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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山谷不开满了芦花,白茫茫一片,随风翻腾;山崖上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纤细瘦小的个头蹲在冷冽秋风中,不停地颤抖,看来单薄而无助。
人世间的际遇,好的与坏的、幸与不幸的,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呢?就拿她元宝黛来说吧,打一出生她就没见过爹,娘总是握着一只镶了块翠玉的绣袋,站在家门口盼着、望着,告诉她:爹有一天一定会回来找她们母女。
一开始她也是深信不疑的。直到那年娘终于捱不住因为过度思念而憔悴的身子,抑郁而终,留下了她和年迈的外公,两个人辛苦地替人做些绣品维生。
其实她能绣出非常精致的绣品,华美到连那些贵族都为之惊艳。她这一手巧艺全是娘教她的,娘则是外公教的,这是他们元家的祖传手艺。倘若外公肯让她将那些极精美的绣品拿去卖给那些有钱大户,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穷。可是外公不肯,说是宁可等待有缘之人,也不能轻易出卖心血。
原本靠卖一些粗劣的绣品也足够他们祖孙俩维生,但却不够在外公生病的时候请好大夫来看病。药铺老板的女儿是她的好姐妹,屡次让她赊帐拿药,她很感激,却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她偷偷卖掉几样她绣的鸳鸯屏风、牡丹绣袋,给外公请大夫、付药钱,却在被外公知道后给痛骂一顿,不准她再这么做。外公跟娘一样坚持,要她拿着那只翠玉绣袋继续找爹,等找到爹之后,他们就有依靠了。
可是眼前外公的病那么急,怎么能等到爹来救!而人海茫茫,她又要从何找起?爹为何不来拔他们呢?在他们彷徨无助的时候,爹在哪?她和外公这辈子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为何老天爷要如此待他们?
今天外公咳得更厉害了,她为了省下钱来买草药,也已经饿了好几天肚子。没有钱、没饭吃、救不了外公、又找不到爹--这样的苦日子,她真是快过不下去了。好几次她经过这个山崖,看着下面白浪一般汹涌的芦花海,真想就这样跳下去--跳进芦花海里,应该是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痛的吧?若能一点都不痛地得到解脱,那就太好了,她就能去找娘,不用再受苦
真不甘心哪
抹抹泪,元宝黛睁开迷蒙泪眼,冷风吹得她一阵哆嗦,也让她清醒不少。
不行,她若死了,就没人照顾外公了,这样太没担当,根本不配当元家人;天无绝人之路,她得坚强点,一定有办法度过难关的,就算是要她委曲求全嫁给村里的有钱老爷作妾--是啊,那个每天吃山珍海味、吃得很胖的王老爷对她总是很有意的心里有点作恶,她甩甩头,要自己假装看不见王老爷的年老痴胆。
作妾罢了,又不是卖入青楼,只要只要能有钱救外公的病,不让外公再挨饿受冻,这样的牺牲她受得起。
“老天爷,你看着,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元宝黛举起拳头,对着苍天大喊了声,信誓旦旦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惊扰了一群林间秋雁。她畅快地吁了一口气,觉得信心满满。“好!回家吧,外公一定等我等得急了。”
说着,元宝黛拾起缚着药材的包袱,猛然站起身,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
“唉呀!”
她连忙伸手抱住一旁的老树树干稳住身子,望望脚边被她踢落山谷的小石子。
“好险,差点滚下山去!”元宝黛啧了声,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被人迎面一撞,冲力之大令她大退好几步,就在她脚跟一空、顿时失了重心的瞬间,她那颗再次受到严重惊吓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嘴来--
“救命!”
火烧眉毛,她没有心思多想呼救的人是谁,只能使尽全身力气地挺身向前,奋力扯住老树垂枝,拚了命地硬是把几乎腾空的自己给拉回山崖边,顺手将那个紧抱着自己腰肢的人一起拖回来。
“差一点、差一点”她跌坐在地上,四肢都虚软了,手里却还紧抓着树枝不敢放。这回有更多的砂石滚落山崖,卷起一阵小小的尘烟,滚进芦花海里,看得她心惊肉跳。幸亏她曾跟村子里的武打师父学过一阵子拳脚,身手还算矫健,两手也挺有力气,否则刚刚铁定拉不回自己的身子。本来学武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跟外公,没想到竟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抚了抚胸口,稍微感到安心了,她才赫然发现怀里空空如也,方才抱在手里的药材--
“糟了!难道是掉下去了?”
