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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誓和山盟 我答应视死如归
海誓对山盟 我愿意望穿秋水
海誓爱山盟 我拥护爱情万岁
海誓怕山盟 我发誓永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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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安是立冬那天辞的职,这一年冬天,她27岁。
在一个地方做的久了,难免生出浮躁来。在公司办完所有手续,黛安长长的迂了口气,电梯口,遇到旧时的老上司。就这么走了?言下甚是惋惜。能不走吗?时下人事纷乱四起,黛安知自己并不是善伪的人,不如早早的眼不见为净。
怕冷。刚过中秋,黛安就换上了厚厚的羽绒被。可是依然常常睡到半夜里四肢冰凉得冻醒,每年入冬她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这个季节。没有暖气,便裹四季的衣服在身上,臃肿的行动蹒跚。一时也没有新的打算,便在家闲着,看看书,听听音乐,伺弄些花草,依赖午夜剧场的老片。
工作辞的有点突然,也许真的是做的厌了。机械琐碎的重复,在一个日本人留下的老房子里,从早上耗到傍晚,好在工作倒是轻松,只是周遭的人关系复杂微妙,利害关系裙带相连。黛安陷在其中,稚嫩,往往不得要领,以为兢兢业业地做好手上的活,闲闲淡淡的处着人际关系,就可以安静的打发自己的空间。然生活哪能如此纯净,黛安只是给众人留下散漫和淡漠的印象,任何变故都可以将她推到前沿当箭。记起当年毕业,老师便说黛安不擅交际又过敏感,以后难免怕要吃亏,不如做自由的职业为好。
当初做这份工,是因为需要这份稳定的薪金。黛安对自己极省,应付完水电煤房租后,委屈辛苦所得,这些年尽数散在长途电话和机票酒店的费用上。收工回家路上,便在街边吃一碗2块钱的牛肉拉面,买一个7点后打折的面包权当翌日的早餐。每个月买本文摘杂志,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偶尔和同事们出去喝些茶,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听唱片。每隔一个星期五坐14:20分的班机去见real,周日下午16:25分的飞机回上海。日子可以这样规律的度过。
12月7日,大雪。小素留了言给她:泰福楼,围火炉,我等你。时日,黛安在家闲着已有1月余,没了烟熏的环境,皮肤居然红润起来。洗了澡,湿着头发,穿着复古的缀满蕾丝棉布裙,出门。上海的冬天,混杂着海上的湿气,阴潮的刺骨。黛安不是美丽的女子,娇小,蓄过肩的头发,明眸皓齿,笑起来却有令人安心的气质。
等车的时候,街边有个礼品店,黛安想给这个年轻的女孩买个礼物,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半人高的树袋熊,付钱买下,抱在怀里,把脸贴在长绒熊上,尽管没有体温,却可以感觉一些温暖。寂寞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拥抱,无关来自异性还是同性,甚至玩具,黛安枕着树熊的那一刻真是心满意足。那远方的男子呢?不羁的心终于没能为她停留。路上费了些周折,赶到时,小素已经到了,怀里抱着的同样是半人高的维尼熊。和小素认识,象是种安排。8月的台风夜,黛安无眠,在网上写下:9月7,白露,衡山路寒舍,我请喝茶。小素是唯一来的客人,穿色豹纹的露背衫在笙歌四起的繁华里象朵娇艳欲滴的花:“我,20岁,小素,看到你的帖子,今日白露,来赴你的约。”陌生的脸上没有妆有少女的灿烂和芬芳。多么明快自信的孩子,黛安心里赞叹着,而自己的心早在1000公里来回奔波的年岁里斑斑驳驳。
两人初见了彼此怀中之物,都有意外,随后相视而笑,再末心中都隐隐得一疼。吃的火锅有个好听的名字:冰火缘。小素要了许多菜,黛安轻笑着,不要点那么多,我们可没有4个胃。
“你太苍白了,冬天本就是要进补的,再不调理你还想不想活?”小素的执意,黛安终没有拒绝。
