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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草原外/日
[草原那不是路的路面被辗满了深深的车辙,轮与履带搅在一起,来自四面
八方,去往一个方向。
[越野车辗上这些深深的辙印也有些颠簸,已经驶了很久,甘宁麻木地驾
着车,反正这地方闭着眼也不会撞上什么,马帅闹过了头,现在已经晕
晕欲睡-许三多则看着那些车辙发呆。
许三多(os)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部队集结地,是我现在竭力想避开的
地方……可我想见的人,也全绑在这些地方。
[一个交通哨在路边挥舞信旗,放目皆是地平线,他是唯一可见到的一人。
交通哨:原地停车!熄火!禁止下车!
[甘宁一脚急刹,连马帅也给颠醒了。
马帅:到了吗?
[甘宁摇摇头。视距之外的地平线传来隐隐的闷响,空气中也起了波动,
那是高速飞行的弹体撕裂空气的声音,它们从一厢地平线之外的——飞向
一厢地平线之外的目标,爆炸如大槌擂响鼓面,震颤由车轮下的地面传导
入车体。
[甘宁看看驾驶座边水杯里泛起的纹路,对许三多笑笑。
甘宁:远程精确打击。今天得打十四个目标,我们营担任引导。
许三多(有没反应过来)你们营?
马帅:师侦营嘛!最近一直忙这个-嗳,好家伙!
[他的是远程打击的又一个目标,许三多他们的位置几乎就在弹道终,
高速飞行的弹体肉眼难辩,但空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一列机车驶过,然后,
远处山头驾设的一个天线塔目标在爆炸中完全消失了。
马帅:这个准。谁带的队?
甘宁:谁带的不一样。班代,跟你在的时候换打法了呢。
许三多:嗯。
[他看着那两张自豪得容光焕发的脸,如果那种神情在他脸上有过,那已经
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交通哨挥动了信旗放行,汽车驶动,穿越刚才爆炸的扬尘。
2、师侦营隐蔽地外/日
[虽是临时隐蔽地,但大得能直接驶进战车,实际上一辆指挥车也真就停在
里边。
[甘马两位带着许三多在其中穿行,透过头上的红外伪装网能看见被分成了
网眼的湛蓝天空。许三多在钢七连尘封的半年再加上去老a的半年里,这
支部队在技术成份上密集了数倍,那些正在设备前核算打击结果的技术兵
和许三多这种兵明显是两回事的,即使与许三多目光相对也是视若无睹,
他们的战争几乎全靠脑子里的数字世界进行。
[一个人在指挥车边背对了所有人蹲着,正在补吃别人早已吃过的正餐,简
单潦草到不象话,一饭盒汤,两个和他一样征尘遍布的馒头,一口汤,一
口馒头。他的胃口倒是好极,背着身也能听到他喉咙里传出的大口吞咽。
[许三多站住了,那个背影让他陌生又让他熟悉,而那样对付的饮食也吃得
如同珍肴,这种辛苦让许三多觉得心酸。
许三多:……连长?
[那人转过脸来,许三多第一眼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因为先映入眼的是自
眼角直至嘴角的一条伤痕,但当那张脸全转过来时,伤痕下确是高城的脸。
[许三多呆呆瞪着那张脸,高城曾经是以精英才俊而自赏的,现在却象他正
嚼咽的冷馒头。
高城:来啦。
[许三多仍讶然瞪着他,高城停止了嚼咽,下意识摸摸脸上那道痕。
高城:很难看吗?我有时还觉得挺酷的。
许三多:连长你怎么…
高城:远程引导靠太近,石头子咬一口。要精确到米嘛,就得付代价。
马帅(声)其实是正儿巴经的杀伤破片…
高城:爆速飞行,弹片或者树叶有区别吗?得失我命,你来罗嗦。
甘宁:嗯,嗯,不许,许三多来了也不许。
高城:本是想训练完了跟你聚,可老何一天一电话,你那边闹毛病。那就接
过来吧,反正这阶段也完了,很快就回师部。
[提起这个实在让许三多有些羞愧。
许三多:我的不对,连长。天天烦着指导员…
高城:你烦他和烦我没区别,你来烦我我很高兴。-宁,通知大家开拔,今
晚在936歇宿。
甘宁:是。
[他并不舍得和许三多分别,顺手拍许三多一下,那意思是一起来。
高城:许三多跟我车。
甘宁:…是。
[他和马帅去得有些悻悻。许三多看着高城,高城一眼扫过来,许三多避
开他的目光。
高城:心怀鬼胎-你有话要吗?
