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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灵坐在床边,大脑一片空白。
她当然不会笨到以为他们信了自己的鬼话,什么钟点工什么的,一听就是放屁。但还好他们也没多问,她也就钻着空子,直接上楼了。
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微蒙蒙亮,月亮已经下去,太阳很快就要从地平线处升起了。
这里应该是不能再待了,突然多了三个人,她总觉得束手束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另外找个落脚点的好。
唐灵吁了口气,倒在床上,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里头掏出了木头玩子。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再翻了个身,正打算起来,谁知刚动一下,就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用手摸过去,是她的手机。
大概是刚刚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手机是静音的,上头多了几个未接电话和四条未读短信。
……知道她号码的,只有木堂英。
点开看,果真都是来自他的。
“你在哪儿?”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跟单天说过了,你是我的朋友,你暂且先住下,这里比较安全,别去别的地方。”
“看到短信,回话。”
都是来自于2013年6月13日,只不过前两条是下午两点的,后两条是晚上七点半的。
唐灵有一瞬间的呆滞,想也没想,点开号码就回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被接听,听筒里传来一声,声音被压得很低,也很轻:“唐灵?”
唐灵半天才反应过来:“木……木堂英?”
“为什么不接电话?”
唐灵愣了一下,而后说:“我静音了,”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有这个习惯。”
17岁那年养成的习惯。
木堂英“嗯”了一声,也没多问,只是说:“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回去了,而单天现在也在回州……我也知道事出突然,所以这件事可能变得有些麻烦,但也不算太麻烦,毕竟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尽量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端倪,还有不要离开别墅,回州虽说距离爻姜还有一段距离,但并不代表木家的人不会在这里出没,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别被人发现,保护好自己。”
他的语气很冷静,相比之下唐灵却显然没那么冷静了,她压低声音,总觉得还跟做梦一样,忍不住问他:“你现在真的……还在2013年?”
“嗯,”木堂英顿了顿:“2013年,爻姜,木家宅子里。”
“木家?!”唐灵差点跳起来,刚叫出声就慌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方向看了看,看着锁住的门还是紧闭的,外头也没有动静,顿时放下心来,然后把头蒙进被子里去,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你在木家……你为什么会在木家?天师不是还在木家吗?你在那里不会暴露吗?”
木堂英这次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开了口,声音是罕见的困惑:“我也不清楚……我一醒来,就已经在木家了,而且是……我妹妹的房间。”
唐灵一怔:“你妹妹的房间?”
“……嗯,”他似乎是在深呼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不仅在她房间里,我还……见到了她。”
很少听见他这样的声音,像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唐灵心里一惊,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堂英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过来,但明显情绪被可以隐藏住了:“不过我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唐灵,”他忽然说,“我怀疑,这个时空的我,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唐灵怔住,什么叫不见了?
“我醒来后,小悠刚好从外面进来,她问我,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没见我出去,我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我本来还在疑惑,但是自我从她房里出来,一路上木家上下的人都在对我行礼……直到我回到房间,都没看到这个时空的我。”
“我去了我最常待的几个地方,都没有。”
“所以我怀疑,这个时空的我,是不是已经不见了。因为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同一个生命体,同一个时空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相同的生命体,我怀疑,在我到这个时空里的时候,从前的那个我,已经消失了,或许等我回去的时候,他才会回来……当然这只是猜测,不过这种假设,是极有可能成立的。”
唐灵老半天才消化过来,“所以,”她咽了口口水,“所以你的意思是,过去的那个你,已经被你抵销掉了?那他去了哪里?总不能真的凭空消失了吧?难不成是被木头玩子收去了?”
后面一句完全是随意一说的,然而说完唐灵就僵了,顿时觉得手上的触感有点怪异,连忙甩手把木头玩子朝旁边一丢,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别告诉她,这里头有个人?
木堂英半晌没说话,似乎是未置可否一般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先不提这个,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唐灵这才想起来正事,把自己大致在那待了多久,怎么突然又晕倒再回来的事跟他讲了,重点提起木头玩子圆缺处血迹的怪异消失,顺便还吐槽了一句爻姜那些乱得要死的巷子。
木堂英斟酌一番,而后道:“或许,圆缺处,本身就是会吸血的?血珠被吸干前维持的时间,就是你能在异时空待存的时间,等血被吸尽,人便会不受控制地再回到了原本的时空当中?”
唐灵点了点头,下一秒又想到即便自己点头他也看不见,于是在口头上给予了肯定,大有英雄多见略同的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看来我那点血还是能撑一会儿的,你都不知道我在那些巷子里晃了多久,头都晕了。”
她逮到机会就在抱怨爻姜的巷子,木堂英只当没听见,也确实不想理这些多余的话题,想了想,说:“不过撑那么点时间,明显不够。”
唐灵忍不住说:“是,是不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还在那边吗?”
木堂英皱眉:“所以说,只有契主才会在血被吸尽的时候回去?”
唐灵想了想:“也不一定,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血尽的时候,旁人必须与契主有肢体接触,才能回去,我们穿过去的时候,你也是把手搭在我肩膀才可以的啊。”
说完,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的逻辑怪通顺的。
木堂英“嗯”了一声,“的确如此,”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而且,旁人可以通过和契主有肢体接触穿越时空,不过只能抵达同一个时间点,却无法保证掉落在同一个地方。”
“好像是,”唐灵忍不住抱怨:“这个木头玩子,事还真多。”
她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拿手机,另只手又重新把木头玩子重新拿回了手里,指尖在圆缺处慢慢磨砂,然后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你现在怎么办?留在木家会不会有麻烦?”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木堂英沉默了一瞬,“况且,我记得这时候,天师应该还在密室的棺材里……没有苏醒。”
“如果他永远不醒……该多好。”
唐灵愣了一下,没说话。
气氛不知沉默多久,木堂英又开口道:“总之,我这里你先不用担心,你只要……”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下子就没音了。
唐灵等了几秒,心里忽得一慌,下意识地:“木堂英?”
