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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栋商业大楼会议室。
佑宁站在走道最后面,看着台上的电子字幕打着“劳退新旧制对企业主及劳工之影响”
这题目不会让人想睡觉吗?
她转头看着台上的黎峻威。
黑底灰色条纹衬衫,打着灰色领带,自信地站在台上对着投影机里的资料讲解着薪资结构。
在她这门外汉听来,堪称条理分明,言简意赅。
他擅长把无聊的法律条文用几句简单的比喻说得清清楚楚,让人印象深刻。她偷偷观察过,没人打瞌睡;而整场八十人,竟有一半以上是女人,男人们听得专注,女人们专注之余,还带着一股倾慕。
看来办这场讲习的主办人说得没错,她的老板果真很受欢迎,哪怕上起课来他的表情还是一样严肃冷淡,却完全不影响他受欢迎的程度。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际,黎峻威突然朝她射来一道锐利的严厉眼神。
她心里一惊!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下一刻,她就听见他对着麦克风说:“很抱歉,这堂课讲义的偶数页全印反了,下节课我会把正确的讲义送到各位手上,那这节课就麻烦各位看着投影机听我逐一解释。”
印、印反了?怎么会?
她慌慌张张的把手上的讲义拿来翻阅,越翻,心越沉,真的全部都印反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抬头,发现主办单位的吴小姐已经走到讲桌旁,向他拿了一份资料,快步走了出去。
她如果还敢傻傻的站在那里,恐怕会让他更生气,她只好快步走出去跟上吴小姐。
她默默跟在吴小姐身后,看她如何进行双面列印,如何熟练地把资料装订好,然后拿了一把大文镇把资料后面的钉书针敲平。
“为什么要那样做?”佑宁问。
“喔,因为有时候订书针要是没钉紧,会弄伤翻阅人的手。”吴小姐说。
想不到这么简单的工作还有这等学问啊。
“吴小姐,为什么一样是双面列印,我会有印反了的情形?”
“你大概没用最上面这个送纸器让机器自己翻面列印吧?”
“因为我担心机器没能确实把纸一张张翻过去,所以”
“这倒不用担心,这情况并不多见。如果你以人工一张一张翻阅,也可以,但是你要记得你翻的方向,只要每次都一致就不会有问题。”
“喔,谢谢你。吴小姐,跟你学了许多。”
“哪里,快别这么说。你是新来的助理驹?跟着黎先生压力很大吧?”
“嗯。”没错,压力大到翻。
“好了,我们快趁下课前把资料送到会议室去。”
“好。”佑宁跟在吴小姐身后,看看腕表,同样三十份资料,人家影印加装订二十分钟不到,可黎先生给了她两小时,她却还印错唉,她真是笨得可以。
接下来的时间,她都不敢抬头看黎峻威,只是更卖力的帮着吴小姐打点学员待会儿下课后的杂事。
下课铃响,她忙着收问卷,核对学员委托代订的车票,完全没留意到黎峻威拿着公事包面无表情的站在她的正前方。
黎峻威开口说道。“把手上的事交给吴小姐,我们该走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
黎峻威看着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感到惊吓的,冷冷丢了一句:“我在停车场等你。”转身就走了。
佑宁草草收拾桌上的文件,和吴小姐道别后匆匆跟上已走远的老板。
黎峻威抿着薄唇,发动车子;佑宁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很顺畅的由省道开上高速公路。车内两人却是一句话都没。如果这时候能来点什么音乐也好,可是黎峻威像是要用这样令人尴尬的沉默处罚她似的,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开音乐。
佑宁偷偷打量他的侧脸,那紧绷的线条在在说明了他正在压抑怒气:也许她该先跟他道歉,让他念一念也好过这般教人难受的沉默气氛。
“黎先生,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小心把资料给印反了。”她嗫嚅地说着。
黎峻威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的确应该反省。那些学员花了昂贵的学费和时间来上课,理该享有最好的服务,让他们拿到这样的讲义,是连想像都不该有的事情,你却让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我很抱歉。”她头垂得低低的,委实感到抱歉。
“我要的是个有工作能力的员工,而不是一个整天只会把抱歉挂在嘴上的助理。”老实说,他真是受够了。这种可以事先检查就能避免掉的错半误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是因为她泡的茶太好喝,还是因为她勤快的工作态度让他疏于注意她的文件品质?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他犯的错恐怕比她的还大,他是真的该好好考虑她的去留问题了。
回到事务所,竟又让他看到空空如也的办公室,他心里一把无名火从脚底烧起。
佑宁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三点十分,直觉同事们应该都窝在茶水间喝下午茶,担心黎先生会因早先自己的错误迁怒咪咪姐他们,于是鼓起勇气对黎峻威说:“我我去找他们去。”
他来不及阻止,因为一转眼她已经以竟跑百米的速度往里面冲。
他只好回座等着,等着有个人来跟他好好说明为什么上班时间整个办公室里会连一个人都没有。
佑宁正要冲进茶水间,却在会议室门前被咪咪唤住——
“小宁,你回来啦?”