许三多:没有。
[他的眼睛在发潮。
高城:忍着吧。供水车里还剩了一多半,用不着你锦上添花。
许三多:是。
[高城坐下,话也恍似在自言自语。
高城:明明是个强人,偏生一副熊样。
[他继续咀嚼他的正餐,一口馒头一口汤。许三多恭敬地站着,不叫坐也就
不坐,如回到高城治下的时光。
许三多(os)连长也是个强人,似乎能击倒一切,包括他自己。看他第一眼就
能知道,可以踢他屁股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也很
怀念被踢屁股的时光。
[越过障碍的伍六一理直气壮地享受着自己的特权,一脚踢在高城屁股上。
[得意忘形的高城用一整盆水把水房里的兵泼了个透心凉。
[高城在自己的连队前顾盼自如,虽有自恋倾向,但是…在这些兵心里
是那样风流和倜傥的一个连长。
[现时的高城灰头土脸,嚼着馒头,那条大疤在难看地抽动。并且坦白讲,
高城的眼睛也有发潮。
许三多(os)现在的连长老实了,或者踏实了,他准备好承受以前从没想过
的事情。
3、草原外/暮
[一支的车队在草原暮色下驶行,高城的战斗指挥车夹在其中。
[头车的甘宁把大半截身子探在舱外大唱本地民歌。
4、指挥车内/暮
[跟战车相比宽敞许多的指挥车舱里,许三多呆坐,看着高城和几个参谋在
地图桌上谋划运算,现代战争实在对技术要求太多,地图桌边那几个人即
使在行军中也沉浸于他们的数字世界。
[车声辘辘,一直埋头的高城忽然抬头看着舱外的天空苦思,忽然想起许三
多的存在来便看他一眼,这一眼就能教许三多忙将眼光避开。
高城:呆会找个地方治治你毛病。
许三多:啊?
[又不看他了,高城埋了头在那里写写划划,同时拿过一个参谋的运算结果
在那里对照。
[许三多只好继续独守永远属于他的角落。
高城:出去呆着。
许三多(更加吓一跳)啊?!
高城:这么好的空气景色,我都想上车坐会。
许三多:喔。
[也不清楚那算是命令还是建议,许三多从舱钻了出去。
5、草原外/暮
[许三多扶着重机枪架,在车舱上坐下,这上边宽敞得象个平台,绿色的
草原因暮色而显苍茫,笼着一个绯色的天穹,高城实在是提议了他一个望
景散心的好地方。
[甘宁见到了宝一样,离了几百米的头车对他大挥手势,许三多笑笑。
[然后迅速溶入了这些,机油、钢铁、火药、燃烧的柴油味加上草香,一切
都已经久违,车队也驶上一条平展的道路,目标是地平线尽头的几栋
房屋。
[许三多扫了那里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房子比他记忆中要整齐,似乎重
新整修过,但他永远会记得屋前造型独特的路和那根旗杆。
[几个的人影跑出来,迅速在旗杆下整队,同一时间许三多也认出了那
处所在,他就手跃进了舱里。
6、草原外/暮
[这是许三多在草原五班时常上的那处山峦,一具步枪瞄准镜的十字环套
准着地平线上车队的首车,它平稳地随着车队移动,甚至消除了呼吸时应
有的微颤。
[那具瞄准镜和以往所见的任何制式不同,上边的标示竟然是俄文字母。
[脚步声匆匆从画外传来。
画外(士兵)班长,有车队来。
[瞄准镜的十字环套准着车上正显摆的甘宁。
画外(成才)是师侦营。整队迎接。
[枪终于从他的假想目标上移开,那是一枝如此奇怪的枪,完全是用各种不
损害枪械的办法,把一个民用瞄镜固定在一枝制式的八一杠步枪上。
7、指挥车内/暮
[许三多落进车舱,制造出来的响动和那份惊慌让几个人全转头看他。
高城:怎么啦?
许三多:五、五班?