她四处寻找不到,知是在刚刚那阵混乱中掉落崖底去了,心头忍不住一阵恼火!
“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嘛?!”
元宝黛见罪魁祸首还很没用地死抱着她的腰不放,她又羞又怒,忙将他推开。
“呃没摔下去?”那个男孩爬起身,一脸的惊魂未定。“还好、还好,我堂堂锦田伯的公子韩雍,身价非凡,倘若就这么死于非命未免太可惜”
元宝黛拉整好自己的衣衫,睨了眼脚边那衣着不凡,却浑身狼狈的男孩,这才发觉他生得十分俊俏,不但浓眉大眼、面白唇红,颊上还有两个深陷的梨涡,很是讨喜。瞧他年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难怪如此莽撞。
“你干什么冲得那么急?!没看见我站在这儿、没看见这后头就是悬崖吗!刚刚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咱们俩早就摔下山崖,成了一双无主孤魂了!还害我的药材掉下山去,你说怎么办”元宝黛不高兴地数落着韩雍的不是,却见他像是见鬼了般的惊跳起来。
“糟糕!差点吓傻了,忘了正在逃命!”韩雍很是惊慌地左顾右盼,最后选择躲到树干后,又探出头来朝一头雾水的元宝黛招招手。“女侠,谢谢-方才的救命之恩,等一下可不可以请-再救我一次?”
女侠?叫她啊?“救你?怎么救?”
“等会儿-若是遇到一大队人马,由一个一脸杀气的粉衫姑娘带头,-可不可以跟他们说没见过我来这儿?”韩雍哀求道,眼神又诚恳又可怜。
“喔”元宝黛若有所思地微偏了头。“你被人追杀啊?”
“差不多、差不多”韩雍心虚地干笑着,脸上彷佛大难临头的表情却不假。“在下姓韩名雍,是堂堂锦田伯的公子--”
“韩雍!你躲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你不要以为躲进这山里就可以把咱们的婚事一笔勾销!快给我出来!”不知从何而来的怒喊响彻云霄,声音又尖又高,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妙龄女子--一个火冒三丈的妙龄女子。
不只元宝黛被那声怒吼给吓了一跳,韩雍更是霎时间青了半张脸。
“完蛋了!前有悬崖、后有追兵,难道我这回真的要被那可怕的女人揪回去成亲吗?惨了、完了!”韩雍焦急地往刚刚奔来的路上张望,又探头看了眼崖谷,拍额哀叫。“不会吧老天爷,你竟然这样逼我!”
元宝黛听得迷糊,但见韩雍似乎遇上了走投无路的窘境,她心里忽然一个惊跳,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跟自己刚才一样想寻短--
“喂!”她紧张地拉住他衣袖,以防万一。“你可别冲动啊,到底怎么回事?那女的眼你有仇吗?她刚刚喊着什么婚事的,就是在说你吗?”
“是啊女侠,那女人可不是普通人,是这两年在苏州名号打得很响亮的富商华二虎的妹子华小虎。她总是在长辈面前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事实上却是个刁蛮凶悍的霸道婆娘,完完全全是我最害怕的那种女人。在下我不知道走的什么霉运,有一次和华二虎谈生意的时候,遇到了那华小虎,她就对我--”
“对你一见钟情是吧?”元宝黛见他点头如捣蒜,忍不住嗤了声。
“那华二虎见他妹妹对我有意,就来找我娘谈了,我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背着我答应了我跟她的婚事。”韩雍愈说脸上愈悲苦。“娘真是太没良心了,就算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也不能这样出卖自己唯一的儿子呀”
“韩雍!你在哪里?快出来!我华小虎哪里配不上你,你就这么怕跟我成亲吗?今日除非你给我个好理由让我死心,否则我拖也要把你拖回去拜堂!”
