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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不停地啜泣着,她被关在房里已经迈入第五天了,丫环璇儿在一旁也一筹莫展。
门“吱呀”被开启,珊瑚的大嫂崔娘一身素缟,端着食盒进来。
“大嫂,求求你帮我向祖奶奶、爹求情,放我出去,好不好?”珊瑚哭着央求她。
崔娘冷冷地道:“白家的人害我成为寡妇、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遗腹子,你想我还会帮你求情吗?”
她的眼神充满怨恨,珊瑚浑身一震,像被泼了一冷水,她和崔娘的姑嫂关系一向很好,没想到在李家惟一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也对她置之不理。
此时此刻真的没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难道她和羿哥哥就要因此被迫分离了吗?
天啊!她何其无辜啊?
“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崔娘毫不同情她,反而怨憎地说:“你没有了白云羿,祖奶奶和爹还是会再帮你觅一门好亲事,你依然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可是我呢?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得永远守着这个家,可是我才不到三十啊!长夜漫漫,教我如何度过?我的苦、我的痛,你能体会吗?”
崔娘有如锥心扯肺般痛不欲生,她的遭遇实在也令人为之涕泪。
“大嫂,对不起,我没能体会你的心情,可是这件事毕竟是大哥不对在先,他不应该去玷污了云霜的清白,害人家上吊自尽”珊瑚就事论事,却重挫了她的痛处。
她激动非常地咬牙道:“珊瑚,你大哥他是或不是,都轮不到你这个做妹妹的来批判,他好歹是你哥哥,你怎么老是胳膊往外弯呢?”
没错,当她乍听这个恶耗,她的确痛心不已,丈夫居然干下这等龌龊的事,但是丈夫的死更令她母子顿失依靠,丈夫再不是也是她一辈子要仰赖的人,如今被人活活打死,她以后就得独自一人扶养三名孩子,日子不是更难过?所以她恨自家的人。
“我”珊瑚被大嫂痛斥一番,顿时面有愧色,不再和她争辩。
崔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缓和了口气。“你多少吃一点东西吧!别饿着了,想开一点,跟我比起来,你已经好很多了。”
她旋身离去。
珊瑚虚软无力地愣坐在椅上,整个人茫茫然,眼前是一片望不着边际的空茫诡霾。
“完了,没人会帮我了。”她喃喃失神。
“小姐,还有我呢!”丫环璇儿给予她精神支柱。
珊瑚此时像溺水之人极需一块浮木,她慌乱地抓住璇儿的手。“璇儿,你帮我想想法子,我想见羿哥哥一面。”
“好,您稍安勿躁,我来安排。”璇儿并没有被软禁,她可以自由进出李家,此时也只有她能帮小姐了。
* * *
在璇儿的穿针引线下,白云羿在一天夜里,偷偷翻墙进入李家,璇儿在后院接应他,潜足蹑踪地将他带至珊瑚房里。
“珊瑚——”白云羿一见到朝思暮想的佳人,情绪激昂、欣喜地拥住她。“我好想你、好想你”“羿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股酸楚袭上她的心头,她泪眼婆娑地说。
璇儿看了也万分感动,贴心道:“小姐,你们有话慢慢说,我到外面守着。”
她转身出去,轻将门合上。
珊瑚赶紧把握时间,心急地道:“羿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爹和奶奶都不让我们在一起。”
“我爹娘也是,现在我大哥云鹏还被关在牢里,你家硬要告我大哥,我大嫂整天哭得死去活来”白云羿也叹气道。
“我大嫂对你们白家更是恨之入骨,我看要他们彼此放下仇恨是不可能了。”珊瑚黯然神伤。
白云羿心头一横,握住她的手,说出骇人之语。“珊瑚,我们私奔吧!”
