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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我是达摩祖师的眼皮,在灿若披锦的五色土上长成茶树。
我问祖师:何谓永恒。祖师点化我到人世几番轮回。
我曾是西湖边上的龙井,苏东坡写我:“从来佳茗似佳人。”
我曾是武夷山上的岩茶,范仲淹写我:“溪边奇茗冠天下。”
我曾从唐诗里走来,李白赞曰:“根柯散芳津,采服润肌骨。”
我曾从宋词里走来,苏轼歌道:“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高灯喜雨坐僧楼”前一世我在市井的茶楼里清雅
“一片蝉声树影斜”后一生我在荒村的驿道边静幽
那一世,我用有天下第一水之称的南零水泡
又一生,我用只有蓝焰没有火气的橄榄核煮
祖师问我:“你可曾参悟?”
我说:“我只看见一堆茶渣一抔腐土。”
祖师莲花指起,我化为今世的天蝎之茶。 一
在你怀里浸润
我舒展成天蝎的尾钩
记忆的毒液喷薄而出
酝酿成一壶浓酽的茶
氤氲着诡谲的芬芳
我是天蝎座的茶叶
你是一把紫砂壶
壶内那斑驳的茶垢
是天蝎用眼泪
刻下的永恒的蚀伤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个人,我曾经在你身边。”在那片阴冷的挪威森林里,直子一边叮咛着渡边,一边在他的眼睛寻觅答案,彷佛要在清澈的泉底寻找一晃而过的小鱼。渐渐地这场景幻变成黑夜里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盏昏黄的灯照着床上的我和我的紫砂壶。我摩挲着她质感的皮肤,慵懒地舒展,像一只蛰伏的蝎子。
紫砂壶在我耳边呢喃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忘了我。”
我浅笑着温柔地说:“你属麦兜啊,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她轻摇着我的肩膀,恳求地说:“你真的千万别忘了我啊!”尽管当时的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以后的事一次次证明着紫砂壶的话就是女巫的咒语。如今我确实只能借用村上春树那个不完整的容器来盛我这些不完整的记忆了。我的紫砂壶啊,你肌肤的质感溶进你的话语里“千万别忘了我”在容器里回荡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终于这质感被溶成黄褐色的茶水,从容器的缺口汩汩流出。而我就变成了一堆茶渣,在腐土里回味往昔的浓郁。也许当时的我是疯狂而幼稚的,因为我竟然忘了,再酽的茶到最后终究还是会变得无味的,即便这茶是用天蝎座的茶叶冲泡的。
“你是一把紫砂壶。”我把你拥进怀里,爱抚着你赤裸的身子。第一次听到这有些奇怪的比喻,你急急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总是这样,一听到好奇却不懂的话题,就会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专注地寻找答案的小鱼。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好整以暇地欣赏那条小鱼在你水汪汪的眼底荡起圈圈涟漪。我喜欢你急切的模样,所以我总是蓄谋着搅浑你的两泓秋水,结果你总是毫不例外地落入我的圈套。不过最后投降的总是我,你的可怕就是能把这一圈圈的涟漪变成一架架来回旋飞的零式战斗机,而我的耳朵就成了珍珠港里的战舰。
“你的皮肤并不光滑细腻,也不雪白,”看到你眼里浮过一片阴云,我心中暗笑:“可你的皮肤有种紫砂的质感。这种质感精细而不伤手,体现着泥性的纯与静,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细细把玩。紫砂表面泛着一层纯朴的自然光润,蕴着温和柔美的气质。‘紫玉金砂’是一种状态近似平淡,滋味又是浓酽的感情溶出。”我如数家珍般一口气说下来。“说半天还不是数落人家的皮肤不好。”你羞赧地扭过头去嗫嚅着。我用胡茬摩挲着你的耳珠:“你说你像不像紫砂呀?”你“嘤咛”一声钻进我怀里:“你真坏,哪有这样说人家的啊!”我寻到你小巧的壶嘴,啜一口甘甜的香茗。
“我要是紫砂壶,那你就是一片茶叶,还是属天蝎的茶叶。”你的眼睛闪着鬼魅,翘翘的两片嘴唇如拨动的琴弦:“茶叶和天蝎表面看都是安静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谨慎地保护着敏感易碎的心。可茶一旦被泡开,感情就泛滥开去。天蝎座的茶叶更是这样,它一定要用最滚沸的水泡开,而且泡出来的一定是一壶很酽的茶。天蝎座的茶水有一股神秘的香气,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或者是枯索静寂的甘冽。茶水和天蝎平时对人总是文质彬彬的,但心思缜密敏锐,似乎能透彻人生。天蝎的茶叶爱躲在暗角,氤氲着像风又像雨的雾气,魅惑着人又让人感到若即若离。”你鬼鬼地点点我的鼻子:“茶叶,我说的对吧。”
我默然一笑。“外形紧结尾钩弯,铁色蝎皮带白霜,蜜黄澄清近琥珀,幽兰浓郁舌根香。”不错,我是一枚茶叶,一枚天蝎座的茶叶,一枚泡开了会酽得像中药的天蝎座的茶叶。宿命注定我有一颗脆弱的心,注定我有更浓烈更苦涩的味道,也注定我再浓酽最终只是腐臭的茶渣。我无力与宿命抗争,可茶走一遭,至少要觅得合适的茶具吧。在心爱的茶具体内舒展地死去,是每片茶叶从不言说的梦。
“知道吗,紫砂壶最适合用来泡天蝎座的茶叶了。它无土气,不夺香,又无热汤气,泡茶不失厚味,色、香、味皆不易失,香味持久不散。而且,用的次数越多,茶香积蕴起来,壶也会变得越来越香,泡出来的茶叶香气也越醇厚。所以让我把你变得更香吧!”“讨厌,好‘涩’的茶叶哦!”紫砂壶的话音刚落,她已被我压在身下。我深情地吻着我的茶壶,情欲的火在燃烧。我的舌头如燎燎的火苗灼烧着壶身“微有声为一沸”她微微娇喘着,仿佛泡茶的水冒着蟹眼一样的泡,这温度可以用来泡细嫩的绿茶;渐渐的,紫砂壶被我撩拨的呻吟不断,轻唤着我的名字,蟹眼变成了鱼眼“缘边如涌连二沸”这水适合泡红茶;我打开壶口,把自己放入壶内,她再也压抑不住地叫了起来。“臆波鼓浪为三沸”在这滚烫的沸水中我干瘪的叶身急剧膨胀起来,腾云驾雾般的上下沉浮。最后,茶叶用尽全力痉挛成一壶琼浆玉液,然后瘫软地沉入壶底睡去。而紫砂壶也在茶水的映照下发出红润的光。
拥着我的紫砂壶,拥着我的梦。藉着她,我以为得到了一枚茶叶的永恒,把香气渗入心爱的壶里,弥散一生一世。当时的我何曾想到,梦碎了,壶裂了,茶叶的眼泪化成心形的琥珀,才是我的永恒。褐黄的琥珀闪着幽幽的光,却再也记不起它曾为紫砂壶一次又一次地心悸过,因为它只是一颗化石。感情变成化石,我的记忆就变成了时间的记忆,可是输了你我赢了时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