席间,气氛有些沉默。小素比上次见落寞了很多。黛安几次话都要出口,最后终没有说。20岁,本是生命中最绽放的花季,可是谁没有心事呢。小素不停的为黛安烫食物,殷殷切切的关照黛安多吃点,要好好的爱自己。那一刹那小素仿佛成了黛安的母亲。黛安想起上次曾告诉过小素,自幼体质不好血压过低,有不详的心脏病,待到青春期发育似乎自动治愈了,后因为常常熬夜做兼职,吃饭总是没规律有一顿没一顿,久久便落下了病症,旧疾一起复发,频繁的出现昏厥,好在每次都是虚惊一场。被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年的女子关心着,是一种怎样的牵挂呢?我要很多很多的爱,黛安对自己说,可是到最后总是付出很多很多的爱。
火已经熄了,汤变的浑浊在上面冻起一层油,到底2个女子还是没能吃掉多少食物,讪讪然都没有走的意思,陪座着的是各自送给对方长绒玩具,景色到也瞩目。都是寂寞的人,这和年纪无关,所以自己疼自己,最后疼着自己的影子,于是惺惺相惜起来。
冷,冻彻心扉,浸淫骨髓。黛安紧紧抱着维尼熊,衣锦夜行。想起在北方小城的日子里,real牵着她的手走在大雪过后白色的大街上,雪下的厚重,松松地积了一层,吱呀吱呀踩着作响,real说这是ash of time。时间的灰烬,便是燃烧过的生命。时隔数年,黛安依然穿着长长短短的江南布裙,长发如缎。
过着独居的日子。一个人在外面住的久了,难免生出许多洁癖来。黛安把屋子收拾得干净,地板擦得光亮,浴室蔓延着青柠的香气,柜子里用ikea的纸盒分列排的整齐,冰箱里不留隔夜的菜。闲居的日子,收养了一只猫,黑色条纹,传说中用来换太子的宠物。在菜场落市的时候见到它的,蹲在一个修车的铺子门口,哆嗦偎灶的模样,毛难看的纠结在一起,然眼神傲气,并不期望路人施舍。黛安和猫对视数秒,然后走过去,伸出手,猫没有反抗,跟她回了家。家里多了个生命,居然也热闹起来,黛安不再不定时的打发自己的胃,每天按时给自己和猫做饭。猫似有灵气,黛安只教了它一次便懂得了自己在抽水马桶上排泄,不给她添多余的麻烦。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已经对暖冬生出惯性来的黛安,对着突来的寒冬更是冻得无措。冰冷的夜里,黛安越发的思念real。她一直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她穿了江南蚕丝的绣花小袄,坐了14小时的火车,去北方见real。
那是大雪初停后阳光明媚的一天。正月初十。
黛安随着人流走到广场。北方的冷,干燥。半个小时前才通知了real,想给他一个惊喜。城市是陌生的,天空很澄净,空气里有风沙。
我来看你,黛安低语。
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做安排?轻责里是惊喜的声音。
黛安淡淡地笑,这样更好,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real满眼的暖意,怎么会?傻孩子!说着搂她在怀中。
黛安伏在他的肩上,泪满面。为什么急急得要来,因为那封对她晴天霹雳的信啊。但是她没说出口。
real请了假,带黛安去看黄河。冬季里,游人甚少,他们要了一匹马,合骑着。real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黛安,怕她跌倒怕她冷。黛安心中期望着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可惜路总有尽头。
弃了马,改坐手划船,黄河正是旱季,露出河心一滩滩的淤泥,象充气的跳毯。real拉着她,开心得跳来跳去,象个孩子,一点看不出黛安眼中的心事。黛安便顺着他,陪他疯,不忍心见他落兴,只委屈着自己。
下得船又登邙山。北方的冬天和江南迥异,放眼望去,苍茫茫一片白雪覆盖的黄土地,有点清寂。那天,real给黛安拍了很多照片,张张都是神态明丽。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2排脚印,real一直没有松开黛安的手,紧紧得握着,仿佛要掬她在心口。山腰路过一个窑洞,有老妇人在门口卖茶。黛安说,我们去歇一歇。心里剔透,是要留住这一刻,即使只是瞬间幸福。
黛安从窑洞推门出来,只听得real说,笑一笑啊,快门永远停留在那一脸灿烂的笑容里。
那夜,real没有走。
你爱我吗?黛安终于问出口。
你可以让我爱吗?real还是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real,我们结婚吧。
