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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三天,凝烟被放出来了。
她觉得有些奇怪。
也许是府里少人手,管家派她到马场里养马,不仅要喂马,还要遛马。
仅仅喂马倒没什么,可是还要遛马就很苦逼了。
总的来说,这真是一件苦差事。
不过凝烟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乐趣,那就是她可以偷偷把喂马的豆子换成干稻草,然后把豆子偷偷拿出去卖了。
几天下来,居然存了一两银子,真是令她喜出望外。
这一日傍晚,她正在喂马,忽然听见马厩外很多人议论纷纷,说是最近附近不少人吃了什么豆子,忽然发疯了,疯了三五日,就口吐白沫,两腿一蹬地死了。
豆子……附近不少人……
凝烟赶紧抓住那个帮我私卖豆子的小厮,还未开始问,那小厮已经惊慌失措地准备跑路:“你可害死我了!那豆子……是你给我的。现下是说不清了。唉!你可害死我了!赶紧拿钱跑路……”
凝烟疑惑道:“这王大人府上的豆子怎么会出问题,难道是……”
莫非有人在这豆子里下毒,原本是要毒害王大人的马匹,谁知道却恰好被她偷偷换了,凝烟心中不由打了个冷战。
可是给马下毒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人。
凝烟正在沉思着给最后一匹马喂了马料,正准备走出马厩的时候,忽然马儿受了惊,从马厩里面冲了出来,那是从北方买来的野马,还未驯服,这一下子踩上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那马蹄高高抬起,马蹄子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
她死命往后面一滚。
砰地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赶紧往侧面闪开,似乎在回避她,然后她就实实在在地跌了一大跌。
凝烟被这一撞,已经离开了野马的攻击范围,她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又埋怨身后的人不接着她。
那人胸部很平,是个男人,既然是个男人,为什么不英雄救美?
她这么想的时候,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真不是个男人……”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凝烟猛然想起从前周善娘谆谆教导过,千万不要说一个男人不是男人这种话,否则,他肯定要和你拼命。
若是有什么男人,在听了这话还没反应的时候,说明他可能确有这方面的隐疾,或者是他打算在某个时间让你认识到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凝烟身子一僵,回过头来,晦暗的灯光下,她还未看清楚身后的人,已经感觉到一点魅惑的气息,烟水迷离一般,无处不在。
她顿时一僵,努力哦了半天,才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公……大人……王……”
说了还不如不说。
凝烟窘迫地闭上了嘴,脸上那个谄媚的笑容却依然未曾离开,像是没有人允许,她就会一直那么笑下去一般。
王君隐咳嗽一声,像是受了风寒:“我不是男人……那是当然,我不过是个太监。”
凝烟一下子懵了,怎么王大人说这话的口气,带了那么一点点,幽怨?
她不由心中十分惭愧,有些讪讪地说道:“我……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一向觉得……太监也是真正的男人……不过少了点……少了点又怎样……卫青将军还给汉武帝当过男宠呢……”
王君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脸色晦暗不明。
凝烟终于再一次确认了自己不会说话,果然还是当个哑巴比较好。
暮色渐渐深浓个,苍穹上数点寒星,稀稀拉拉的,世界一片晦暗不明。
发了疯的野马已经被重新关进了马厩,其余众人都忙碌着处理后事,马厩里的马匹都安静下来了,偶尔有一两匹打个喷嚏。
马厩的门是半旧的,朱红的,靠上去有一点刺勒勒的感觉。
凝烟就靠在马厩门上,单薄精致的眉目,被夜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像一张贴在门上的年画,有些褪色了,暗淡了,然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十分耐看。
王君隐嘴角忽然不自觉带上一个微笑,他慢慢走近了,附在她耳边说道:“你真的认为太监……也是真正的男人?”
凝烟只觉忽然陷入到一片烟水迷离的雾气之中,她不由得头脑空白,舌头打结,讪讪地说道:“这个要眼见为实……”
其实这话原是她找人要账的时候的台词,不想冲口而出,却用在了这个地方。
说完之后,凝烟几乎想撞墙。
王君隐静了片刻,脸色在月光下愈显苍白,眼眸深处有些晦暗不明:“你想……怎样眼见为实?”
凝烟再次头脑一懵:“当然是……”
王君隐看着她,眸光沉沉,他整个人沉在夜色里,显出一种烟水迷离的魅惑,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凝烟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冲口而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吧!
这是凝烟爱财如命所导致的结果。
***
王府。密室。
王君隐坐在暗室的烛光下,一个黑衣人躬身道:“主公,那些豆子被人换了。原本放进去的豆子只是轻微的泻药,并不会致命。”
王君隐端起一杯茶,慢慢饮尽:“我知道。”
那黑衣人踌躇着问道:“主公,那那件事还做不做?”