女子的怒斥声再度响起,这回听起来又更清楚了些,甚至连那杂乱的马蹄声都可以听见,看来那个华小虎的人马似乎就在不远处。韩雍听了更是急得直跳脚,元宝黛则是更用力的抓紧了他的衣袖。
开玩笑!她可不想亲眼看到有人从她面前跳崖自尽--会触霉头的。
“理由理由!什么样的理由才算好理由?!”韩雍焦躁地在原地兜来转去,元宝黛拉着他,也只得跟着团团转。
“就跟她说你有断袖之癖好了。”元宝黛用力拉住不停绕圈子的韩雍,喘气道:“你若不好女色、独爱男风,她就不会想嫁给你了。”
韩雍怔了怔,脸上火速烧起一片红。“那怎么行!我若真用这种理由拒绝她,她一定会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然后很快的全苏城的人都会以为我真的独爱男风,然后然后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元宝黛见韩雍细白的脸皮上透着红,窘迫的脸上一团稚气,孩童似的,而那两道浓眉却又在他的娃娃脸上刻画出青年男子的俊朗。这张脸揉合了男童与男人的气息,又矛盾又迷人,令人莫名心动
惊觉自己注视他过久,元宝黛连忙松开抓着他的手,脸上、手上,一阵燥热。
小时候外公带她去算过命,说她要到二十六岁才会红鸾星动,而她生活颠沛流离了这么些年,光顾着外公、顾着找爹,从未好好替自己的终身打算过,更不曾多注意过什么男子,才会到现在都二十有六了,还待字闺中难道真是年纪到了,否则她怎么会忽然为了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脸红心跳?
元宝黛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也该去看大夫了。
“咱们韩家血脉单传,我爹娘要是听到他们唯一的儿子竟然有断袖之癖的消息,一定会当场气得昏死过去。不行、不行,这个办法行不通的!”
“那你就快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去呀,既能教你爹娘放心,也能教那个华小虎对你死心。”元宝黛实在很想伸手戳他那个看起来满笨的脑袋瓜。
“就是就是没遇到嘛”韩雍说得满腹委屈。
扳指算算,其实他的要求并不多啊,只要年纪比他小、看得顺眼就好,他并不奢求国色天香,但若有这等容貌也不错最重要的呢,一定要温柔体贴、贤良淑德。那华小虎虽然人称艳丽,但他就是看不顺眼,更别提她还大了他整整两岁。最糟糕的是,她可是只凶巴巴的母老虎,他才不要自己跳进虎口。
虽然他的要求并不多,可是怎么就好像是天意作弄人似的,让他就是遇不到想娶回家的姑娘呢。他的两个拜兄都娶妻生子了,幸福得天天只顾着回家陪伴娘子儿女,根本没人关怀他这孤单男人的心情。一想到这,就很心寒
他不想随便乱挑,把一个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娶回家。他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辜负别人家的女儿,所以他的婚事才会这样一直拖,拖到爹震怒、娘生气,最后擅自替他挑了这门简直要他命的婚事--
不行,他绝对不能娶华小虎!若要他与那只母老虎结为夫妻,他宁可娶眼前这个穿着淡绿色布衣的救命女侠--
“遇不到?那不然先随便找个人跟你扮场戏,骗骗她也好呀。”元宝黛好心建议着,却见韩雍一脸古怪地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冷汗直流“怎怎么啦?”
“救命啊女侠!”韩雍忽然扑通一声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元宝黛当场傻眼!“求求-!现在就只有-能帮我了!”
“你干嘛?我我又没说不帮你,你干嘛跟我下跪?!”活了二十六年,头一遭有人向她下跪,竟是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孩。“还有,我才不是什么女侠呢,你快起来啦!先告诉我怎么帮你,若不是很困难的事--”
“一点都不困难!”韩雍脸上装着他此生所能扮出最可怜的模样,诚恳哀求:“只要等会儿-跟我一起在华小虎面前扮场戏,让她以为咱们不但两情相悦,还已经互许了终身,我想要娶的是-,不是她,她就不能死赖着要嫁给我了。”
元宝黛听得震惊,连忙一甩手--“不行!”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裙。
“为什么不行?不过是扮场戏嘛!”韩雍哀叫着,怕她就这么走掉,干脆一把抱住她左脚脚踝。“难道-忍心见死不救?”
