里云是不可能有理解姑娘喜好的审美的,虽然凭着掌门亲授的铸炼之术打出来的簪子光泽璀璨,尖头还有点锐,但造型却实在简单得令人发指,两根簪顶嵌此玉,多一个圈都没有。
原本是打算生辰时给她的,结果她的婚礼却更早了一步。
大婚那日,李寒笙当镜理红妆,李天笑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便替她梳头,那时百里云在她屋门外也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闯门似的大步迈进门槛,手里的玉钗也被当成暗器祭了出去,精准的斜钉在李寒笙妆台上,还吓得她一哆嗦,差点把眉给画歪了。
李寒笙提了气正待发作破口大骂,却一溜眼瞥见了桌上这造型相当简单的珠钗。
那时窗外恰有一缕浅金的阳光打在妆台上,又正好映亮了此钗唯一悦目的那枚剔透灵玉。
然后李寒笙就像只被稀奇玩意儿引了的猴,瞬间忘了发火,便将桌上那方方化去了杀气的钗子拔下来,对着阳光打量了好一会儿,两眼也被玉光映的锃亮,特别欣悦的转眼瞧住百里云,“这是你做的?”
百里云抱着手倚着门框,仍旧架着那一身清绝孤傲,“不然呢。”
“不错不错,你还挺有眼光的嘛——谢啦!”她乐呵呵的偏头照着镜子在头上拣了个位置把钗子戴进去,结果这一扭脖子的动作便将李天笑手里那一缕好不容易捋顺的长发给扯偏了位置。
“别动!”李天笑愣是被姑娘家这一头如墨染落瀑的长发给惹得炸毛了,两把手直接按着这丫头的两颊把她的脑袋给扭回了正位。
朝夕相处了这么十多年,百里云还是头一次打心眼里觉着李寒笙特别好看。
许是红衣本身就很衬她性子的缘故,所以当她披上嫁衣时,整个人都更明媚夺目了。
就在那一瞬,百里云由衷的觉得,像李寒笙这么漂亮的姑娘嫁给易远光那个瞎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也是头一次,百里云看着李寒笙心里会莫名有种特别难受的感觉。
易远光的花轿很准时的停在了蜀山派的山门外,那个一年四季穿得跟黑乌鸦一样的家伙终于也更了一身如火染血就的红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走了李寒笙。
那时百里云也是头一次尝到了怅然若失的滋味。
李寒笙骨子里藏着只鬼精灵,临要进轿却还不老实偷偷掀起盖头往回瞅了一眼,恰好对上百里云的目光,便挑衅又戏逗似的冲他做了个鬼脸。
缘断之际又披红妆惊鸿一瞥,凤冠霞帔绝艳乱曲,却因他人盖头而拂凉薄入心。
她那一身嫁衣终于成了一片从百里云心尖剜走的血,因本于此心所以美作绝色无可比拟,又因被生生剥离了心房,所以凄残噬骨。
百里云怔怔的凝视着她到底还是笑不出来了。
李寒笙做罢了鬼脸也敛起了不正经的神色,如蕴朱砂的樱唇略然一抿,又冲他和李天笑眨巴了一下眼,情真意切的流出了不舍的意思。
百里云心尖一颤,瞬有一抔心血滴成的苦水烫遍了全身。
李寒笙落下了挑着盖头的手,钻进了轿里,红帘一落,彻底遮掩了她的身形。
弦断余音绝,碎琴却藏韵。
那一日的红妆拂破了陈年藏积的旧尘,惊鸿一片艳烈,却似曼珠沙华一般乘着心血浮上了百里云脑际,叫他无论睁眼闭眼都无法撇去她故意挑进他眼中的调皮和最后藏进盖头里的不舍。
也就在记忆落归的一瞬,那枚灵玉在百里云眼中彻底失了光泽。
他捏着玉钗的手无力落下,全身的气力也突然散了个干净,叫他连最后挣扎一下的心都没了。
一腔心血却滚灼而出,毒液一般淌遍全身,原本只锁在三寸心腔里的痛意也就顺着血势将苦楚刻进了遍身骨脉,简直像是李寒笙的幽魂上了身一般,居然真的逼出了素来铁石心肠的总头大人一滴弥足珍贵的残泪。
她的灵魂此刻是否也是这般哀恸……
——
易远光抱着李寒笙一路出了东瑜的地界,却到了河边,所有的麻木又醒转成了锥心噬骨的肝肠寸断。
他收了一身灵术,独走在深岭群山间,望得天地浩大,却空无一处可留。
“寒笙,对不起……”易远光瞧着失色天地,赤金的眼中焰光顿藏,渊中落尽了哀恸。
李寒笙脸上还挂着冷透了的泪痕,似乎也还有隐隐灵蕴敛藏躯囊之内。
易远光让她倚坐在一株枝叶繁密的梧桐树下,也落下一膝,轻轻捧住她的脸颊,细细端详她的模样。
“我此生最大的期愿便是能亲眼看看你的模样,到底是苍天悯人还是得偿有失,今日我终于能如愿见你真容,你却为何不能睁眼看看我……”
易远光这副失了知觉本也不该再留存于世的肢体照说早已再探不出任何温度,却也能知眼前这副躯体的冰凉。
“哈哈哈……”张狂之笑蓦自林中荡来,易远光浑身杀弦一绷,立马将李寒笙揽护在怀,却已有一阵幽冷之风穿林而过,森森带了一抹幽灵般的身影站在易远光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