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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官家还是在过年前回来了,别说满朝文武,就是一般的京师百姓,好像也觉得安心了些。
正旦大朝后,一如既往地是七日假期,也宣告着建炎十一年的来临。
这时,有传言说因为彻底消灭了金国,雪了靖康耻,官家大喜之下终于决定拨出专款专项,在上元节时恢复灯棚,与民同乐。
所谓灯棚灯山,乃是皇家诏令工匠,自年节时便开始建设堆砌的彩棚式大型灯具,每年形制大小都不相同,其中高一些的几乎要与宣德楼等高,宽一些的几乎要与御街齐平。
实际上,每年上元节假期的第二日,也就是上元日当天晚上,整个东京的士民百姓往往要从大白天开始便到御街两侧占座,专等晚间的灯山、灯棚的点燃……这就好像后世的春晚一般,甭管好看不好看,总是个特定的保留节目,而且是正戏。(引自原文)
不过经验丰富的东京市民并不怎么相信,以咱们这位官家的抠门,有这钱肯定要去营建新都啊治理黄河啊再不然就是给受灾地区减税,当年元右太后归京的时候说的传的可比这绘声绘色,结果怎么样,一份彩票打发了。
只能说都快十年了,首都人民也了解老大是什么德性了。
不过,想到了今年秋天,那令人震撼的女真俘虏入城,那些真正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都会在别人调侃官家抠唆时,沉默不语。
之前的太上道君皇帝倒是豪气,然后呢!
可是,赵官家总是用一些行动表明他和名义上的老爹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比如说,真的很任性。
就在大家不抱任何希望地准备平平安安过这个上元节时,妇女同胞们也打算出游街巷,好好享受一下这上元节前后五日的大宋狂欢夜,顺便看看官家今年还有什么新花样时,竟然惊奇地发现,从正月十四开始,开封府开始在宣德楼两侧布置灯具灯棚。
到了正月十五正日,夜幕降临,家家门前扎起灯棚,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御街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
而东京城内城外,乡野地方,真真是百万人口倾巢而出,却难免在逛了一圈之后来到宣德楼前,似乎期待着什么。
果然,酉时一到,夜幕降临,开封府尹阎孝忠穿着一身紫袍,高呼“放灯火。”
霎时间,火树银花,烟花璀璨,整个东京城都彷佛笼罩在了五彩之下,连阎大尹那张黑脸都被映得闪闪发亮,当然,现在,没什么人在关注他就是了。
因为,不远处的金明池,隐隐传来歌声,有人好奇走去几步查看,只见双层龙舟之上,也是摆满花灯,火光闪烁,船上十数个穿着杭绸轻盈长褂的歌舞姬,雪泥惊鸿般跃舞,载歌载舞,做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媚而不俗。
而配合着古琴羌笛,那歌词分明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凋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在家中私宅的宗颍穿着孝服,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宗室婚配燕云淑女的破事儿,只是带着一大家子在院落里,郑重地将大宋楚忠武王宗泽的灵位请出来,摆在院子里,请父亲看看这东京的繁华,天下的太平。
爹,官家答应您的,都做到了,儿今日家里祭奠,希望您安息了。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的大庆殿内,赵官家身侧坐着一众文武,听着歌声,心里也都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八年前,官家御驾返回旧都,赠与挽天倾的宗留守一首让当时一众相公都羡慕的好词,如今已经决定迁都,官家想必这才破例,在他忌日那天,让这位为了东京耗尽生命的老人在天上看一眼如今的十里繁华。
也幸亏如此,要不臣子们尤其是大将们或许更加紧张。
也不怪他们,因为赵官家摆宴的这个地方,在一百七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叫做“杯酒释兵权”。
巧了,今天除了回京述职的返聘相公许景衡和本身就是武官最高首长的枢密使张浚,其他的都是武将,而且无一不在这次北伐中立下大功。
不过,也有人并不在意,首先就是韩世忠,他都成了枢密副使了,完成了出将入相这一史诗级成就。要说担心也是担心在燕云之地屠杀过甚引发官家不满,不过在他最佩服的文官胡寅老弟的提点下也放下心来,现在心里想的是下次回老家得问问当年给我算命的老先生还在不在,得多给一笔钱,算的这么准也得给我儿子算算。
这里不得不多说一句,胡寅知道韩世忠号称读书文化水平在那里,因此说的话格外直白:你看见官家重新系上玉带了吗?既然没有,瞎想什么,官家既然用你,能不知道你韩世忠是什么德性吗?真跟你计较,还当什么秦王宰相?
只能说明一物降一物。
韩秦王之后自然是刚刚赶回来的岳飞岳魏王,他这段时间着实遭受了一番舆论压力,因此我们要相信小岳驸马挨的军棍绝对不只二十下。其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北伐期间为了集中兵力,岳飞用了赵官家给他的自专之权,把整个东京包括成千上百的皇室贵族达官显要全暴露在金军铁骑之下,要不是秘阁上下一心,险些引发东京动乱。
虽然事后赵官家为他站台,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但记恨是免不了的。连深居简出的几位太后都颇有微词,只是被赵官家一句“登封安全无比,哪位愿意去少林寺陪伴太上皇礼佛?”给怼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不过对于岳飞来说,他永远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如何的绝望,如今只觉得已然直捣黄龙,收复故土,此生无憾。军权什么的并不在意,真回家种地他也能接受。哦,对了,他老娘还吵着说白养了他们兄弟,不仅岳飞成天打仗,连小儿子岳翻也通过恩荫得了个武清县令的职位,她半辈子渴望的土地只能带着儿媳妇打理。
第三位则是最近无事一身轻的齐王张俊,他就更洒脱了。早几年御营右军就归女婿田师中打理了,如今的心思都在海外贸易上,你别说,自从北伐胜利诸国震动,他领导的皇家海贸事业得到了质的飞跃,家里都快装不下‘没奈何’了,这种情况下,你让他重新带兵他还不一定乐意呢?还不如想想扩建一下库房。
第四位则是被找回来商量如何安排水军分布的鲁王张荣,按说他应该是最紧张的,毕竟黄河上留着大量的战舰已经没啥用处了,只是河西那边得留些防备西辽不讲武德,但是鉴于西南地区匪患丛生最好也得有水军驻扎。这样他的嫡系势力势必要受到分解,不过张荣自有他的生存法则,从那句“你一个官家,也知道老百姓的难处吗”的对话后,他已经彻底相信官家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官家,既然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也不会只在乎自己,要不他张大头领岂不是太没义气了。
四位亲王都这么澹定从容,客观上也缓解了氛围,让底下一众还有些小心思的武夫感慨,怪不得人家是亲王自己连郡王都差点没混上呢,你看看人家这心理素质。
不过这时候,坐在最上端的赵官家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淮河的流光,十年了啊。”
别人还好,许景衡和张浚却是立即回忆起来,那赶往南阳辉煌抗金的路上,那满河的橘子灯,更记得赵官家那句话,“来时匆忙,未能等八公山公墓建成以作祭祀,区区流光,且飨战士亡魂。”
那一夜,流光数千,星星点点,顺淮河摇曳向东,时明时暗,宛如梦幻。当时行在就有文人说,宛如东京全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