没人回答。
电话已经在那头掐了,只余下听筒里一声接一声,缓慢而沉重的,“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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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堂英把手机不着痕迹地握在了掌心,再放回了兜里,而后站起身,看向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的人,那人长得很漂亮,穿了条长长的浅蓝色的裙子,裙子上带着流苏,端庄中带着丝甜美,她一边笑着一边朝他走过来,披肩的长发泛着光泽,柔顺黑亮。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有一瞬间快要忍不住落泪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全部都忍住了,只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小悠。”
木琅悠手里端着碗粥,走到他面前的桌边放下,笑容几分温婉,却也带着几丝俏皮:“我又不敲门就进来了,难得你没教训我。”
又说:“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没去餐厅吃晚饭,我想了想,总不能什么都不吃了吧,所以给你煮了点粥,你趁热喝吧。”
木堂英怔了怔,没动,也没说话。
木琅悠这才觉得奇怪,回头看他:“哥?发什么呆呢?”
他愣了一下,这才朝桌边靠过去,只感觉脚下像是扎了钉子,脚尖每一步,都在微微发麻。
他的目光落在那碗粥上:“你煮的?”
“嗯啊,”木琅悠在桌边坐下,“你最喜欢喝的莲子羹,上次也煮给你喝过的,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喜欢么。”
说完开了句玩笑:“你也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劳烦木家大小姐三番两次亲自给你煮粥,单天都没喝过几次呢。”又说,“尝尝看啊,好不好喝?”
木堂英没说话,只拿起勺子轻轻尝了一口,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很怕嘴里的化了开去。
尝完一口后又轻轻将勺子放了回去,好半天才出了声音:“好喝。”又说了一句:“……真的。”
只怕是世界上……最好喝的莲子羹了。
木琅悠没看出他的异样,只是笑道:“果然还是哥哥好,我上次煮给单天喝,他还故意气我,说难喝呢,气得我都不想理他了,”提起单天的时候,她整个人瞬间都变得愈发温柔了起来,白皙的面颊上隐约几朵红晕,声音都是带着嗔怪的,“反正他今天已经回爻姜了,明天我去找他,一定得告诉他你的中肯评价,连你这种以后要当厨师的专业人士都说好喝了,看他还能说什么。”
木堂英静静看了她一眼,忽得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妹妹。”
木琅悠忍不住笑:“我看你气色挺憔悴的,看来是真的不舒服,赶紧喝完上床休息吧。”说完便是要起身,谁料木堂英却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再坐一会儿。”
木琅悠愣了一愣,而后又笑笑,复而又坐下来:“哥,我总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木堂英怔了怔:“是么?”
“是啊,”木琅悠看向他:“你看,下午的时候,我就出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回来时你居然已经换了身衣服了……还是那么厚的,整个人见了我的样子就跟见了鬼一样,吓我好大一跳。”
木堂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妹妹。”
木琅悠笑着朝后躲,嘴里还在埋怨:“别老是傻妹妹傻妹妹的叫啊,原本不傻的,都快被你给叫傻了。”
木堂英没说话,也只是笑,然后静静看着她。
不由得又想起了几个小时前,他刚刚转醒,见到她的那一刹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她却是愣了半天,站在门口,就是这身浅蓝色的衣裳,刺眼的阳光倒映在她身上,映出她的轮廓,就像是一幅画,倒映水里,慢慢浮出光影。
她的声音有点吃惊,问他:“哥,你怎么换衣服了?穿那么厚做什么?”
他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解释的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手搭在了他额头上:“冷的话是不是发烧了啊?”试完温度后又疑惑道:“不烫啊……”
再后来呢?他推脱身体不舒服,直接便回了房。
一直到现在,都没法完全从小悠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震撼中走出来。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木琅悠见他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忍不住在他面前上下挥了挥手:“怎么又发呆了?”
木堂英这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什么事?”
他想了想,看向她:“你这两天,去过木家别院么?”
木琅悠怔了一瞬,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却还是乖乖说了:“上个星期去过,我去跟兰姨学刺绣的,我跟你说过的,她这个手艺特好,我原本以为我针线活已经很不错了,和兰姨比,才知道十字绣和真正刺绣的区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兰姨真的好厉害,刺绣这种东西,不是古时候的女孩儿才会做的么,她绣得居然那么好。”
木堂英听她说完,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木琅悠问他:“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忽然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木琅悠一时间没有听得太清,问他:“什么?”
“没什么,”木堂英垂了垂眼,看向桌上那碗粥,“你回去吧,我累了,喝完粥要睡觉了。”
木琅悠倒也没再问,叮嘱了一句“那你趁热喝完啊”,而后转身便出去了,离开的时候,轻轻帮他关上门。
只是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奇怪的。她刚刚好像是听见了他说得很轻的那句话,却没有听得太明白。
“如果你以后,不去那里该多好。”
似乎,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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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留下的人许久都没有动作。
只是望着那扇缓缓被关上的门,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端起那碗已经半凉的粥。
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