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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之所以称得上名著,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其经久不衰的历时性。关于名著,不同时代的人常看常新,都可以从中受到有益的启迪。
比如曹禺的话剧雷雨,已被重拍过许多次,每一次都让人回味不已。而这一次,我想剖析的,是雷雨展现出来的,那种力透纸背的男人的伪善与挣扎。
我选择的主角不是周朴园,而是他的儿子周萍。
作为周家的长子,周萍不可避免地承袭了封建传统的一大堆伦理道德,但他又是受过新思想重熏陶的,接受了不少的新潮观点。
纵观雷雨,我始终以为,若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周萍这一人物的成功,决不在周朴园和蘩漪之下。然而历来的评论,都未能给这一人物以充分的重视,究其原因,可能缘于作者本身也对周萍缺乏自觉而鲜明的批判意识。
与其他人物不同的是,对于周萍,作者并没有附带更多的主观色彩,而是以客观冷静的笔触,近似描摹地将其呈现在我们面前。也正由于此,周萍这个形象更具有生活的真实性,更贴近于现实,更具有丰富的内心世界。
与其说雷雨是以周朴园为中心的矛盾组合,倒不如说是以周萍为核心的矛盾冲突更为恰切。他同四凤、蘩漪的关系比之周朴园更为暧昧复杂。
周家的悲剧,假设说祸起周朴园的话,那么周萍,则是这场悲剧最直接、最充分的体现者和承受者。一切周家应有的残酷基因都贯注在他身上,盛不住,溢出来,直到最后一声枪响,悲剧因子仍在不停地流淌
周萍既是悲剧的受害者,又是悲剧的制造者,是承受人,又是传播人。他力图挽救自己,力图挽救爱情,但又无力反抗,不敢反抗,不能反抗,结果只能坠入深渊。
男人的伪善、脆弱、摇摆、挣扎,一切悲剧所应有的气质与性格,周萍似乎都不缺乏。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听凭内心矛盾和痛苦煎熬,却只能无力呻吟的不成熟的男人。
他厌倦了那个沉闷僵死的家庭,也试图冲出去,但却没有弟弟周冲的果断与绝决;他因与蘩漪的纠葛而羞愧,也试图抛弃那份感情,但却无法彻底了断在同四凤,蘩漪,周朴园,鲁贵,周冲的一系列矛盾冲突中,他的内心充满着种种不谐合音,感情与道义,情欲与伦理,正直与卑鄙他似一只焦头烂额的风筝,企图飞得更高,却只得被烈火焚烧。
一方面,他软弱得无力摆脱父亲的控制;另一方面,他又主宰着四凤、蘩漪等人的命运,被一个软弱的男人所掌握的命运,结局除了悲剧也只能是悲剧。
我们不妨实录一下周萍内心的伪善与挣扎。
蘩漪:你忘了就在这屋子里,三年前的你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
周萍(痛苦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么?
蘩漪:萍,我盼望你还是从前那样诚恳的人。顶好不要学着现在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我已经很苦了。
周萍:我后悔,我认为我生平做错一件大事。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父亲。
蘩漪:你最对不起的是我,是你曾经引诱过的后母你突然从家乡回来,是你,是你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象母亲,避孕药妇不象情妇的路上去你忘记了在这屋子里,半夜你说的话么?你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周萍:你忘了,那是我年轻,我一时冲动,说出来这样胡涂的话。
蘩漪:你忘了,我虽然比你只大几岁,那时我还总是你的母亲,你知道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么?
周萍:年轻人一时胡涂,做错了事,你就不肯原谅么?(苦恼地皱着眉)
这就是周萍,这就是男人,他们总以为他们无论做了什么样的错事,都可以得到原谅,都可以被一笔勾销,不能摆脱由曾经的爱情演变成的负担,便要皱着眉头苦恼,不愿意承担错误带来的后果,没有勇气与责任。
应该说,周萍和蘩漪确实相亲相爱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时周萍刚从家乡回来,还有点蔑视伦理道德的前卫,面对温情脉脉的蘩漪不能自持,甚至于象某些激进人物一样,说出了凛然的“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的话来。
然而,他到底是周家的大公子,是家教极严格的周朴园的儿子,他不能不正视可置人与死地的伦理道德,不得不考虑与强有力父亲冲突的后果。
他后悔了,为了自己,他不顾一切地要摆脱蘩漪,正如他当初不顾一切地说出恨他的父亲愿他死的话一样。
周萍害怕这一切的暴露,在情欲与伦理不可调和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后者。
他玩弄了蘩漪的感情,却想干干净净地抛弃一空,是他害了蘩漪,害了蘩漪就等于害了自己,向死亡再次逼近!
为了弥补那失落的一部分,他喝酒,逛窑子,后来出现了四凤。四凤年轻、漂亮、单纯,使他彻底摆脱了对蘩漪的情欲上的依恋。矛盾愈发尖锐,蘩漪的情愫仍然深刻强烈,而周萍则恨不得即刻摆脱,一方面炽热如火,另一面已经熄灭,没灭的痛不欲生,已灭的倍受良心与伦理的折磨。
周萍懂得,他那样的家庭决不允许他和四凤的关系,而他更知道与蘩漪的关系更是天理难容。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摆脱蘩漪,既然从蘩漪身上得到的都能从四凤身上得到,周萍当然不会再干灭天伦的傻事!
周萍是可鄙的,又是可怜的。他也许并不是不懂蘩漪,但在满足了自己的情欲感觉之后,又拼命地卫道,他象突然间明白了父亲与家庭的尊严,所以才会对鲁大海大打出手,也许是借此渎罪?!
他多次要离开那个令他室息的家,却又不得不对父亲言听计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蘩漪也是可悲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她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周萍这样的男人身上。为了飞出周公馆,她作出了最大的让步,甚至允许周萍与四凤在一起,但周萍已丧失了最后的勇气。
周萍以为摆脱了蘩漪,就摆脱了伦理的谴责,而当得知他和四凤竟然是兄妹这又是一个乱伦的罪恶,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他害了四凤、蘩漪,也害了自己,这是个深刻的悲剧人物。而人世间,又有多少男人与周萍相似,真诚的男人各不相同,伪善的男人都有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