高城(看看表)就到了?大家。
[大家很会意,开始整理那一桌的运算工具。高城站起来,看着惊讶失措的
许三多,泛出他们见面后的第一个笑脸,伤痕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古怪,
象是挤出来的。
高城:看看图就知道,936就是五班嘛。我们来这扎营,顺便,见个强人。
许三多:成才在这……
高城(置若罔闻)还顺便,治你毛病。
[许三多哑住。
8、五班驻地外/暮
[在几年的散漫之后,五班终于象军营应该的样子,仍是那几间东倒西歪屋,
可一切细部显出它有了自制力和秩序,最重要的是在旗杆下列队的那几个
兵,他们有五班从没有过的自信和自尊-而且在许三多的记忆中,五班从
未能列出过这样象样的队形。
[高城半个身子探在舱外立正,一个班用行为表示出来的尊严让他这副营长
也不得不打醒了精神对待。
[旗杆下的队形成才是队首,如果以往的成才一直紧张不安,一向计算得失,
那么现在他有了另一种气质-一个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自己重心的人。
[车队减速,那个队形敬礼,高城还礼,并且没忘了拿起车间通话器。
高城:环行半周,以旗杆为基准三百米扎营。注意队形,别让一个后勤班毙傻
掉。
[于是车队执行着他的命令,环行并且在停车时也保持着队形,心翼翼地
维护着一个师直一线战斗单位的自尊。
[高城目光下觑,车舱里的许三多坐立不安,一脸惶然。
高城:许三多,那就是强人了,你的老乡。被老a打回来,面子丢尽,那就去
他的面子,短短几月,他让这块荒地成了训练部队宁可绕道都要来的休
憩之地。你看他,得失由心,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给自己的。
[成才仍保持着立正,象以前的许三多一样,那种立正不是给人看的。
[许三多并不看,反而背着窥孔坐下来,他再无法掩饰他的颓丧。
[车停稳,几个参谋先行下车,高城一只手把住舱门,看许三多一眼,许三
多仍埋头苦坐。
高城:魂丢了一样…许三多,你为什么回来?
许三多:我不知道。
高城:狗总在找到过骨头的地方转悠,你呢?
许三多:狗?(他苦笑)我差不多吧。
高城:老a这么差劲?你转了一圈就找着一脸空洞?
许三多:他们不差……是我太熊。
高城:你我是为了什么?你我不干,中**队要散了吗?六一走了,他不走会
把中**队吃穷了吗?没有大道理,是不是都想给自己一个得过去的
答案?你守着七连图什么?我给脸上弄出这大疤拉为什么?是不是这
件事情不做到底,我们这段人生就和了稀泥?没了答案?
许三多:……是的。
高城:你想走,脸上神是散的,还想当兵的人不会散了神。可是七连不再当兵
的人也没谁散了神,七连人不凑合,走时也有答案。象发子弹,什么琐
碎,什么想不明白,咱直接穿透了它。
[许三多瞧高城一眼,高城脸上并无豪情倒有些凄婉,许三多也知道他在
想着谁。
许三多:……是的。
高城:我真想六一。和好那么美味的一盘稀泥给他送上,他端起来就糊在我们
脸上。他真悍,我当时真想给他跪下…我想,留下来,我想天天看见
你。
[闪回:高城一个耳光摔了过去,钢七连容不得绵软。
[现时的许三多抱着头,挤在战车的一角。高城看着他。
高城:你这会是不想下车了?
许三多:…是的。我想…想坐会。
高城:自便吧。
[他自行下车,并且带上了舱门。
[指挥车的装甲并不能让许三多觉得安稳,只让他更觉得自己的孤独。
9、五班驻地外/暮
[师侦营车队已经在五班驻地旁边为自己搭好了歇宿的帐篷,正在做最后的
收尾,成才带了五班的人在尽可能地提供帮忙。
[甘宁、马帅一边忙活一边瞟着那辆指挥车,舱门虚掩着停在那。高城
从旁边过去。
甘宁:副营长。
高城:什么事?
马帅:你知道的。
[眼睛仍瞟着那车,目光神情也近似哀求,高城横他们一眼,目光转了向,
他看成才。
高城:成才!
[成才立刻从忙碌中回身敬礼,他现在成了一个总让自己绷得很紧的人。
成才:副营长!
高城:晚上聚个餐行吗?
成才:五班已经在为师部的同志准备晚饭。
高城:成才,我的是一起聚餐,你非得绷成发条还是拒我千里?