王君隐轻笑了一下,砰地一声把茶杯放在长几上,说道:“把她好好关着,就关在栖霞寺的禁闭室里,别让她吃苦头,让她把烟戒了就行。”
那黑衣人点头:“遵命。主公。”
说罢,又欲言又止:“大人,此次含山公主到栖霞寺礼佛,属下还需注意些什么?可要做些什么准备?”
王君隐苍白的脸隐藏在烛火中,半晌,才点了点头:“尽力侍奉好公主就好了。其他的……从长计议吧!”
黑衣人躬身退下,暗室的烛火微微晃了一下,一只飞蛾晃晃悠悠地跌进了灯油里,王君隐端起茶杯,站在烛火跟前,凝视着那只飞蛾。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同样有些笨拙的女子。
他轻轻转动着茶杯,嘴角噙了一个微微的笑。
八月十四日晨,含山公主到栖霞寺礼佛。
含山公主是当今皇上的长女,以风华高贵、美貌绝伦闻名天下。
那几日,栖霞山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争相目睹公主的风采。
含山公主非常亲民,数度从轿子里伸手向群众示意,每一次示意,都会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当含山公主被众人簇拥着,进入栖霞寺的时候,凝烟正被王府的管家押送着,从不远处一条小道上山,准备关在栖霞山后山的一个禁闭室里。
凝烟远远望着含山公主的銮驾,朱红鎏金的銮驾,銮驾上的帷幕是华丽的朱红和奢华的深紫,上面绣着无数祥云鸟兽。
两排长长的仪队,几十个华服宫女,几十个青衣太监,还有数百人的黑衣卫队。
卫队后面还有数十位当地官位垂手拱卫,数万群众憧憬地望着。
当今大隋朝开国皇上杨坚和独孤皇后的长女,含山公主。
这是大隋的长公主。
凝烟远远地望着这一支队伍,心中忽然升起了浓浓的羡慕,然后又转为深重的悲凉。
同样身为女子,为什么有的人不需任何努力,生来就可以享受万众宠爱?
有些人无论多么辛苦,也无法拥有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尊重,最普通的家人?
凝烟远远地望了许久,一边走一边望,以至于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就在她经过栖霞寺上首的一棵枫树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凝烟站立不稳,一把抓住旁边的枫树。
远处的含山公主忽然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
凝烟也往那边望了一眼。
这一眼,风云起。
这一眼,惊雷动。
这一眼,如同惊雷刹那击中头顶。
恍若时间刹那停驻,世间万物刹那隐退,所有喧闹都失去了声音,命运如天光云影一般,将两个完全毫无纠葛的人笼罩在同一方天空下。
凝烟忽然呆住。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她的眉毛并不是像她一样,是淡淡的罥烟眉。那是一双凌厉威仪的远山眉,看着那一双眉毛,凝烟忽然觉得她们又不像了。
虽然是同样的五官,可是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度,是绝对不会属于她的。
她身世凄惨,天生卑贱,就算和公主长得像,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公主。
她想着想着又自嘲起来,然后,慢慢地笑了一下。
不远处的含山公主,望着她,也慢慢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些诡异。
凝烟竟然觉得有些发毛。
莫非,这公主看不顺眼她长得和她相像?打算把她杀了或者毁容?从前的话本子里面可是不少这样的故事。
她目前还靠脸吃饭,要是被毁容了,她可怎么办?只有去当专门供人取乐的伶人了。
凝烟被关进了栖霞寺靠山的一间小房间里,门窗凑从外面反锁了,只留下两本书大小的一扇窗。
窗外,有一面半透明的云母石。
她望着那云母石的时候,觉得有些影影绰绰的,像是一面半透明的镜子。
闲时无聊之际,她就对着那云母石练习兰花指。
拈、弯、扭、拧……云母石上映出那一双兰花指,妖妖娆娆,绰约朦胧。
过了几日,并未发生什么事情,凝烟心中略微放下了心。
不过和公主长得像了一点,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另外一种深刻的痛苦攥住了她的心脏,那就是神仙丸没有了,她陷入了极度的痛楚之中,每天浑身痉挛,四肢发抖。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就算关禁闭,也还能拜托小春芽帮忙偷点,不论府里管得有多么严,她也能想办法藏起来。
如今,小春芽不在这山上,这栖霞山早就被公主的卫兵清山了。
她最初,只是四肢痉挛发抖,后来牙齿都格格地抖,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密密地撕咬一般。她冲过去趴住窗户,使劲往外面冲,然而,窗户牢不可破。
她就伸出一双手,使劲抓住窗户,拼命地抓,使劲地挠,直到一双手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然而她停不下来,只能拼命地抓挠。
忽然,在朦胧中,她抓住了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