男女授受不亲--元宝黛既羞且怒,想要使劲甩开他的纠缠,又怕他一个不小心便会滚落山崖。“你这种事情怎么能当成儿戏说着玩呢!况且你就算真娶了那个华小虎,也不见得就会死啊,我哪有见死不救!”
“有啦有啦!我如果娶了那只母老虎,真的会死的!”华小虎的人马随时会找到他,荒山野岭的,他没别的选择了,只能死皮赖脸缠到底,非得要这个救命女侠再救他一回。“送佛送上天,帮人帮到底嘛,况且找人跟我扮场戏是-的提议,我听-的,就找-啊,-就好心帮帮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元宝黛又拉又扯,却怎么也扯不回自己的脚,一不小心便扭到了脚踝。“啊!”元宝黛痛唉了声,跌坐在地。
“怎么了?”韩雍终于松手,这才发现元宝黛藏在裙底下的脚似乎是扭到了。“哎呀!哎呀哎呀!都肿了耶!”
元宝黛痛得咬牙切齿,听出韩雍话里的那丝欣喜期待,立刻抬头瞪他。
“那又如何?我还是不会帮你的!”
“-扭了脚,没办法下山了,就顺便帮我嘛,只要-帮我扮完戏,我会派人用八人大轿抬-下山的。”韩雍见她一脸坚决,只能不死心地继续恳求:“不然这样好不好?只要-肯帮我,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想要任何奖赏,我都会答应-,好不好?看-想要多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尽管提出来,只要-肯帮我。”
元宝黛正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外公卧病在床的模样却忽然闪进脑海--
他还欠她一包药材呢,那包药材只够煎成三碗汤药,对外公的病其实没什么帮助再看看眼前这个韩雍,若把他那一身的华服和配饰拿去典当,说不定就够她请城里的有名大夫来给外公看病,也够她去药房把那上等人参买个几斤回来,炖成参汤给外公补身子了贫富之差,怎么会这样的悬殊呢?
“还是-家里有什么兄弟想当官的,只要我跟我爹说一声,随时都能替他们安插个一宫半职。怎么样?-考虑看看。”
“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元宝黛小心翼翼地探着他的口气。“那可能要花很多银子的”
“没关系!只要-肯帮我这一次,就是我韩雍的大恩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韩雍大力拍胸保证,彷佛连摘星取月都办得到,害得元宝黛犹豫了
遇上这种机会是很难得的,今天若真是村里的王老爷要讨她当小妾,拿照顾她祖孙俩当交换,她必须强忍着胸中那股晒心才能逼自己答应,而且是委屈万分的但如今,是这个看起来很有钱的俊俏小少爷有难,求她帮助,她是该得到一些报酬外公老迈,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该替外公打算打算--
“好吧,我就答应你,帮你扮这场戏。”
“太好了!”韩雍欣喜若狂。“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救命之恩的!”
“可是你得先答应我的请求。”元宝黛抚着肿了好大一块的脚踝,冷静道。
“说、说!”韩雍笑嘻嘻的,脸上扫去了方才因为担心而笼罩的阴霾,显得更加孩子气。“-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要你承诺,照顾我和我外公两个人--”元宝黛略一停顿,清了清喉咙。“一辈子。”
“一辈子?”韩雍瞪大了眼,显然被这样长远的约定吓到了。
“一辈子。”元宝黛面无表情地重复,不给韩雍有商量的余地。“怎么样?如果你办不到,你等会儿就自己想办法摆脱那个华小虎吧,但是你害我掉下去的那包药材还是得赔给我。”
“韩雍!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与其等到我把你给揪出来,我劝你还是自己出来,场面好看些!”华小虎的怒喊声又传了来,惊得韩雍从地上跳了起来。
“成!照顾-跟-外公一辈子是吧?咳,不过-所谓的照顾,是不是只要让你们吃饱穿暖就可以了?还是--”
“还得有住的地方,生病了要请大夫来看。倘若我有什么事,你仍得负起照顾我外公的责任。”元宝黛板着脸,逼自己厚着脸皮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谁叫这小伙子哪天不挑,偏挑今天她心情不好,刚刚决意要摆脱这穷苦的日子,他就自己送上门来当牺牲品。“你放心吧,我们祖孙俩不会故意奢侈浪费的,而且我也会继续卖绣品谋生,不会把你吃垮的,反正咱们平常就吃不多。”