我们都还很年轻。
黛安不语。已经听见自己心里有清脆的破裂声。是的,只是年轻。却不愿反击。
唉,算我倒霉,我娶你。real吻着黛安的发,你这孩子。那年real25岁,黛安23岁。
黛安半夜里醒来,见real睡的塌实,头发散在脸上,手紧紧的圈着她,仿佛要这样守护她一辈子。泪又上涌。自小她都是个倔强的人,要自己做到不在人前哭,却在real面前一次一次的控制不住。
习惯了某一种体温,就会愈发的依赖。
除夕那夜,黛安收到陌生女子乔的信,言词激烈,说real是她的男友。信不长,却一句句撞在黛安的心口上,叫她疼的几乎无法呼吸。“你可知道那晚你打电话来,干扰了我和他的私人时间。你不觉得你的举动过于亲密了吗?”“为了real,我可以不要生命不要工作不要家人。”“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你放弃吧。”
机场。
real替她系好了围巾,若无旁人的吻她,抱她。乖,下次来前告诉我,我好安排。
黛安知道这一走将不再见real了,也许便是永别,撕心的疼将她扯碎,抛在半空又重重的落下,却强忍着不哭。
为什么不在情人节你生日的过来?real捋着她的头发,把登机牌交给她。
乔好吗?那天你会很忙的。黛安的声音淡得如水。那般明净的她,终于给这次北方之行做了交代。
没能料到的是real哭了,抱着黛安,泪湿了她肩上好大一片。“她是我的前女友,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怕你难过。”黛安的心都要被他的眼泪淋碎了,高她一个头的北方男子,洒热泪,说,我爱你,我请你高贵的留下。 “我们要在一起的,黛安!”
他要,黛安便给他,不忍心拒绝。 我要我们在一起,仍是这么一句,已经叫黛安死心塌地没了最后的防线。攻击也好,退守也好,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是一切都是假的,她也要信他。
待到广播里重复播报她的名字,黛安必须登机了,是泪眼对泪眼。她留下,她自此留她的全部心思在这陌生的北方小城里。
转眼就是立春,小素常常带着食物去黛安的小屋,2个人有说有笑的,一起听英伦的音乐,看各种午夜影片,有时就住下不走。猫因为不再流浪街头,毛也丰厚的滋润起来,甚乖,一并挤在黛安的床上。黛安那时已经在家替一个公司做设计,活不多收入却已经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小素说这样才好,不要让自己太累,你要多多保养。想起黛安早年,为了来回不菲的机票钱,常常奔波在公司和肯德基之间打工,夜里还替别人写稿赚些额外的收入就忍不住为她心疼。小素乍听说时,简直气坏了,凭什么你这样。黛安只是笑,他工作不稳定,上海总是大都市,即使收入微薄总好过别处。是以,总是她一再的飞行。有次,刚出差回来的黛安,只有3个小时的时间回家收拾行李,便又赶着去那北方小城,候机时,恰逢同事打电话来,你这人怎么搞的,怎么又在飞机上?也许总有天死在飞机上罢,也算离天堂最近。黛安尚有心思开玩笑,想着1个小时后又能见到real,怎么都会快乐起来,一月的辛苦,便为着2次5天的相聚。
黛安那次又晕倒了,小素刚巧在,扶她坐起,死命的掐人中,急得要打120,好在黛安最后还是悠悠的转醒。你想吓死我啊?小素微嗔,自那次后,小素索性搬过来住,一直督促着黛安去做全身检查。黛安心里感激,也许上天总是公平的,在关了一扇门的同时给你开了一扇窗。打听下来,手术的费用很贵,小素怜着,也知暂时无能为力,只好加倍的留意着黛安,即使她洗澡时间过长也会紧张。黛安很喜欢洗澡,将这个身子浸没泡沫里,许久才披上宽大的棉裙开始做晚饭。她常常会去买各种棉质的睡袍,镶着蕾丝或者荷叶边,在夜里一件件得换上,烫平,叠好,挂在衣橱里,最后越积越多。
春天来的时候,猫已经长大了一圈,毛色光亮,见黛安看书看碟就慵懒依偎在她身上,有时候和黛安对视,有时候常常半夜在屋子里无声无息的走动,大多数的时候只趴在阳台上发呆。小素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瞧你养的猫,简直和你一个模子。”2人在沙发上笑着打闹成一团。小素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接口问黛安:“你的父母不在上海吗?老人家可好?”黛安心里凛然一颤,离家已经整整5年了,几次走过家门,犹豫徘徊,终没有进去。心里牵挂着2老,知他们是为自己好,却都倔强,不肯妥协,于是每年寄些钱物和补品回家,留上一字半句:我很好,他对我也很好。不再多说什么,已是满心的沉重,仍有对父母的歉意,却不曾后悔过选择real。即使real最终离她而去。陪他一段,在最美丽的年华里,于黛安已经是无怨。