佑宁停住脚,转头,见大伙们悠哉地喝着咖啡,手里拿着她做的蛋糕,一脸愉快。
刘烨嘴里塞着一块美味蛋糕,没法子说话,遂竖起大拇指,夸赞她的手艺。
见大家兴致正好,她一脸歉然。“黎、黎先生回来了。因为今天他上课的时候,我不小心出了点错,他正在气头上,一回来见大家都不在座位上,更生气了,所以我先跑进来跟大家说一声,免得大家没有心理准备。”
刘烨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呵,好久没吃到这么令人满意的蛋糕了,真是心满意足呢。光凭她这好手艺,他就能想出一百个理由追求她了,不过为何她看来如此不安?
答案很快在门边出现。
当黎峻威那张冷冽的眸子一一扫视过大家。
佑宁那张美丽纯真的脸简直可以用“垮了”来形容。这时候的他,当然应该义不容辞的出马解救正限于困境的佳人。
刘烨搂着黎峻威的肩。“好啦,放轻松,是我叫大家来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的。”
黎峻威看着他的五名记帐工,冷冷说道:“我无所请,如果大家自行评估手上的案子可以赶在这个月十日以前完成,有何不可?”
他话一说完,所有人除了刘烨,全臭着一张脸快步离开现场。
刘烨微笑看着他。“怎么啦?心情不好哦?”“没有。”他根本懒得谈。
刘烨从自己盘里切了一小块蛋糕给他。“尝尝?”
黎峻威看着蛋糕,没有说话。
“拿去呀。”刘烨催促。
黎峻威拿了蛋糕往嘴里塞,一种甜而不腻的蛋糕香气占满他的味蕾,余味却又有丝淡淡的橘香。
“上哪儿买的?”黎峻威问。
他嘿嘿笑了两声。“很好吃吧?是佑宁昨晚做来请大家当下午茶点心的。”
又是她!
“她是不是真有那么闲呀?”他忍不住批评道。
“你干嘛啊?真的对她那么不满意?”刘烨问。
“当然!我上课的讲义一向以严谨出名,内容及文字从不出错,可是她竟印反了我的讲义。不仅如此,她做事根本毫无章法,不只速度慢,还频频出错。”
刘烨端起蛋糕,放在他面前,阻止他那滔滔不绝的不满。“不会吧,你也承认她做的蛋糕很好吃啊。”
“刘会计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开的好像是会计师事务所,不是蛋糕店吧?”
“话是没错啦,可是我相信我的直觉,你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应徵的时候吗?那种闪亮的自信让人一见钟情,那种power绝对装不出来,也许人家是因为对环境不熟悉,才无法发挥潜在的能量,你就多给点时问,多担待些嘛。”
“理由?”
“我想追她,你看这理由怎么样?”
闻言,他心里突然有丝怪异的感觉。
“我认为你是在自找麻烦。”说完,便走出会议室。正要走往二楼他的办公室时,他又听到茶水间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他停下脚步,听见佑宁喃喃说道:“糟了,小婴儿、小胡椒、小椰椰,我今天又闯祸了,我把黎先生的资料印反了,让他在三十位学员面前丢了脸。我听说他从来不在文件上犯错耶,怎么会有这种从来不犯错的人?那不是神才有的境界吗?厚,我压力好大呀,我好像越想把事情做好就越会犯错。怎么办?我这么笨。真的真的一点都不适合当人类,真想变成你们,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是很好?”
听到有人希望自己变成植物,黎峻威便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向二楼,突然想起刘烨刚刚对他说的话。
闪亮的自信让人一见钟情吗?
刘烨真该去找家眼科好好检查检查他的双眼。这梁佑宁不管怎么样看,就是一副严重缺乏自信的样子。
她不要过分晦暗就该谢天谢地了,还闪亮咧。
他走进办公室,刚好佑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却又断了,挂好电话,瞥见桌上有本摊开的笔记本,他一时好奇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琳琅满目,工整的字体抄写着影印机的操作步骤、客人爱喝的饮品记录、咖啡的摆放位置图,楼下同仁的账务分区和分机号码,当他往前翻,翻到第一页,看到她做了一个备忘录,写着:
黎先生,左撇子,不吃的食物有:红萝卜、芹菜和青椒。
爱吃的食物有:