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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小镇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灭掉,但村落中的世界里,却并没有完全陷入漆黑。
月自东方升,亘古不变地嵌在空中,十年如一日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也温柔的洒落在那栋四角小楼上。
尽管依旧破败、荒凉,但白日里已被邻家少女般的铎娇收拾得干净。
她没有睡在自己当年的屋子里,而是睡在了易少丞的房间,那张床铺上,也许是想寻觅当年那人的气息,哪怕是一丝也好。
……
滇国皇宫,那个地方冰冷,无情。
但也因为如此,铎娇成长得更快,心智更为成熟。
刚入宫时,她总是爹爹长爹爹短,不知为何这总惹得自称为师父的青海翼,脸色奇黑无比。
有一次,青海翼实在火了,很凶地喝斥道:“你是滇国至高无上的公主,命运之子,日后皇位的正统继承人。他顶多不过是个普通汉人,说得难听点还可能是个卑贱逃犯。我们与大汉关系如何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他有何资格当你养父?你顶多只是寄养罢了。不过即便是我也得感谢他,因为你姑姑焱珠,滇国的确欠他一个救命之恩。易少丞便是易少丞,以后你不准再说他是你父亲,想都不行!你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滇王陛下!”
深宫大院周围都是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少女无依无靠整日里担忧恐惧,但明白这个女人是自己救命稻草,千万不能惹她生气,久而久之后,她对那个男人也只呼其名了。
月从窗户外,投射而来……铎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那村民的话回荡的在脑海,她已经想了一千种办法捉鬼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当诱饵,假装睡着……可自从修炼巫术后,她整日神志充沛,十年来没有好好睡觉的她都已经忘了睡觉是种什么感觉。
实在没法装下去就有些心烦了。
铎娇离开床来到窗边,这一看正好看到院落中央,那里四周是栏杆,角落栽种着一棵巨榕,她记得那是他从山中刨出拖回来的,只因自己说了一句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这时候已经月至中天,天地之间一片光明雪白。
铎娇情不自禁从窗口一跃,轻轻落在了空地上。
她屈指一弹,一屡白色魂火自指尖飞出落在了枝干上,然后被烧断的枝干悄然落下。
接住,手一捋,拉掉了所有的叶子,她便把树枝当作枪使着。
这一刻整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什么闹鬼,什么巫术,什么皇宫,什么滇国……
儿时她使劲浑身解数才让那人教了自己武功,离开之后她却再也没碰过。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慢慢记不得他的模样。”铎娇这样对自己说道,随后她手执着树枝扬起,院落里,呼啸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套如龙枪诀,从起初的生疏,到一遍一遍练习过后,很多零零碎碎的记忆真的因为这样被慢慢唤醒。
她开始沉浸在其中,脸蛋上流露出一丝丝欢愉的表情。
正在这时,脑后一阵犀利的风袭来。
猛然间,她好像听到了当年那人教自己时也会突然绕到自己身后来上一枪,同时大喊“小心”,以此来警醒训练自己。
然后铎娇就像当年所教的那般对付。
一个转身回头,先竖枪格挡护住自己,然后猛地压下对方枪杆,借力跳起对着后面黑暗一踢。
啪!
脚被黑暗中探出来的大手握住,就如当年被那人握住一样。
当年的铎娇就会易少丞所教授的“大蛇随棍上”,抬手甩出了“枪”反刺过去。大手旋即一松,后退,并将她的枪撇开。
铎娇落地,抬枪朝天转身朝身后黑暗中狠狠一劈。
只是劈到一半,便停了——
“谁!”铎娇沉冷喝道。
月光下,长枪闪烁寒芒,无声中,稳准狠地一刺,最终点在了铎娇的咽喉上。
她知道,村民口中盘踞在她家的鬼,终于出现了。
随着铎娇的呵斥,枪芒又朝前顶了顶,那上面布满的森杀意,在瞬间透过皮肤凉了她全身,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啪嗒。
树枝从手中滑落,铎娇闭上了眼,但她并不是放弃,因为没见到那人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所以她袖子下的手指正飞快撩动,一丝魂火正在凝聚。
然而就在魂火凝聚的一刹那,那杀意一下消散了,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咣当一声。
铎娇只觉咽喉一松,连忙睁眼看,果然是那枪掉在了地上。她的目光随之一下子被这地上的枪给死死吸引住了。
这枪……很眼熟。
铎娇面色一怔,目光从这陈旧斑驳的木枪往上移,最终落在了枪头上,依稀看到了枪头上一行被磨得差不多的字,但从这熟悉的笔法来看,铎娇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易少丞。
易!少!丞!
是易少丞!这这是他当年那杆枪!
一时间,刚才所有场景在她脑海里闪烁。这个人仿佛知道她接下来的每一招,所以她才会落败。没错,这个人对她很熟悉很熟悉,会那套枪法,那个人就是——
“是爹……是易少丞!”
铎娇眼睛湿润,脸色激动,连忙抬头往前面看去。
下一刻,她激动的脸色消失,变得难以置信,变得错愕,不过很快,铎娇便再次激动了起来,她张开手拥了上去。
……
记忆里,那是无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四角小楼前,周围满是残破的房屋与灰烬,这风雪也随之埋葬了一半的天与地,宛身在一场血洒隆冬却瑰丽多姿的梦境,梦境中,这男人的身上也残破不堪,血迹斑驳。因此他是如此巍峨,却又散发着一种难掩的孤独。
这是一种让如今想来,依然都身临其境感到一种悲壮的时光。
他就在风雪面前伫立,凝视着决战之后,血迹未干的地面,良久,直到整个人都快变成了雪人。
自己就这么陪着,虽然不知道要干嘛,不过他知道,等待是自己唯一要做的。
不知过了许久,外面的雪壳破裂了。
那个男人抖落一身风雪,转头按着自己肩膀低下身来对自己说着什么,尽管他听不懂,可长时间与之相处也能明白一二。
大概是“谢谢你”“看好这里”“等我回来”之类的。
然后那个男人便消失在了愈来愈大的风雪之中,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整日在小楼和河畔来回,然后时间长了自己经常会想起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孩,然后不知何时起周围又开始出现了人。
再然后,无涯已忘记如何说话。心目中只有一个顽强的信念:等!
为何而等?
无涯不知,或许只是懵懂如初,履行当初的一个承诺。
……
他不懂感情,但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也拥住了铎娇,那股久违的熟悉感顷刻间涌上心头,冲淡了十年来的静默与清冷。
“无涯师兄,真的是你……”铎娇紧紧抱着无涯,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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