成才:听副营长指示。
高城:我了算是吗?那就顺个便,(他促狭地笑笑)这回队里整好有几个枪
法还过得去的家伙,聚餐完即兴一下。
成才:您过得去那都不是一般的好了(高城挑起了眉毛)听副营长指示。
高城:那就这样了。宁帅,看看聚餐咱有什么能贡献的-我车上没吃的,
离远。
甘宁、马帅:是。
[他们颇有些悻悻。
10、五班驻地外/暮
[路、营房与旗杆,忙于晚餐的兵,五班的兵和师侦营的兵,在草丛中休憩
的车辆。
[指挥车的后舱门关上了,但舱并未关上,金色的夕照聚成了一束,投射
在车里那个抱头苦坐的士兵身上,从高城走后他似乎没动过一个手指头,
但在这个生长于斯的地方,过去和现时让他胸怀激荡。
[初来草原的许三多正惊喜地对着世界嚷嚷,一个期待着所有人生的年青家
伙。
许三多:班长,我又明白啦!
[老马叹着气,象是要叹倒一座山。
老马:毛,你明白什么呢?
[同样是记忆中的李梦,树起了一个中指。
李梦:你这傻子。
[现时的许三多仍坐在车里,从窥孔里看着外边,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过去。
[那时的许三多坐在牧民的车斗里,灰头土脸地和几只羊窝在一起,并且在
对面驶来的坦克面前畏缩。那个许三多这样安慰自己。
许三多(os)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一条路不屈不挠向草原深处延伸,在没有方向时给自己生找出一个方
向。
[成才、伍六一和许三多在漆黑中摸近那条路,那是老a选拔时的事情。
成才:是你的路呀,许三多。
[许三多沉默地蹑行,即使在生长的地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许三多(os)是我们的,我们的呀。
[忽然伍六一的声音炸响,这句话是许三多在海泡子里冻得神智渐失时他嚷
嚷的。
伍六一:吹起床号啦!许三多!连队集合啦!班长又挨训啦!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于是世界又清明了,许三多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世界,窥孔里的草原,草
原中的一条路,单调而坚强地在茫茫中强调出一个方向。
[它如此清晰。
11、草原外/入夜
[餐车已经开始在运作,师侦营和五班的兵在为晚上的聚餐忙碌。
[夜色渐沉。
12、指挥车内/入夜
[我们淡入车里,车里已经完全黑了,黑里坐着一个人。
[伍六一和史今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响着。
伍六一:跑啊,许三多。
史今:每个人心里都开着花。快割掉你心中的草,该长大了,许三多。
[外边的光亮映了进来,半张脸在明里,半张脸在暗里,那张脸也一半
象哭,一半象笑。
13、老a基地外/入夜
[袁朗匆匆走向禁卫森严的基地大门,齐桓在身边跟着。两个人的表情都不
轻松。
齐桓:他就会要找许三多,可我看他跟许三多一也不象。
袁朗:怎么找到这的?
齐桓:邮戳上有个地名,他照着这地方部队一个个问,有没一个叫许三多的。
找第五天了。
袁朗(苦笑)这倒跟许三多蛮象。-你觉得是有事吗?
齐桓:有事,而且准大事。要不谁这么找人的?
[袁朗已经不是苦笑而是忧虑了。
袁朗:一个人得走多少路才能配得上人的称号?
[那只是感慨,他径直走向哨卫室,一个佝偻的人在里边的暗影里坐着。
袁朗:您找许三多?
[那个人站起来,许一乐,未老先衰得已经不太好认了。
14、草原外/夜
[入夜和薄星,五班驻地飘着笑语和轻声,火光,师侦营和五班一起享
受着闲暇。
[餐盒已经空了,高城在检查几个士兵刚拿过来的枪械,那都是特地挑出来
的新配枪械,配着几个师侦营最强的射手。
[高城显得满意,看看旁边的成才。
高城:挑一枝吧。
成才:我用习惯的。
[五班一个兵正把成才那枝怪模怪样的步枪拿过来,高城似乎想笑。
高城:那把枪怎么回事?骨折了吗?
成才:嗯,也算是折过。
高城(苦笑)什么叫个折?好吧,灯光条件射击。(他指指指挥车方向)那边
如何?
成才:行。
[四周都静了,给让出了一条路来,随意是随意,但这关系到两个军事单位
的比量,观者又有些紧张。
[成才拿过枪,忽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成才:副营长,对不起……五班没配子弹的。
高城:对,你一发子弹也没有。(他向他的士兵)你们信吗?这里有个名副其
实的枪王,可居然是个不配子弹的兵!都枪法拿子弹喂出来的,成才,
你拿什么把自己喂成这样?