父母都对她寄很高期望,家境尚好,送她去学习美术,她喜欢什么便尽量的满足,教导她好好读书。一路平静念到大学毕业,本该慰劳父母,却最后舍家。父亲是典型的知识份子,有这个阶层的通病,象个认死理的小老头。母亲脾气不好,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几经动荡,脾气也日渐暴仄起来,常常无端的发火。父亲总相信国家不会亏待知识份子,所以希望黛安能够塌实的找个读书人。母亲也许因为遭受多年来的变故,是以明白钱财的重要性,所以希望黛安能过富足的日子。黛安成了全家的希望,工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替黛安物色了华裔j,家底颇丰,博士,比黛安略长,双方的家长都非常满意,谁知黛安却遇上了real,于是力争说服父母,可是徒劳。一个长发,没有固定工作的浪子,还远在北方的小城,父母是怎样也不同意的。黛安明白,他们是真的爱她为她好,她什么都明白,却放不下爱情。一再的争取,惹恼了母亲,收拾了她的东西扔到门外:“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父亲不作声,黛安知道他定是对她失望至极。父亲对她的期望甚高,希望她出色,有出息,在多方面培养她,对她过于宠爱。她也一直好好努力,让父亲开心,却不是她的本心。黛安是闲淡的人,做不得强人,也做不得唯利的人,于是母亲那里也不讨好。这本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安慰了父亲又成全了母亲,无奈黛安舍不得爱情,终于离家。
这些年,黛安何尝不想家,初时打过电话回家,母亲仍在气上,言语污秽,不肯认她。父亲依然无语,只说希望他真的对你好,便是长长的叹气。父母对她的溺爱她记在心里,相信他们有一天能理解,希望将来可以加倍的报答。j来找过她,他是真的对她好,可惜她不爱是真的无法勉强。j替她联系stanford的研究生名额,那是她一直想要的,也是父亲从小对她最大的希望。心下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了,请j转告父亲,将来他一定会有出息的不会叫他失望。j愈发的对黛安好,早知不可挽回,却也爱她对爱情这份执着,便回美国去,走时来看她,要黛安有困难记得一定告诉他。黛安应下了,请j多多关照她父母。
这段往事终于说出口,听的小素也恍惚起来,爱似镜花,花鲜艳镜明清,到头来却只是虚象。 她起身去厨房沏了茶给黛安“real到底是何等人,值得你这样?”黛安接过茶,暖着手,不知如何开口,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刚结束异乡多年的流浪的生活,回到他父母的城市里,在一个小公司里,找了份设计的活做修整。而她,在霓虹似锦的大都市里,却长成了一颗淡泊明净的心,穿棉布的裙子,留过肩的直发,阳光下,弹一手流淌的钢琴。画得一手好画,常常做些精致费时的卡片,寄给三五知己,心思细密,却学不会圆滑。她读喜宝,爱极了那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么便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再不就要有很好很好的健康。黛安明白,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只能是得到不太坏的健康,然而她执意得乘着飞机候鸟般去呵护着她的爱情。有生之年,有些人,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黛安生日那天,买了她最爱的马蹄莲,插在方型的透明瓶子里。在煤气上炖了鸡汤,放了扁尖、咸肉、枸杞、黄芪等在汤里,等小素下班回来。顺道取了当日的报纸上来,见里面还有一个邮包,来自大洋的彼岸。拆开看,是副意大利的小牛皮手套,大小正好,还有个短笺:黛安生日快乐。你父亲上月出差路过加州,我们聊了一会,知道你还住在外面,让人放心不下。无论怎样都是你的决定,我尊重。记得你是怕冷的,希望能在上海阴寒的天气里,让你取暖。
