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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大燕的风俗,每到了正月初一,皇帝都要亲手写福字,而后分到各权贵世家和大臣手中。
而陆家经历了一晚上的鸡飞狗跳,在梆子声响起来之后总算是消停了。陆兆南被陆显气得七窍生烟,勒令他与那外室女子断了干系。
陆显满口应下,又与谢青岚一起扶了胡氏回去歇息。
正月初一的天气居然是格外的好,阳光懒洋洋的洒在雪地上。谢青岚一夜未睡,晒着这阳光也是松惬。
胡氏被陆兆南迁怒,此时直犯迷糊,秋瑟将她伺候在软榻上,便道:“二爷回去吧,这里婢子看顾着就好了。”说着,又取了被子来给胡氏盖上,“二爷也是累了一夜了,好好歇着吧。”
陆显的神色颇有些懒散,原本就浮肿的眼下添了不少淤青,还是讪笑道:“我与母亲说些话。”
秋瑟道:“太太昨夜被老爷发作,现在只怕要好好歇了,还请二爷怜惜太太些。”又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这儿子养了还不如不养,老子娘吵架,娘被老子迁怒,他不怜惜些也就算了,还要跟她说话?
胡氏靠在软榻上,转头看一眼在身边的谢青岚,指了指室内,阖上眼:“青岚也累了,去歇一会子吧,今日你就陪我好了。”
谢青岚原本也是困了,闻言也是谢了,与檀心一起进了屋,褪去了衣物,这才躺在床上。
屋中陈设朴素,因为上回陆兆南来,一股脑儿砸了多少东西,现在屋中一切有棱角的东西都被撤了,连桌角都绑上了垫子。谢青岚盖着被子,看一眼檀心,叹道:“你不晓得,我有多庆幸,昨日如心不在。”
“如心性子大些,难免会做些不好的事。”檀心想到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的如心,也是惋惜,“昨夜杨姨娘不在,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
谢青岚点头,要是杨氏在,凭她哔哔几句,陆兆南又要对胡氏发火了。盖着还散发着馨香的被子,谢青岚没由来的觉得胡氏活在这陆家真是辛苦。好好的侯府嫡女,嫁给陆兆南这莽夫就算了,还天天受气。
檀心正要伺候谢青岚歇下,忽然听到外室传来陆显的声音:“母亲,昨日父亲的意思,儿子也好好考虑过了。”
旋即便是胡氏疲倦的声音:“你晓得就好,你父亲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胡氏声音软软的,虽说有几分薄责,但这种软绵绵的语调,好像是狂风暴雨后即将枯零的小花,别说陆显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像是陆泽那等子年岁的都吓不倒。
陆显笑道:“儿子知道错了,也是儿子不是。”又打了自己几下,“只是儿子不喜黄氏,却是如何都变不了的。况且黄氏身患恶疾,说是犯了七出之罪也不为过,只是父亲喜欢,儿子也不忍拂了他的意”
谢青岚听得极为不对味,虽是犯困,但还是起身,偷偷摸到帘子前,见陆显背对着自己,背脊挺得挺直,但他委实太瘦了,那样站着,居然给人一种莫名的奸诈猥琐之感。胡氏躺在软榻上,一脸的疲倦,秋瑟立在她身边,满脸冷漠,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给她一个名分也不是不可以。”胡氏叹道,也不见睁眼,“你父亲一向疼你,你是比我说得上话的。”
陆显“嗯”了一声,道:“她若是不愿,我与她散了也不是不可以,不然父亲恼了,不晓得会做什么事来。”又道,“只是母亲,我总是需要些银两打点一二不是?儿子也没有什么本事,每每中馈又是比大哥交的多些……”
“你大哥房中困难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胡氏看来也是心累了,转头冲着秋瑟道,“你取些银票给阿显,叫他去打发了那个女子罢。”
“太太——”胡氏溺爱陆显,秋瑟眼睛可亮着,这二爷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回了,今日说要做些生意,从太太这里拿去五百两,明日又是要将什么货进库中拿了好几百两。偏偏胡氏溺爱他得很,手上几个庄子也不能满足这样的消耗啊!秋瑟恼了,明白这陆显就是个无底洞,而太太的力量是填不满这个洞的,当下一脸为难的样子:“太太,昨日我看过账了,昨日给澄二爷、泽三爷的压岁银,还有两个姑娘的,私库中正虚着呢,只怕拿不出来银两来了。”
胡氏一怔,总算是睁开眼了,狐疑的看着秋瑟,轻轻问:“果真没有了?我分明记得还多呢……”
“哪里能多啊?”秋瑟也是机灵,面不改色的迎上陆显的目光,“先是给太太娘家的年礼,又怕老爷知晓了,便是从太太私库中拨出来的,两个哥儿两个姐儿的压岁银和赏礼也是太太的私库。况且这么些年,庄子上也不怎么见得了银子……”又看一眼陆显,“只怕拨不出来给二爷的银子了。”
陆显知道秋瑟机灵,也不戳破,而是面露为难的样子:“只是若无银两,那女子只怕不愿离去……”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笑,“听闻安阳侯的物件是由母亲保管着,若是可以,可能挪出来一些,供儿子去打发了那女子?”
谢青岚正在听壁脚,听了这话,也是无言的冷笑出来。合着这两个娘舅都是盯着自家老爹的遗产在,难怪说是狠心呢!自己伤得要死了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要不怎么说人心可怕呢?
胡氏原本恹恹,听了这话,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来了气力,捂着心口,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不成!那是你妹妹妹夫留给青岚丫头的,你将我这屋子搬空了都成,但青岚丫头的,我说什么都不能给你!那是青岚的嫁妆,我如何能叫她没了依仗?”