成才:报告副营长,因为开枪的机会少了吧,所以格外珍惜。
高城:不止吧。你现在可比在七连手稳,心稳了,手也就稳,坦坦荡荡,比人
少些坑坑洼洼。
成才:我不稳。
[高城摇摇头,从马帅身上抻出一个弹匣,扔给成才。成才换上实弹,一
言不发地走向射击位置,要跟他比量的几个枪手互相交换着目光,尤其是
那枝不伦不类的旧枪,从外观上,师侦营的级射手实在不太看得上这
个一身油泥的杂兵和那枝枪。
[高城站在指挥车边,看着所有射手就位,同时拍打了一下车体。
高城:里边的,给个照明!
[指挥车上几个大灯都亮了,几道光束投射在射手身上,那样的照明还不如
不要,从光明地里射击暗处的目标加倍地困难。
高城:亮的愈亮,暗的就愈暗。怎么样?这样的难度有问题吗?
成才:亮打暗,挺难的。
射手(脸上有些难色)没问题。
射手(也是硬了头皮)没问题。
高城:少数服从多数,那就这样。(他挥了个手势)
[一辆敞篷越野车已经在远处行驶,加着速,并且不规则地绕行着s线路。[不是一般的难,师侦营的几个射手已经在屏息宁神,成才安静地站着,把
原来的单手持枪改成左手托了步枪的枪管。
甘宁(对着手上的步话机)开!
[那辆车上一个空酒瓶打着旋飞出,在星光下闪烁微芒,师侦营射手抬枪寻
找目标,成才的枪已经响了,碎片溅飞。
[车拐着急弯,车上的人也把酒瓶往各个方向扔出,有时一只刚飞出第二只
已经离手,枪声响着,一片凌乱中成才的八一杠声音独特而有节奏地响着,
他用一枝自动武器在打单发,而从他开了第三枪之后,师侦营的射手已经
只有望洋兴叹,他们就算能开枪,九五式枪的子弹也只来得及追赶那枝老
式步枪的弹道轨迹,然后从溅射的碎片中徒劳无功地穿着。
[成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任那车的驾驶员和扔瓶的人耍多少花招,他所
做的只是微微调整一下枪口的位置,他现在的射击状态和袁朗如出一辙,
一种没有任何牵挂的纯粹射击。
15、指挥车内/夜
[许三多从指挥车里的窥孔看着,作为最熟悉成才的人,成才这样用枪他并
不惊讶,他注意的是成才的枪。
[许三多的想象中:成才用各种五班可能的条件在改造那枝枪,简陋到可笑,
但是符合自己的使用习惯。
成才(os)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现在,我回去
找我的枝枝蔓蔓。
[许三多看着车外的那个人和他的那枝枪。
许三多(os)成才现在很善待自己,他学会了珍惜。
16、草原外/夜
[这场射击已经看得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成才的对手也会因成才错
失一个目标而叹息,但成才没有分毫错失。
[甘宁对着步话机嚷嚷。
甘宁:快!再快!
[瓶子扔得越快枪声也响得越快,后来已经接近了手指扣动扳机的最大频
率。然后枪声猛然停了,成才在待击,但车上再没扔出任何东西。
高城(意犹未尽)怎么不继续?
甘宁(放下步话机)报告,扔完了。而且车上的,再快瓶子就要被打爆在他
手上了。
高城(向成才)那,你又赢了。
[成才默然着没有任何表态,他很难受,因为本来寂静的人群中在高城明确
示输后开始嗡嗡地议论,一种把他当成人瑞的目光,夹着两个现在让他很
不舒服的字:枪王。
成才:我不是的…多时间练,那也不是什么王…
高城:成才,你要照自己心中的数,就得习惯被人叫。(他找补一句)就象许
三多以前被人叫傻子。
成才(并不太同意)…是吧?
[他不愿再被人盯着干看,抽身想退,卸下了弹匣,并且立刻在人群中找到
了马帅,他归还那个弹匣。
成才:射弹二十四发,余弹六发。
马帅(愕然)这也要还?
成才:五班不配实弹。留着违规。
高城:拿好吧。他有原则。
[他拿过成才那枝枪,细细打量。
高城:我你这枪好象被打成骨折一样,你也算折过-这话怎么?