元宝黛话才说完,立刻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传了出来--
“咳咳咳。”惊觉那竟是从自己那饥肠辊辘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声响,元宝黛连忙以手压腹,咳了两声当作掩饰,但韩雍倒是清楚听见了。
他觑眼偷瞧了元宝黛两眼。方才从她的衣着装扮便看出了她家境不好,尤其她身子那样瘦,恐怕他的丫头都比她丰润些,日子怕是过得相当困苦吧。而她只要求他照顾她和她外公,想必也是没别的亲人了。
她的衣衫是旧,倒也干干净净的;墨色的发松松扎起,露出她柔白的脸庞,和那双微蹙的笼烟眉。即使她脸上看起来是不大高兴的,她浑身依旧散发着一股温柔的气息。他看着,忽然想到了府里每年夏天都会绽放芬芳的那一池白荷花,那样温柔,却又坚韧的
可惜,她眼底下有两抹青色阴影,透露出她掩不住的疲惫和落魄
莫名的同情与心疼一起涌上来,韩雍没多细想,再次对她承诺--
“那就说定了,-帮我这一回,以后我就负起照顾-和-外公的责任-放心吧,全苏城的男人除了我大哥跟二哥,就瞩我韩雍最真诚了,我说话算话的。”
元宝黛见他真答应了,一时愣住--她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替自己和外公拐到了一个--终身依靠吗?而且听他那口气,竟是毫无怨烦,真心无比的
“好啦,一言为定,-待会儿可要帮我摆脱那只母老虎。”韩雍刚把元宝黛从地上扶起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奔腾的马蹄声和女子的吆喝声,他几乎能看见那骑在马背上、怒气腾腾的华小虎了。他咽了咽口水,要自己千万镇定。“对了,我还没请教救命女侠的大名。”
“我不是女侠。”她再次澄清。“我叫元宝黛。”
“元宝袋?”韩雍忍俊不禁,惹来元宝黛的瞪视。
“元宝的元,元宝的宝”远山黛的黛。”
“喔喔,这样啊。”听起来还是很不能笑,不能笑!
忍住嘴角的抽搐,韩雍又问:“那么元姑娘,能否再顺便请教一下-的芳龄?”
虽然他说要娶她只是在做戏给华小虎看,但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想确定一下她的年纪是不是比他小,好图个安心,以免唉,他也觉得奇怪,以免什么呢?他们只是在做戏呀。
“我吗?”元宝黛的表情因为犹豫而显得有些呆滞。
那个说她二十六岁才会红鸾星动的算命先生还说过,说她该是王公卿相的后代,举凡这样富贵人家的子弟,一出生便有许多小表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趁机下毒手索命,所以许多大官子孙常常养不大,所以他叮咛她除了随时随地念佛保身外,还不可轻易跟人透露她的年龄,免得被身后一只促狭鬼儿听见了,会赶来索命--她认定这都是那算命先生在瞎说,因为她平常连要吃一顿饱饭都难,哪里是什么王公卿相的子女!这样落魄的贱命,哪只鬼会想要呀?但外公倒是很相信的,常嘱咐她一定得听算命先生的话,所以从小养成习惯至今,她跟人提起年龄时总是会少说几岁
“二十二。”元宝黛摸摸脸,扯了个谎。面对他那张怎么看都只有十七岁的娃娃脸,她更是无法说出自己实际的年岁。
“那就好、那就好。”韩雍话音方落,便见前路黄沙滚滚,一大队人马声势浩大地朝他们奔来。“她来了!”
“韩雍!你果然在这儿,就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一个身穿粉色袄儿、银鼠皮裙的姑娘从马背上跳下来,手里握着马鞭,艳若桃李的脸上却是怒气腾腾的。
“咦!这华小虎长得挺美的呀。”元宝黛瞧着,朝她身后的韩雍低语:“你竟然还看不入眼。”
“那又如何?-看看她手上那条鞭,那条长鞭哪。”韩雍没什么骨气地躲在元宝黛身后,就怕华小虎的长鞭会不小心在他身上抽一把。
“哼!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提前来拦你,否则你又要像上次一样连夜逃跑,留下个烂摊子给我收拾!现在既然让我找到了,你快跟我回去吧。”华小虎玩弄着长鞭,语带威胁:“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今晚咱们拜了堂、成了夫妻,今日的事情我就不再计较了,嗯?”