“私奔?”她瞠大美眸,惊愕不已。
“对,惟今之计,我们只有私奔,才有未来。”他坚定地道。
她怯懦地抽回了手,心急意乱地道:“不,我不能那样做,我爹只剩我一个女儿了”
“我们又不是永远不回来,等我们生了胖娃娃,生米煮成熟饭,再回来请求他们原谅,相信他们届时气也消了。”他努力说服她。
“这”她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他从背后圈住她的纤腰。“珊瑚,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羿哥哥,我也不能没有你,而且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午后的一场大雷雨,将他们推入了情欲漩涡中,珊瑚清楚地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另嫁他人,除了白云羿,她的心容不下第二个男人。
“那就和我走吧!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在一起,至死相随,永不分离。”他撤下她最后的心防。
终于,她点头了,她选择了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珊瑚,我不会辜负你的,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他的深情不悔令她动容,她晶莹的眸子闪着盈睫的泪光,含情凝睇、秋波荡漾地彼此注视着。
那寸寸欲断的愁肠,无奈的凄苦,唤起他们炽热的情怀,他情难自禁地吻住她兰香馥馥的樱唇
烛台上的火焰跳跃着,他携起她的手,步向睡榻,红绍帐里,共度春宵
* * *
过了四更天,天就要亮了。
忠心耿耿的丫环璇儿在外面守了一夜,未曾合眼,她有些着急地轻敲房门,小小声地道:
“小姐,好了,天就要亮了,羿少爷得走了。”
红绍帐里的男女赶紧起身着衣,离情依依地舍不得分开。
“珊瑚,记得我们的约定,后天晚上我在十里亭等你。”白云羿最后再提醒她一次。
“羿哥哥,我有点怕”她还是感到惶恐不安。
“别怕,以后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开了门,送走了羿哥哥,珊瑚不得不对璇儿坦承道:
“璇儿,我们决定私奔了。”
“小姐,你真的要”璇儿惊呼,提心吊胆地。
她握住璇儿的手。“璇儿,你要帮我,后天晚上我要赶去十里亭,和羿哥哥会合,然后离开梅山镇。”
旅儿面有难色。“万一老爷知道了”
“那你和我们一起走。”珊瑚似乎非这么做不可,旋儿只好尽量帮她顺利逃出李家。
“好吧!小姐,只要你快乐,簸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谢谢你,璇儿。”
* * *
月黑风高的夜晚,李家大院里,楼影重重、树影幢幢、人影约约珊瑚拎着简单的包袱,和璇儿偷偷摸摸地来到后院。
璇儿轻悄地挪开了木桩,打开后门。
“小姐,我们快走。”尽管她怕得手颤脚软,但是为了小姐的幸福,她还是得努力镇定。
珊瑚心里也是紧张得要命,不住的回头张望,各种复杂的情绪,排山倒海般的冲击着她,毕竟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她无法不去想象爹和奶奶发现她与人私奔,会有多么暴怒、不谅解。
“小姐,别犹豫了,要是被人发现,想走也走不了。”璇儿明白她的心情,却不得不催促提醒她。
珊瑚深深望了这个家最后一眼,饱含辛酸地掉头,直奔而去。
她和璇儿依约前往十里亭,小心翼翼避过出来扫街巡逻的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晚的夜色特别诡异,一句半明半暗的残月,几颗欲显欲灭的疏星,朦朦胧胧地映着大地。
珊瑚心中的不安在扩大,直到看到了已守候多时的白云羿,她整个人才松懈下来。
“珊瑚,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心惶惶的,好怕你后悔不来了。”白云羿激动万分地上前握住她的双臂,热切地说。
“我说过我会来,我一定会来,就算是刀山箭林,也阻挡不了我对你的心。”珊瑚投入了他的怀里,柔肠百折。
月色下,两人生死相随的心是那么的坚定。
忽然,远远的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
“快把小姐找回来——”
同时看见了几簇燃起的火把,朝这个方向过来。
“糟了,被发现了。”璇儿惊恐地道。
珊瑚的脸色无比苍白,白云羿紧急拉起她的手,低呼。“快走!”