放下信,黛安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又是满怀的疼。她想起24岁本命年的生日是real陪她度过的。黛安下飞机刚到宾馆就有快递送来大束白色的玫瑰,还有开满玫瑰的蛋糕,随后real才懒洋洋的背着吉他在黛安的惊讶里出现在门口。real带她去外面吃晚饭,那餐厅很小,却可以在墙壁上任客人涂鸦。黛安画了real的像在墙上,写下:相吻以湿,相濡以沫。签了日期,笑语,这便是日后的见证,不许你赖。real紧接着跟下:忙碌的快餐时代,上帝也是忙的,别再去乞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了,不过是另一个计量单位而已。如果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请让我给你爱情;如果不能给你一辈子,请让我给你一分钟。在黛安的心里那却是永远停留的一分钟。
那天,real说最好的要留到最后,他们做了一个翌日零点前夕的电话提醒,点蜡烛的细数发现只有22根。real说,瞧我的,取了2根蜡烛从中分裂成4根,插在蛋糕上玫瑰的蕊中。“这是你,这是我,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猫。”执手相握,黛安无语竟成凝噎。
她睡不暖,仍是冰冷,real将她的脚捂在怀里。她记得人常说,爱一个人,最先消失的是容貌,然后是声音最后是体温。
仍然照了很多照片,黛安穿着细肩带的白色棉布睡裙,长发散落在肩上,舍不得吹灭那些蜡烛,衬着跳跃的烛光,象夏季里最后的茉莉一般纯净。
小素回来的时候,黛安已经绻在沙发上睡熟了,肤色依然苍白,却更显得明净了。猫吃饱了,正舔着爪子。见黛安的diskman还亮着,便想去替她关了,随即一想又好奇地带上她的耳机,录音很轻显得背景空旷,一个声音清冽纯净的男生唱着歌,除了吉他没有别的伴奏,有些单薄,却听的有些伤感。:“跟我去爬山吧,山上有雪莲花。跟我去采雪莲吧,用它装饰咱们的家。坎坎坷柯你不要怕,爬到山顶我找到了花,山风扶起你的发,美貌仙子也会嫉妒你的家 ”也许承诺只是因为没把握,小素恨黛安的这样对real执着,以为不值,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却用尽一朵花开的时间。他们是不同的人,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女子,一个是犀利的现代女子,却因为友情走到了一起。20出头的小素,敢爱敢恨,不相信永远,她说爱我,请疼我,但别让我疼,否则对不起。而黛安心里愈是爱,因为不得,感情愈发内敛的收着。遂,隐忍成了一种刻骨的疼。
黛安一直梦起那些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坐在草地上,real弹着吉他一起唱歌的样子。她说:“初初见你,人群中,青春飞扬。 ”他答:“初初见你,暮色里,遇见幸福。 ”他们录下许多声音,唱歌的,嬉笑的,对白的,然后刻成cd,各人执一份,说想念对方的时候就可以慢慢熬过那些长夜。
惊蛰过后便是清明,天渐渐的暖和起来,黛安平时只去附近的便利店,只待小素休息的日子一起上街看风景,买些唱片和碟片回来看,因为放心不下猫。黛安说街上的cafe店越来越小资了,一家比一家叫人看得暖和,便要拉小素进去。小素不许黛安喝咖啡,说刺激心脏,只要了玫瑰茶给她。黛安只是笑,说28年都这样过来了,你怎么比死神还惦记。黛安说最近做了一个大的设计活,得了一笔款子,我们做去旅行吧。小素说好,你想去那里?我想去天津。小素惊讶,手上的杯子落到桌上,咖啡被洒了一桌,仍是不太相信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以黛安的性格绝不会从一个钢筋森林逃到另一个钢筋森林。黛安抹着桌子,说你怎么还这么冒失,我只随便想去走走。小素心里奇怪,只若是黛安不讲也问不到什么,只得随她去了才会知道。
