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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边上是一片树林,正是隆冬时节,早已是枯败凋敝的一片。林子边停着一辆马车,外头垂下深青色的流苏和玉制的鸾铃,油壁香车夕相待。晨侵路上少人行走,却有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踏碎了清晨的薄雾而来,惊的马车上鸾铃互相碰撞着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马车上的车夫揉揉眼睛望向来人:“公子又来得这样早?”刘琦翻身下马,笑笑道:“是啊,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车夫跳下车去帮他拴马,絮絮道:“公子,倒不是我多嘴,可是绛树姑娘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天不回来,您就打算每天都这样从早等到晚?”刘琦还不及开口,清歌自车里探出头,揉着朦胧睡眼道:“谁说的,姑娘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车夫对她占据了车里睡觉的位置本就不满,闻言便没好气地道:“那你倒说说,绛树姑娘到底何日回来?”刘琦好笑地摇摇头:“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清歌你也是,在府上等着就是了,何必非要整日整夜的守在这里呢。”清歌吐吐舌头一笑:“我是太想念姑娘等不及她回府上了啊。”
她说罢低下头理着衣带,那笑容便很快地隐去了。她如何能说出来呢?那日赵云临行前,是她亲自将绛树那件斗篷交到他手上的。她自然看得出绛树隐秘的心思,总觉得这一回似乎会成全了他们什么的。若真是那样,她需得留意着刘琦,好能告诉绛树如何应对。可是连日来看着他这般盼她归来,心中也十分不忍,他如何能接受等来那样的结果呢?这出神一会儿的工夫,车夫忽然指着江面道:“公子,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只船过来了?”刘琦忙回头去看,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来,疾步向江边走过去了。
船靠岸时刘琦还未及靠近江边,隔得虽远,也看清了是赵云下船来,然后向绛树伸出手来。绛树只是微微一笑,也并不犹豫就把手交到他手心里,一步跨过。刘琦打算迎上去的脚步生生停在了原地,他看见绛树眉间流光缱绻,就像是她初到府上时曾经对着他的眼神那般,或者比对着他时更要缠绵眷恋似的。
只一瞬间的吃惊,再细细回忆起,接她回江夏时的不情愿、去江津渡接应时她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们,甚至那晚提及成亲时她的推脱……一直还以为她来到江夏之后是对自己有所怨怼才冷淡相对,原来都是因为这样,竟然是这样,自己明明早就应该想到了啊……
头脑中思绪纷乱,刘琦默默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车夫见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公子?不是绛树姑娘您也别急啊,咱们接着等就是了。”刘琦摇摇头,淡淡道:“没事,我只是刚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清歌,你去看看是不是绛儿吧。”
清歌原本心中就有计较,见他如此便是更加确定了几分。看着刘琦离去的背影有些许落寞的样子,她一时倒不知是该为绛树高兴还是为刘琦难过。缓缓向江边走过去,果然看见两人携手并肩,温言柔声说着什么,神情举止间的亲密显而易见。清歌想了想,不好上前,便站在稍远处唤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车驾已经等候好久了,姑娘早些过来。”说罢也忙转身跑开了。
绛树轻声笑道:“这丫头做什么这么快就跑了,倒像是她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赵云亦笑道:“你也知道这样是亏心愧对公子了?现在回头还是来得及的。”绛树斜斜瞪了他一眼,却伸手环在他腰间,上前一步依在他怀中柔声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说什么回头。你等我,不会很久的。”他的下颏轻轻抵在她额上,话音也是温柔:“嗯,我会一直等你……”