他们迅速逃遁,没命地狂奔,深怕被抓了回去。
一阵脚步声杂杳而至,李老爷带领着家丁,面罩寒霜。“你们往这边,你们往那头,务必把小姐抓回来。”
原来珊瑚的大嫂早就察觉不对劲,夜里如果起来上茅房,一定会到她房门外瞧瞧,想不到正好给她逮到了。
大半夜里,惊动了李老爹,召集家丁,全数出动。
梅山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他们在慌乱中走入山路,夜色幽暗,山路崎岖难行,珊瑚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幼缠足,一路上脚步颠踬,跑也跑不快。
“哎呀!”她又被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块绊了一跤。
“小心!”云羿牵扶着她,心中十分着急。
璇儿机警地道:“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被抓到的,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来引开他们。”
“这是个办法。”云羿颔首同意。
“可是你若被抓了,我爹不会饶过你的。”珊瑚担忧地道。
“我不要紧,小姐的幸福比较重要,小姐你们快走吧!”璇儿急促地说完,便往另一头奔去。
“璇儿”珊瑚心疼不已,充满不舍。
“快走,别辜负了璇儿的一片好意,我们如果被抓回去,就遭殃了。”云羿赶紧拖着她逃逸。
在昏暗不清的夜色里,璇儿故意现了身,让家丁发现,而后拼命地跑,拖延时间,家丁果然中计,以为是小姐,便一个劲儿的在背后追。
等到追上了,才察觉被骗了。
“可恶!”李老爷重重地刮了她一个耳光。“回去再惩治你!”赶紧再追缉与人私奔的女儿。
珊瑚觉得她的脚好痛,实在跑不动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背你!”云羿不由分说,兀自背起她,不敢稍作歇息。
珊瑚伏在他的背上,心惊胆颤的。
“该死!应该准备马的。”他忍不住咒骂,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以为夜深了,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骑马反而容易引起骚动。
结果他错了,他忽略了珊瑚根本不能久行。
然而更惊悚的是,夜色不良于行,他慌不择路,忽然踩滑了一块青苔石,珊瑚的身子往后倾,离开了他的背——
“啊——”两人同时惊叫,白云羿跌下山林深谷,惨叫声直窜云霄。珊瑚摔到山壁,重挫脊椎。
“云羿”珊瑚强忍着痛,爬向崖边,悲怆的呼喊。“云羿——”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绝望悲恸的情绪。
李老爷和家丁闻声赶来,还搞不清楚状况。
“珊瑚,你这个不孝女,全梅山镇的男人都死了吗?你非要跟姓白的,还要跟人家私奔,一点也不体恤爹的心情,你气死我了,枉费我养了你十七年。”李老爷一连串的责骂,还没有察觉到白云羿不见了。
珊瑚泣喊。“爹,先救救羿哥哥吧!他跌下山谷了。”
“什么?”李老爷一惊,非同小可,万一再弄出人命来,事情更难以收拾,连忙命令家丁下去寻找。
可是天这么黑,山谷又深不可测,他们怎么找呢?
而且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恐怕早已没命了。
“不——”这太残忍了,珊瑚仰首向天,痛不欲生的凄厉大喊,喊声穿透了林间,回荡在山谷。
山谷依然静悄悄,所有的家丁无功而返,七嘴八舌的讨论:找不到,大概活不成了。
珊瑚顿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 * *
天蒙蒙发亮,李家的人就全醒了。
厅内,祖奶奶和李老爷分坐在紫檀木雕龙茶几的两端,神情凝肃地审判珊瑚。
珊瑚被送回李家之后,人就醒过来了,但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就这么一脸哀绝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仿佛灵魂已跟着白云羿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祖奶奶摇摇晃晃地撑着龙头拐,走向珊瑚,然后举起拐杖,一拐杖打在她的身上,愤怒地叱骂。
“我宁可有个死掉的孙女,也不要有个不知羞耻的孙女!”