把猫托付给了宠物医院,2人坐了飞机去天津。飞机上,黛安一直失神,忍不住要想到那些年的周末她固定做14:25的航班去北方,然后换1个多小时的民航大巴到real所在的小城,等real下班。小素怕她沉溺在那些候鸟生涯往事里,不时的和她打趣,和她说算命扶乩求签等各种故事。黛安知道小素的心意,顺着话题和她聊少年时有个瞎子给她排的八字。说她命犯野血宫,气亏体弱,四处相克,绝无弟妹。10年流水运。1-11岁欢无忧,12-16岁小磕碰,17-23岁遭变故,24-26岁为背运,感情坎坷。 28岁前要成婚,否则世事难料,自当看造化。若过此劫难,28岁后出洋,贵人相协,富贵天年,68岁后一切随天意留去。说罢黛安自己也笑了,有睿智的朋友曾告诉她,时也命也。其实无非是手心一根线,教世人百般揣测千次端详;却又只是脚上一红绳,茫茫人世间寻求一点所谓的安心与宁静。
黛安和小素嚼着18街的麻花,走在干净的马路上,风过,吹了长发拂黛安的脸,黛安的头发长得极慢,难得留长些了,便要去修,是以总是长到过肩似乎就停了。日丽,黛安当日穿了白色的棉布裙子,却在上面手绘了大朵大朵桃红的百合,配了同色系的短衫,心情大悦,色彩鲜明,眼里盛满了笑。见她如此小素也为她高兴。她们去参观独乐寺,又去了大悲禅院,还寻得了潮音寺。黛安对寺庙总有好感,进香虔诚,在古刹的钟声里流连忘返。吃了素斋面出来,黛安笑问小素:“若是我削发为尼,你可会奇怪?”小素也知她是玩笑,便曰:“好啊,我找个人剃度为僧,看看有没有诱尼的新戏看得。”
一日,又去了黄崖关,蓟县太平寨以长城墩台变化多端而闻名,有石条彻就的,有砖木构成的,有空心的,有实心的,有方有圆,形式多样。小素和黛安都拍了很多照片,一路上,黛安甚是快乐,爬到关城上,张开双臂,昂着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雅兴。那日,黛安话很多。和小素说天津这地方出的名人她最佩服李叔同,既然做了一件事就要认真完成。做风流公子的时候便琴棋书画样样拿的起,创办话剧“春柳社”并自己主演了各名剧。想求学便东渡扶桑。想参悟便跑到杭州为僧,穷其一生潜心钻研佛经戒律,终成一代宗师。人本也该如此认真,即使爱上一场明知要输的游戏。
回到市区,黛安四处打听卖打口带的地方。路人都说现在早没打口带了,都什么年代了,可黛安不甘心,说即使路都拆了,我也要去看看。最后还是问到了,那个地方现在只卖d版的cd,黛安仍是高兴,来来回回在那里逛了很久。最后,她要小素先回去,她四处逛逛。小素那肯让她一个人去,心中的疑团渐渐浮上来,尽管黛安掩饰的很好,她仍不会相信她会随便到天津来走走。
果真。
黛安要去子牙河南岸的团结路。她一路数着门牌号走过,最后停在11号前,不肯离去,久久凝望,一颗颗泪珠挂在颊上。她来,仍是为了real,她便是为他,收藏起自己所有的理想和信念,只盼能把爱情捍卫到底。real认识黛安之前,就在这所城市里住了整整3年,他曾告诉过她,他住在团结路11号,他说他常常去买那些英伦的打口卡带,吃18街的麻花,然后背着吉他走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处。他说在音乐里找到快乐可以忘记现实里的痛苦。黛安这番来,便是要顺着real的足迹,来寻找他的气息,在这他多年前逗留过的城市里。
无数个深夜里,real曾细细的给黛安说那些黑色却让人击节的电影,他一直推荐黛安去看trainspotting,那里有灵魂的挣扎,punk的音乐,苏格兰最肮脏的厕所,毒品和放纵。他让她去听perfect day,说 trainspotting 中,renton吸毒过量后,游离于被拖往医院的路上,耳边响起的就是lou reed的perfect day。 说看来perfect day 总离不开音乐的。说有音乐的日子就是perfect day 。他和她说音乐,他们一起听stone roeses和radiohead还有cranberries的音乐,他说听cranberries的歌你就会知道王菲的另类也是一种沿袭。他说:“黛安,我喜欢极至的东西,但,注定是不长久的,伤花,所以怒放。很多人喜欢我弹琴的样子,其实我唱的是我的专注,这一刻,我感觉我就象针,尖锐而皎洁,我只有这么一点,你只读到这么一点。”
她去大北方出差,real知道她定会嫌行李重太麻烦,心里惦记着知她怕冷,一再地关照她多穿衣服。她加班到凌晨,real陪她,说怕她寂寞。real每天收听上海的天气预报,叫她注意着冷暖,不要病了。她总是笑着嘴上说,冷暖自在心头,心里却有满溢的幸福。慢慢地不知几时起,real成了黛安的全部。
她问他:2千万,一辈子,买给你,要吗?
他答:2千万,分期付款,一辈子,卖吗?