“华姑娘-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能娶-的。”韩雍哀叫。“-明知道,这婚事是我娘擅自帮我做的决定,不是我要的,-别再逼我了。”
“逼你?!”华小虎气得一甩长鞭,韩雍立刻惊跳起来。“别欺人太甚了!好歹我也是你娘亲自选的媳妇,难道我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非得让你这样糟蹋?!”
“华姑娘-言重了,我怎么敢糟蹋-!”韩雍诚惶诚恐,眼见华府人马个个杀气腾腾,他的冷汗流得更快。“我就是不想糟蹋-,辜负-,所以才不能娶-嘛。”
“为什么娶我会是辜负我?!”华小虎咄咄逼人,手上的鞭子更添气势。
“因为”韩雍望了眼元宝黛,干咳一声。“其实呢,是因为我早已经有了心上人,我答应过要娶她为妻,所以不能娶。”
元宝黛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韩雍脸上一阵青白。
“喂,说好要帮我的。”韩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当然了。”元宝黛抬头看他,眨了个眼。
“心上人?”华小虎惊呼,像是大受打击。“你撒谎!你若真有心上人,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倒是说说看,你的心上人是谁?在哪里?”
韩雍又看了眼元宝黛,忽然一把牵住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是想要很大丈夫地宣示她就是他的心上人,但一对上华小虎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的豪气就又虚掉了。“就是就是她喽”
华小虎略往左瞥,这才发现原来韩雍身边还站了个人,她只瞄了元宝黛一眼,就又转回头去,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他说,他的心上人就是我。”元宝黛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高举到华小虎面前,微笑道:“我俩情投意合,已经私定终身,所以他不能娶。”
“什么?!”华小虎猛然瞪向韩雍,见他一边傻笑,一边猛点头;心中更是火大,无法忍受他俩的手握得那么紧,她一扬马鞭,朝着元宝黛挥去
韩雍见她来势汹汹,心中大骇,本来想拔腿就跑,又想到元宝黛脚上有伤,不良于行--
“慢若--”
元宝黛措手不及,只能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被一头压进了韩雍的胸怀里。他的双臂虽然护着她,但那一双不算健壮的手却直发抖。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甚至可以听见他心里狂跳得跟打鼓似的。
这家伙明明怕得要死,怎么会--
韩雍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华小虎更是当场呆掉,直到手里的长鞭落了地,才气愤地喊道:“混蛋!你竟然为了她--她果然是你的心上人!”
发现长鞭没在他身上落下,韩雍这才睁开了因为害怕而紧闭的眼,大吁了口气,心中感谢苍天有好生之德一低头,恰好看见元宝黛正望着他,那眼里的光采,竟是带着些景仰崇拜的--
“咳,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妻小熬孺嘛,-怎么可以随便出手伤人。”不知怎么的,元宝黛那眼神令他忽然觉得自己相当有男子气概。他挝起了胸膛,手也不抖了,就是面对华小虎那双恨不得瞪死他的眼睛时,还是有点气虚“-都听到了,她她就是我的心上人,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这就是我不能娶-的理由。咳,所以,-死心吧。”
“雍儿,原来你真的有心上人!”妇人兴奋的声音传来,便见华府人马让开一条路,一顶气派的八人大轿来到了韩雍与元宝黛面前。
“大圆、小圆?”韩雍见了轿前那双丫头,惊叫出声,又瞪向轿门。“不会吧?”