拐杖重重地落下,一次次
珊瑚却一声痛也不叫,也不闪避,仿佛没有知觉般。在她的心底,云羿死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此时她只想追随他而去。
崔娘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她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般田地,白云羿居然摔到山崖下死了。
是她破坏了他们的好事,内疚油然而生,她忍不住脱口制止。
“祖奶奶,手下留情,珊瑚回来就好了,毕竟是一家人,别打散了亲情。”
祖奶奶见孙媳妇出面求情,手也软了,颤巍巍地道:
“反正你也得到教训了,老天爷惩罚了你,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奶奶尖锐刻薄的话句句敲痛她的心坎,珊瑚咬紧了嘴唇,脸色更加惨白,泪水汨汨流出。
李老爷冷冷地开口道:“如果你不和白云羿私奔,他也不会摔下山崖,这是你们的报应。”
爹也残忍地打击她,珊瑚忍无可忍,愤恨咆哮。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你不追缉我们,云羿他也不会死呢?把一切的过错都怪在我身上,爹,你好自私,你才是刽子手。奶奶如果不那么偏宠哥哥,哥哥也不会那么目无法纪,去强奸人家,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
她一口气说出,李老爷和祖奶奶脸色大变,勃然大怒。
“你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是大逆不道。”祖奶奶跺着拐杖,厉声责备。
珊瑚瘫软在地,垂下头,她已无力去改变他们的思想。云羿的死已教她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门外,一名家丁匆匆来报。
“老夫人,老爷,白家的人前来抬棺抗议了。”
厅内的人皆为之一愕,老夫人气愤地道:“岂有此理,咱们也是丧家,他们抬什么棺!”拄着拐杖,和李老爷走出去。
白家二十几口人,人人披麻带孝,举着白幡白旗,扛着一具紫楠空棺,冥纸满天飞。
白夫人伤心悲号。“还我儿子来、还我女儿的命来。”天一亮他们就接获了恶耗,再一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珊瑚奔了出来,见到此景,倚在门边,哭肿了双眼。
白老爷暴吼着。“姓李的,我的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儿子关在大牢里,如今剩下的一个儿子又为你女儿送命,你还我一个公道来。”
李、白两家亲家变冤家,引起了镇民的围观,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议论纷纷。
李老夫人紧紧的握着拐杖的柄,神情僵硬地道:
“你儿子诱拐我家孙女,我都还没上门算帐,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李老爷宽宽的下巴向上翘着,姿态高高在上。“你大儿子打死我儿子的官司,我绝对告到底,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扛一具空棺来,恐怕不够吧!”
“你”白老爷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白夫人更是悲切的喊着。“你们李家不是人,是禽兽,苍天有眼,我白家之人世世代代不与李家结交,如有违者,天诛地灭!”
李、白两家个个怒发如狂、暴跳如雷,眼看又要打起来了。
珊瑚含泪奔出,跪在白老爷、夫人面前,泣道: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云羿,求求你们让我捧着云羿的牌位嫁入白家,我愿意终身为云羿守节,代替他孝顺两位长辈。”
所有的人为之一震,白老爷居然毫不留情面,当众踹她一脚,痛斥。“谁要你这种命中带克的媳妇!”
珊瑚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却不被挫折击倒,依然爬到白老爷、夫人的跟前,昂起头,楚楚可怜的乞求。
“珊瑚求你们,我已经是云羿的人了,今生今世非他莫嫁,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和他做一对阴阳夫妻。”
她的话惊动了在场的人,乡亲们交头接耳地谈论。
李老夫人颜面挂不住,叱道:“珊瑚你在胡扯什么,我不允许你嫁入白家。”
李老爷更是气得全身都抖起来了,命令家丁。“把小姐关进房里,不许她出来一步。”
“不——”珊瑚死命挣扎,挥舞着双手,凄厉地呼号。“云羿云羿”
“你们李家好狠的心!”白夫人咬牙切齿地道。
“不要脸!”白老爷跟着唾骂。“闺女失了贞节,恐怕也没人敢要了。”
“你们欺人太甚,来人,给我打。”李老爷一声令下,家丁全倾而出。
白家的人也不甘示弱,从日出打到日落
世世代代的纠缠,永不停息
* * *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胡言乱语地走过来,身上被菜叶、烂果飞砸,浑身脏兮兮的。
她双眼空洞、呆滞,原本案亮的水眸早失去光彩,她低头玩弄着凌乱的发丝,对外界事物一概不知。
“小姐、小姐”丫环璇儿四处找寻从家中偷溜出去的李珊瑚。“原来你在这里,下次别乱跑了,好不好?来,乖,我带你回家。”
她呆愣地任由璇儿牵扶,自从半年前白云羿死了,家人不谅解她,白家不接受她,她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后来竟然疯了,完全不认得人。
突然,她眼神一亮,似在湖中看见了什么,甩开璇儿的手,高兴得上前奔去,一面忘形地喊道:
“羿哥哥羿哥哥你来了,你来接我了吗?”
“小姐,回来啊!小姐”璇儿着急地在后面追喊,眼儿珊瑚冲向湖里,扑通掉下水。
珊瑚没顶之后,完全没有挣扎,很快沉下去。
“小姐——”璇儿惨烈地呼喊。
水面没有泛起一点涟漪,平静得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奇怪的是,经过打捞抢救,也没有发现李珊瑚的尸体,像是沉入了湖底,不愿浮起,再见世人。
这个传奇成为梅山镇茶余饭后的话题,而李、白两家世代流传着老祖宗誓不两立,恶毒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