再末,他说傻孩子,我娶你。
便是这薄薄一句,叫黛安无怨无悔。
端午,黛安无事逗着猫玩,你再这么胖下去我可要抱不动你了。猫已经可以称之为大猫了,体态丰腴,学得象孩子一样用爪子勾着黛安的脖子,小素拿鸡毛胆子佯装着要掷过来,怎么这你也妒忌?要人人象你人比黄花瘦才好?小素没有说出口的是,黛安即使是在爱着的时候心里也是忧郁的,她无法真正的相忘于江湖,所以只能这样忧伤的相望着,整整1000公里的距离。我们的眼泪不会是任何人的汪洋,她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怨憎会苦,爱别离苦。
黛安买了艾白回来,熏得一屋子异香。小素戏谑,就你有这心思,把生活过得那么生动。2人窝在沙发上看碟片,听的那句台词:“他什么都希望比别人做得好,但一旦明白自己什么事做错了,他也依旧固执,似乎他错得理直气壮。”黛安象被人点中了心事,他一再的对她说,会好的会好的。你好我好最重要,如果乔也好,那便最好。他总希望能做好,即使错了也希望下次能好起来。而昨天象一个阴影,纠缠所有的人,不管我们是演戏的还是看戏的。
他说今天大雪初停,明媚的日子让他恍惚的以为黛安又来了。他说坐车的时候闻到清冽的香水味道和黛安用的一样,回头却看不见她。他说她这棉布睡裙的样子很可爱,他喜欢见她穿。他和她天马行空的侃,末了却幽幽的带出一句我想你了。于是黛安一再的去。黛安没有假期,是以要珍惜和real相聚的每一分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来回29小时的火车上,只能一再的为机票拼命。
如许经年。
终于有一天还是走到了尽头。
real到上海来看她,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紧紧的。大暑天,可是她还是冷的寒颤。他说我爱你,黛安。可是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再失去我了。他说黛安,你是坚强的,你还有期望你的父母,你还可以去stanford完成你的学位。
天旋地转。
黛安倒下了,如当年的除夕接到乔的那份信,心倏得没有丝毫的完整。那年她读完信便病了整整一个星期,发着高烧,差点又引发心肌炎。稍好些,便挣扎着去北方看他。她装作轻描淡写的问他,乔好吗?黛安不在身边,他百无聊赖的时候认识了乔,一时糊涂便和她上了床。事后后悔,怕黛安生气,想自己把事情做好的,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黛安信他,他会把事情做好的。可是她却是太纯厚,太相信他们的爱情能驱走1000公里的寂寞。
明明是她被击中了,他却还要她坚强。
乔毁弃了自己本来该有的婚姻,和所有反对的朋友决裂,要和real在一起。她的纠缠,real挡不住,是以妥协。黛安太远,即使她没命地工作来和他欢聚,总匆匆又要离别。
我爱你,黛安。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个曾说要娶她的男子,时的震撼,到如今黛安仍舍不得他为难。他曾是真的要对那荒诞的一夜给黛安一个交代,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做好。
real走时,黛安特意录了一盘歌给她,她自己弹着钢琴幽幽地唱,琴声如诉。还把两人那时照的照片都洗了一份,一张张的标好地点日期列在册子里给他。又整理了他们以前写下的关于音乐关于电影关于生活的所有文字,印成集子给他,绿色的封面,盛开白色的花。他曾对她唱过要用雪莲装饰他们的家。real在扉页上写下:这些文字会鉴证我们的青葱岁月,会鉴证我们擦肩的每个人,会鉴证我们的每个一分钟的真诚,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用生命去坚持!