成才(有狼狈)…您知道的。
高城:我知道的不细。好像被打断了脊粱骨,拿膏药一贴就重新装人。本师不
止你一个人去了老a,但你没几月就灰溜溜地回来,哪来的回哪,这怎
么回事?
[愕然的已经不仅仅是成才,也有五班,也有高城自己的师侦营。
成才:…我做了差劲的事情,以前活在狗身上了。我回来活得明白。
高城:现在就活在人身上了?你倒是很方便,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
成才:…………。
高城(笑),这么多人,言传身教呢。
成才:副营长,过日子总得爬起来过吧。
高城:你这一爬倒好,把我整个师侦营给灭了。(他掂掂那枝枪,扔还给成才)
这枪我问过,干嘛粘这么个几百块钱的地摊货,搞得狙击不象狙击,突
击不象突击,你朋友送的。你那蠢朋友怎么老干这种蠢事?
[从成才到旁边的任何一人,如果还没人阻止高城,只因为他是在场官阶最
高的人。
成才:您知道的,您也问过。以前活在狗身上了,交的朋友就一个…唯一一个,
可够朋友。我看重的东西他也珍惜,他知道我来的地方没狙步,就送我
这个。
高城:滑稽人呐,就做滑稽事。
成才:您当时我有一个好朋友…拿着这个,好好再来一次吧…(现在的高城
是一副讥诮的表情)如果您现在觉得滑稽了,祝您笑口常开。
高城:那人我认识,是个笑柄嘛。是不是,宁?
甘宁:不是。副营长。
成才:那么我们都是笑柄,我是远不如他的笑柄。当兵的穷,战友、团队、坚
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
[他怔着,想起对他刺激甚大的那一天,袁朗在甄别上对他穷追猛打。
[袁朗:成才,给我们解释一下七连最重要的六个字。
高城(仍是那副神憎鬼厌的表情)但什么是?
[成才发着愣,让旁人看着替他难受。
[袁朗:那六个字从来没进过你的心里。
高城:呀。来给大家乐乐。
[成才发着愣。
[许三多向他伸出一只手: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不放弃,不抛弃,只有这些,但是-飞机坦克、兵王枪王、巡航导弹或
者航空母舰、死老a或者师侦营,跟这些比,都只是短命的玩具。(他
声音低了很多)连长,放过我。我知道现在也晚了,可我真的好想钢
七连,四千九百四十四,那是我在七连的数字。
[高城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成才:或者您想怎么对我都行。七连人最难过的日子被我逃掉了,我一直是个
逃兵。
[高城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大力拍他一下,但是他把成才拥了过来,拥过来
附耳。
高城:对不起,是因为你的朋友在里边。(他放开了成才,对着指挥车)你知
道我为什么挤兑他,可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好吧,天下大得很,选择多
得很,明白这个的人直接跟这里的丘八再见吧,祝你心宽了,放弃你
自己,抛弃了我们。聪明人许三多,你会活得比现在舒服的,(他对着
车体就是一记大脚)可别跟人你当过兵,尤其当过七连的兵。
[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车里还有一个人的,所以诧然地听着里边那个瓮声瓮气
的哭腔。
许三多(车里)我没有啊,没要走啊。
高城:脸上写着呢,你来告别的,看看我们,讨个心安。
许三多(车里)我想,可我还没呢。
高城:我替你了,滚吧!
许三多:可现在不想了啊。
[高城的怒发冲冠里带上了些忍俊不住,仅仅是为了严肃才强自维持。
高城:妈个孬兵,就会赖帐!……闹你个鬼的毛病,差折了我大脚指头。
[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临走时拍拍成才的肩,呆若木鸡的成才终于动了一下。
[高城离开了人群,身后的人群里,成才正打开后舱门,和一个人拥在一起。
高城苦笑,一边摸着脸上的大疤拉,年青的连长在人后对这还是有些在意
的。
17、草原外/夜
[一切都已偃旗息鼓,师侦营的临时营区火光,放哨者,检修者,休息
者,许三多和成才是这些规范之外的,两个聊天者。成才又拿过一个餐盘,
看许三多补充着多少天来从没好好吃过的饭。
[许三多狼吞虎咽,看得成才也露出些同情之色。
许三多:炒蚂蚱,夹馒头是最香了。
成才:嗯,他们给你留了三个人的餐份。几顿没吃了?