谢青岚闻言,看着帘子外面胡氏苍白的脸色,咬紧了下唇。这外祖母软弱得可以说是懦弱了,对于陆显又是护短,但好歹,待自己总是真心实意的疼爱。想想在记忆中渐渐远去的谢赟陆昭夫妇,谢青岚还是有些难过,看一眼檀心,将下唇咬得愈发紧了。
陆显见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胡氏竟然为了谢青岚拒绝了自己,忙上前一步,瘦弱的样子叫胡氏这个做娘的心中酸楚:“母亲,儿子是真的拿不出银子来了,不然如何能贪了青岚丫头的钱财?母亲素来心疼大哥些,总是说大哥屋里难过些,但儿子以为,大哥夫妻俩怎能真的难过?相熟的人还与我说,大哥还在外面置办了不少庄子……”
胡氏脸色渐渐变白,捂着心口道:“你大哥一家日子确实难过些……”
“但母亲帮衬了不少!”陆显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母亲总说大哥弱些,难道大哥不会做些什么?母亲帮衬大哥就不惜抬了整个嫁妆去,对儿子就是说没了银两,难道儿子不是母亲亲生的么?母亲手中分明是有银钱的,单单不给儿子?”
这简直就是个好儿子!谢青岚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陆晖夫妇俩是抠,有时也贪小便宜,但也没有像陆显这样,明知道胡氏没有银两,还要逼着胡氏拿钱甚至不惜撺掇动用妹妹妹夫留给外甥女儿的遗产?
换了谢青岚,早挽起袖子揍丫的了。胡氏脸色苍白,那样子像极了一口气吊不起来就会一命呜呼一般。谢青岚一怔,还是披了外衫,掀开帘子道:“外祖母和二舅在说什么?”
见这情形,陆显再傻也知道她在听壁脚,旋即怒上心来,道:“你不好好歇息,出来做什么?”
谢青岚一脸的淡定,脸色颇有些淡漠:“我原是打算睡了,不想听见了外祖母和二舅在说什么,这才来看看。”说着,又转向陆显,“二舅若是缺银钱,不妨与外祖父说罢?”
见她面无表情,话中虽是商议的语气,但含着冷漠。陆显一时也是恼怒,握了握拳,叹道:“我原本也不愿说出来的,只是要打发那女子,只怕是难得很了……”
“二舅舅有余力养着,没有余力撵走?还是舅舅根本不想撵?”谢青岚一壁给胡氏按摩,一壁看着陆显,颇有几分嘲笑,“若是舅舅没有那本事撵走,不如让外祖父来帮舅舅吧。”
其实谢青岚说得根本没错,陆显还真没那个心思撵了那女子,无非就是想在胡氏这里骗些钱财花花。被她说破,陆显苍白的脸上多了些尴尬,又想到要是落到了陆兆南手上……陆兆南那性子,直接砍了那女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陆显看着谢青岚的眼神可谓是阴鸷到了极点,话语还是温和:“你也晓得你外祖那性子,我身为人之子,总不能……”
“恕青岚直言,外祖母是舅舅的生母。”谢青岚也不说破,让陆显自己去思考方才的态度对不对,“况且,府中钱财之事,素来是由杨姨娘过问的,若是舅舅真的要拿银钱打发那人,不如向杨姨娘要吧。”
她说得不卑不亢,声音又是软绵绵的,招招往陆显死穴上打,却又没有僭越半点,陆显也是恼恨,脸色不好,眼下的浮肿看着更是可怖:“谢丫头也是知道,这事终究不好叫别人知道了。杨姨娘素来与母亲不对付,我不指望着她害我便是了。况且此事也不好放在台面上说不是?”又看着谢青岚,脸上的笑容与昨夜如出一辙的奸诈诡秘,“舅舅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青岚委屈些。你外祖母没有银钱供我打点,还请青岚慷慨解囊,将安阳侯的银财拨出一些借我,可好?”
听着他强硬语气最后的“可好”二字,谢青岚嘴角抽了抽,还说借?这种借出去了,可还有归还的时间?谢青岚咬着下唇,明白开了这个先例,以后陆显这个无底洞就是向着自己开了,当下咬了咬唇:“可惜我并没有多余的银钱给舅舅……”
还没等她说完,陆显长叹一声,一脸的痛心疾首:“我原也不该逼你,只是你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不是?”
要说谢青岚现在心里什么感觉,说是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也不为过。刚才若说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现在就直接是威胁了——你要是不给我钱让我解决,到时候捅出来了,你要跟我一起死。
流氓见过不少,这对着自己外甥女儿耍流氓的,谢青岚还是第一次见。
胡氏脸色愈发惨白,她性子软,可是不代表她傻,小儿子这话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了。一时握紧了谢青岚的手,不敢撒手。
谢青岚看着陆显那张病弱的脸,他看着有些体虚,但比起陆兆南和陆晖,甚至余氏和杨姨娘,陆显才是陆府中名副其实的人形杀器!
陆显就那么笑着,看着谢青岚的反应,这两个法子一起压下来,他就不信这丫头不妥协!只是这念头还没想完,却见谢青岚唇角噙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二舅舅这话倒是说岔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假,只是舅父忘了,青岚从不姓陆。”见陆显脸色白了白,谢青岚又继续说,“青岚是皇上下旨投到陆府来的,按理来说,也算是客人,既然舅舅的事发了,想来也断然没有因为主人的过错而迁怒到客人身上的吧?”说着,笑容浅浅,疏离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