马车到府上时天色已经亮透了,然而府上还没有到喧嚣起来的时辰。清歌犹豫了一道,见绛树下了车便要往刘琦书房去,方拉住她凑近了低声道:“姑娘,方才公子也去了江边,那样子像是都看到了……”绛树怔了怔,思量片刻点头道:“也罢,他迟早是要知道的,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吧。”
刘琦的书房她有日子不曾去过了,青石小径两旁原本葳蕤俏丽的一丛一丛蝴蝶兰早已凋零,枯败的叶子在微明的晨光里落着一层轻薄白霜。绛树轻轻推开房门,刘琦在里头背对着门站着,背影被昏昧的光线描摹得有些不真实。绛树开口轻唤:“公子。”他慢慢回过头来,含笑道:“绛儿回来了?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嗯。”绛树压制着心头愧疚,斟酌着字句缓缓道:“公子,对不起,去江东前你说的事情,恕我不能答应。而且……我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刘琦的神色并不意外,可是他还是问了句:“为什么?”绛树咬咬唇沉吟片刻道:“绛儿此次晚归,并非是去拜访亲人,而是被周瑜都督留了两天。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江东的先主公孙伯符将军。想来公子也知道,多年前是令尊杀死了江东的老主公。虽然如今两家已成联盟,我也从未以我的这个身世度过一天,可是毕竟我的身上流着孙氏的血。所以……我答应了周都督,世仇虽要放弃掉,但是也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刘琦沉默了半晌,大约是惊讶于她的身世,许久才开口道:“绛儿,你可怨我?”绛树没有想到他有如此平静的这样一问,思量了片刻方答道:“不,都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绛儿并不怨恨公子,只是这样的身世摆在面前……”
“我不是说这个……”刘琦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定定地望着她:“当初路川是我的手下,他背着我同蔡氏姐弟勾结,可能会透露出我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牵涉的事情盘根错节,派谁去拿住他我都不能全然放心。那时皇叔初到新野,他最得力的人里头,我看着赵将军最稳重,所以就寻机和他提了此事。以当时的情况,他自然不会拒绝,但是当然也不愿被别人所知,而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太多。于是我们说定,他只以我的名义将路川擒拿回来交给我,而我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所以才有对你的刻意隐瞒。我方才想问你的是,我一直瞒着你真相,耽误了你们那么久,你会不会怨我?”
绛树垂下头,他这样乍然自责地同她解释一切,只叫她觉得心中的愧疚越发沉重,低声道:“公子不要这样说,是我对不起公子……”刘琦轻轻摇着头,话音低缓地像是自语:“在这之前你也知道一些了吧?果然不是自己的总是强求不来,我早就想过你终究是会知道的。你曾经对我说你愿意按着我喜欢的样子打扮,那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我不能答应,因为你喜欢的,从来都是那晚救你的人,而那分明不是我。我想若是我答应,将来你知道了真相必定会恨我,但是我原以为时间还很多,等你真的爱上我这个人,再告诉你一切,可是……”他苦涩一笑,“你最初爱的人很对,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救了你,而我却在你被蔡瑁所伤时完全无能为力,到底救了你的还是他。再次见到我之后你已经有过那么多的表现,我居然都没有在亲眼看到之前察觉。他是你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经了这一年,你怎么会没有爱上他?我早该想到的,哪怕你不知道他是那个人,你还是会爱上他的。”
绛树一时无言以对,他已经看得如此明白,再做什么安慰也是徒劳苍白的了。静默相对的间隙有灯花碎落的“噼啪”一声,其实现在的天色已不必点着灯了,大约是他没有心思顾得上熄掉它们。刘琦叹息一声:“你跟我来江夏,现在连离开也要有另外的理由,是因为担心我会为难他们吧?你放心,如今局势我很清楚,我不会那样,你,你去吧。”绛树屈膝拜下去,真心地道:“绛儿多谢公子成全,只是方才对公子所言的身世之事并非借口,此事除了公子,绛儿还没有告诉过别人,所以绛儿想请公子也能代为保密。”
刘琦怔了怔,神情却似是松快了些,俯身下去扶她起来,隐在素罗锦衣袖中的手指温润修长,蓦然还能嗅见瑞脑温凉:“好,我会保密。其实方才看见绛儿同赵将军在一起时实在像是一对璧人,琦……真心愿意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