许三多:反正这些天,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个胃。饿死了。
[又一个餐盘塞了过来,高城笑嘻嘻站在身后。
高城:宁帅被我打发去睡了,这是他们给留的份。
许三多(有些赧然)吃不了啦。
高城:吃不了有鬼啦。许三多,现在才活过来了,你知道咋见你什么感觉?人
死在老a了,这是魂游回来了。我就想,拖出去——
许三多(苦笑)毙了。
高城:不,埋了。
许三多:谢谢连长。我现在好了,心眼太窄,被你一骂,宽了。
高城(斜着他)宽了吗?嗯,原来你吸口气都象能噎死,宽了又怎么样?
许三多:回去。
高城:回哪?
许三多:基地。当兵的离开了自己部队,真什么也不是,现在大概只有那才是我
呆的地方。
高城:你瞧啊,成才,他倒没放弃自个,可把我们给抛了。
成才(应酬地笑笑)哪有的事,副营长。
高城:叫我连长好不好?咱们现在关系可比他近,怎也一个师的,4944。
成才(这回他不是应酬的笑了)是,连长。
高城:这个死老a我是不想再操心了,他有他地方。可你不一样,成才,军部
要优秀射手,我不知道做什么,可我想给你报上去。
成才(有为难)连长,这个…
高城:你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稀罕货,可我非给你找个稀罕货扎堆的地方。
就是这样,不做讨论。-走了走了,七连都散了我还跟两个孬兵扯什么?
睡了睡了。
[他洒洒然去也,那是为了把空间留给这两同乡。许三多和成才目送。
成才:连长再见。
许三多:连长好睡。
[然后两人互相看看,许三多露出询问的神情:现在做什么?
成才:吃。
许三多:你呢?
成才:看你吃。
[于是一个吃,一个看着吃,好朋友-就是不论做什么都是享受。
18、草原外/夜
[哨兵的身影溶入了深重的夜色,所有的人也都已睡了,那不包括火堆边的
两名同乡兵。
[一个躺着,另一个也躺着,看着天穹,湛蓝的天穹比地面明亮。
成才:…我叫成才,可从来不知道成了什么才叫成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知
足,这个该得的没得,那个不该得的好象我也有条件得呀,见天就这
些。谢你啦,许三多,现在我知道知足的味道了,以前我不知道草原是
有甜味的,阳光是有香味的,做人都做脱了水,一袋干水泥粉。
[许三多咬着草叶,要睡不睡,听着成才的胡扯微笑。
许三多:羡慕你了。老a的日子现在象被榨汁,吴哲被队长榨过的人搓巴搓巴
能做导火索,绝对干燥。
成才:对了,还有袁朗,谢谢他轰我回来,还有吴哲,谢谢他的平常心平常心。
许三多(他在思念着成才起的那些人)你要谢谢多少人哪?
成才:人嘛,先学会知足,然后才知道感激。不会感激的人没得救了,我一直
就那种人,光这批复员的吧,六一、薛林…想谢也谢不上了,后悔也
晚了。
许三多:六一给我汇了三千块,我放心,他能挣。
成才:给我也汇了,也这句。-我信他,我们都没资格担心他。
许三多:是的。
[默然。
许三多:你好象就想呆在这里不再动弹了?
成才:嗯哪,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盯着一堆羊屎蛋子看一下午?可不是无聊啊。
我看几百只屎克螂把它分解贮藏,好玩死了-想想以前在老家,你看蚂
蚁就被我们取笑,那个三呆子……
许三多:可这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呀。不是你能委屈自己就成了才吧?
成才:……在这很舒服。
许三多: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太舒服?
[成才默然了很久。
成才:是的。
[月光沐浴着路,路面上混着的矿石屑反射着月光。
许三多:走上这条路,太舒服就是要出问题了。
成才:我明白了。-许三多?
许三多:嗯哪?
成才:可是你出了什么事?