黛安去送他,自己忍不住,一直咬着牙硬是支撑着。懂事之前,情动以后注定有些人相遇、相识、相知,然后分离。2人坐地铁去火车站,地铁是这个城市里最冰冷的表征,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也上演着别离,却只有大幅海报上明艳的美女或者内衣秀,似是而非的嘲笑着。下得候车厅,黛安说,我不送你了,我怕受不了。我坐这边的车回去,你坐那边的车走,这一次你看我先走。
rael吻她,如他第一次吻她那般霸道。对不起,黛安。我想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
黛安要坐的车,缓缓来了,两人的心都如绞痛。太阳重新升上来的时候也许有些人就真的永远不相见了。real用力的抱她,都是一脸的泪。real说,30岁以前我不会结婚的。黛安听不出这话里的滋味,她不敢去猜。她运气总不好,他和她都真心真意的爱过,已是她全部的支柱。她说别去掩饰什么,起码那些经过属于她。
黛安上了车,门关上的刹那,眼泪落湿了衣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地铁的门居然又缓缓的开了,两人都是意外,黛安走到门边,终还是留步,朝real拼命得挥手。仍是那般晶莹剔透。
出梅以后,黛安说这黄梅落了1季的雨,下得人心也悉悉索索的,该要好好晒晒衣物。小素道也对,不如乘机大扫除,这一整理却翻出许多尘封的文字。在ascii码横行的数码时代,小素才发现原来黛安还写得这样一手飘逸的字。她在纸上写着叫她以后痛却一生的开始:
8月14日,黛安怎么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们是在一个公司展览会上认识,她是主,他是客。他说我也是做这行的,认识你很高兴。黛安礼节性的与他握手,谁知他却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如此大胆的男子,叫黛安格外的多留意了几眼。瘦,头发蓄的几乎和黛安一般的长,干净,穿一条毛边的牛仔裤和宽大的红色t恤,嘴唇很薄,有好看的弧型,眼睛里有不羁的目光。
会议结束,她要回南方,他则回北方。本以为浮云众生,天各一方,只不过多一个认识的人,却是错了。一开始淡淡的,刚好有些许业务邮件的往来,原不是real的事,他却接了过来做,渐渐的和黛安熟了。黛安曾写下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流着暗红的血,淌着低婉的怨,蝴蝶坠落;盼着悲伤的旋,望着痴迷的月,蝴蝶沉沦。用一生换得一次,用生命换得灿烂。不完美也要精彩,偶尔妥协,拒绝后悔。real说喜欢,便让他所有的朋友都来读黛安的文字。他找到了黛安少时做的主页,说你的页面做的怎的这般难看,你是艺人,我是匠人,说吧,要什么风格的,我替你做。黛安说喜欢kenzo的香水,清冽,real说好,那么便做一个纯色的网站,于是黛安找了些刚毕业时照一组白衣白裙的照片给real发过去做底色。那些照片上的女子长发如丝直泻,眼波流转,低眉浅笑,不漂亮,却让人无法拒绝。real收到,说喜欢,却怎么也舍不得公开放到网络上让大家欣赏。黛安说也罢,下次照些新的给你再做吧。
那一日,黛安发邮件给real时留了手机号码。不多时电话响,声音清冽,有点陌生,突然黛安便猜到了一定是real。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开始很喘很急,只是唐突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黛安正好赶着做事,便匆匆收了线。很多年以后,黛安才知道,real得到她的私人电话号码甚是激动,苦于身边一时没有可打长途的电话,便一路飞奔,穿越了半个城市,给她打这通电话。便是这份最初的激情,叫她后来一直念着他的好。他只一场奔跑,却叫她投入了全部,到头来还是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
9月秋分,j来中国开会,依然不忘来看黛安。那日黛安突然说要吃蛋糕,小素觉得意外,却没说破。j出去买了个chees蛋糕回来,这么多年,他也是有心记得黛安喜欢吃的东西。切了蛋糕捧在手上,黛安却沉默了很久才吃下。那日是real生日,即使数年,黛安总还记得。她和j一起吃real的生日蛋糕,她最后却是给了real最好笑的反击。他用她的弱点轻易就赢了她,他说30岁前不娶,是以黛安依然会无望的等他。手里按着10位号码,最后一个停在半空迟迟按不下去。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黛安走的那天,霜降。父母赶紧赶慢过来,终于见得最后一面。这些年里父母明显得衰老了,心中早已经原谅了女儿接受了事实,却都一直放不下面子,这几年间到底不曾相见。母亲拉着黛安的手,话已经说不出大滴大滴的泪落下,那么鲜活的女儿转眼就要香消玉损,为母的心实在承受不起这打击。父亲也已哽咽,就这么一个独养女儿无限的希望她过得幸福,所以对她的溺爱便表现在对她的期望上,希望她争气出人头地,最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素早在一边泣不成声,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深知黛安最后还是惦记着real,从来就不曾忘记过。爱情是场浩劫,带去了所有力气,得不到拯救。她这一生一世,便只是一生一世,不能更好,不会更坏,总要阵亡的。
“你好real,我是小素,黛安的朋友。她昨天去了,心脏病。”
葬礼上,小素终于见到real,一身素蓝,瘦,长发,有和黛安一样忧伤的眼神。到这时,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黛安说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他,不再见他,他才会把我记起。real虽不是很好,确是黛安握不住的。
景再现,物已归,雪莲花开,白衣终于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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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 you remember the dress i wore?
will you remember my face?
will you remember the lipstick i wore?
this world is a wonderful place。
200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