“少爷,夫人来了,”大圆、小圆掀开轿帘,一位绝色妇人从里头出来。
好漂亮的女人!元宝黛心中惊叹不已。眼前这位夫人一身华服,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笑吟吟的脸上有一双深陷的梨涡,看起来好眼熟
是了,她跟韩雍长得好像。
“娘啊,-怎么会跑上山来!”韩雍很苦恼地抱怨着,韩夫人却走上前来,一会儿用手绢替他擦汗,一会儿又摸摸头、抚抚脖子,百般溺爱的。
“瞧你这孩子,怎么搞得自己这么狼狈!我就是不放心,所以才跟来的。怎么?累不累?渴不渴?大圆,把咱们带来的莲花茶拿来给少爷--”
“娘啊,”韩雍很尴尬地躲开韩夫人的抚弄,低声哀道:“-别这样,跟-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瞧你这孩子,说话这么没良心。”韩夫人泪眼汪汪,很是心酸。“长大了就嫌娘烦了,枉费娘十七岁就嫁给你爹,十八岁就生下了你,把你养了二十几年,才长得今天这么大”
二十几年?元宝黛听了一愣--这男孩难道有二十岁吗?
“娘,别说了啦!”韩雍脸上的红已经布满耳根脖子。“这里很多人”
“啊,对了,这位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吗?”韩夫人忽然眼睛一亮,拉开了挡在眼前的儿子,仔细打量了元宝黛一番,喜道:“好、好!”“好好什么呀?”瞧娘笑成那样,他心里就一阵不安。
“我瞧这姑娘好啊。我刚才远远就听见了,你非她不娶,她非你不嫁。乖儿子,有心爱的人怎么不早跟娘说呢,咱们就不用白忙一场了。”
“呃,娘啊,其实--”真糟!娘怎么就这么巧地挑这时候来凑热闹。眼看华小虎还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瞪得他不得不把实话给咽回去。
韩夫人见韩雍窘迫万分的神情,笑着推了他一把。“瞧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臊的?况且你们俩手牵得那么紧,娘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元宝黛和韩雍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又紧紧握在一起。韩雍一窘,忙要松手,元宝黛却反倒将他握得更紧了些,只听得她低声提醒:
“戏还没演完,母老虎还看着呢。”
“姑娘。”韩夫人连名字都没问,就先挽住了元宝黛,亲亲热热地道:“咱们家雍儿不懂事,既然和-有了婚约,也不早点告诉我,让-委屈了。”
“不会的,夫人,一点也不委屈。”元宝黛微笑,心里忽然冒出个有趣的想法--现在虽然是在扮戏,但若她将来真能有一个像韩夫人这样又亲切又可爱的婆婆,那也不是件坏事“雍哥他对我很好。”
韩雍听了一时气岔,猛咳了数声。雍雍哥?
“唉唷!雍儿你这是怎么啦?”
“没没没!没事!”韩雍忙挥手,抬眼看见元宝黛脸上那抹待嫁女儿的羞怯神情--竟是那么样的自然,连他都要相信了。
“我看一定是在这山上吹风吹得太久,着凉了。走吧,咱们快回家跟你爹说去,快帮你们俩把婚事办一办。”
“娘,这太赶了吧?”韩雍措手不及,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他原本的计画--
韩夫人听了,两手-腰,脸色一变。“太赶?我还嫌太慢呢!之前你三番两次拖延婚事,念在你是为了心上人也就罢了,现在你还有理由跟我继续拖下去吗?”
“不是啊娘,我有苦衷的!”韩雍有口难言,却见元宝黛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急。
“不许再说了!来人,把少爷给我架回去,今天晚上我非得亲眼看着他们俩成婚不可,绝对不许出任何差错!”娇滴滴的韩夫人一声令下,便见数个韩府家丁迅速将韩雍和元宝黛团团围住,将两人给架上了轿,抬下山去。
“韩夫人,那我怎么办?!”华小虎气急败坏地问道。
“华姑娘,对不起呀,雍儿眼-的婚约,恐怕得取消了。”韩夫人很抱歉地笑道。“至于那些聘礼就不用送回来了,就当是给华姑娘赔罪吧。雍儿与华姑娘有缘无分,真是可惜,还是请华姑娘另觅良缘吧。”
眼见连韩夫人这个靠山都没了,华小虎又气又怒,破口大骂:“-以为我稀罕-儿子吗?!别臭美了!他想娶我,我还不愿意嫁呢!可恶!咱们走!”华小虎怒气冲冲的奔上马,心中怒喊:混蛋韩雍!你等着,我华小虎不会轻易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