[任谁问到这件事,都要引发许三多或多或少的痛苦,但现在不再是了,他
有些忧伤的表情完全是在对着一个过去时。
许三多:没什么,长大了些吧。
成才:听不懂。
许三多:学会了承担吧。要当兵的干什么呢?就是不要老百姓上战场。上战场干
什么呢?就是当兵的得早早准备好承担那个结果。
成才:什么结果?你越越不明白。
许三多:不明白的。路嘛,走着看吧。-我现在就是想回基地,我想我真的让
他们着急了。
[他又看见了那个毒贩,象草原的空气一样稀薄和飘忽,很平静。
许三多(os)我永远记得你,永远替你我惋惜,你的生命、我的天真都在同一
时间消失了。可下一次我还会那样做的,我是士兵。
[他闭上了眼。
许三多(os)我闭上眼了,并且知道,再睁开眼,我永远不会看见他了。
[他睁开眼。
[草原清明的月色。
19、五班驻地晨/外
[一个简易营地的清晨,一切都是繁忙而充满生气的。
[晨光下侦察营的士兵正在准备新一天的出巡。
[成才和他的几个兵正帮忙给战车加油,许三多在旁边帮忙。
侦察营士兵:枪王,我来我来!
成才:别这么叫。
[油顺不出来,他放嘴里吸一口,油呛在嗓子里,成才若无其事地吐了,开
始加油。就他那身油腻腻的迷彩,你无法想见他昨晚一枪在手的威风。
许三多(皱着眉)好喝吗?
成才:所以我现在戒烟了,门牙上写着呢,严禁烟火。
[许三多认真地去看,成才龇了牙一口咬过来。
身后:许三多!电话!
[回了身,甘宁为了让他看见站在一辆野战通信车上,许三多讶然,那意
味着电话来源只能是专用的军队无线网络。
许三多:电话?那条线?
甘宁:死老a!你队长!
[许三多醒过神来就飞跑。
20、通信车外/日
[车里密密麻麻的电台和通话设备里接出了一个话筒,是军队里那种临时接
线就用的话机,通信兵把它一直接到舱门,方便许三多接话。
通信兵:不知道转了多少线,隔了八座山的单位。
[许三多心地拿起话机,因为珍惜。
许三多:……队长?
袁朗(声音)许三多呀,你去的这地方可真没悬念。
许三多(笑,笑得哽住)是啊是啊。
袁朗:好了吗?
许三多:好了。没有问题了,我很快就回去,昨晚我都在想回去。
袁朗(苦笑)是吧?…现在是我都觉得不公平了,可是许三多,我们遇上坏事,
最不该想的是公平不公平,都已经遇上了。
许三多:是啊,队长!
[他是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洋溢在应接着这个电话。袁朗在那边干咳了一声。
袁朗:…许三多…
许三多:队长…(他终于有疑惑)您今天好怪。什么不公平?您病了?
21、双画面:通信车-袁朗办公室外-内/日
[袁朗终于看起来有些狼狈,看着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许一乐,在这间
军人的办公室里更加格格不入和畏缩,但那不妨碍他尽可能挤在电话旁
边。
袁朗:您,或者我?
许一乐:你你!我哪会?
袁朗(向着电话)公事和私事,我先哪件?
许三多:当然公事。
袁朗:我们要参与一场大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是国与国之间的,我的预备人
员名单里有你一个。
许一乐(在旁边着急)那件事那件事!
[袁朗再次地苦笑,他已经应付了许一乐许久,到了深知其人。
[许三多在疑惑着话筒外的那个人声。他已经预感到不祥。
袁朗:私事。打这个电话主要为这件私事,你知道多费劲。你家里事……许三
多,你大哥就在我旁边,他找你找得很辛苦,你家里出了事。
许三多:……吧,队长。
[袁朗一只手下意识地擦着桌边,要擦去些并不存在的污痕,他很难有这种
焦燥的动作。
袁朗:你父亲,跟人合伙……开个矿,私下里买的炸药就囤在家里,保管不
善,炸了。
[许三多沉默,麻木感渗透了全身。
袁朗:人没事,但房子毁了,伤了邻居,现在被拘了…合伙人也跑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听。
袁朗:我很担心你。
许三多:我没事。
袁朗:别光一个人担当。现在全队都在合计,看能做什么。
许三多:嗯。
袁朗:以前是我磨你,现在我不知道这世界要把你炼成个什么样子…(他真有
些不下去)许三多他哥,这事不能光我一外人,你来。
许一乐:我什么?我早过了,那东西放家会出事!
[他索性出画了。袁朗有些苦涩,为了许三多往后的经历。
袁朗:我在吃后悔药。教技能,练思维,可从来没教过你们对现实的承受能力。
许三多:那怎么教。
[两厢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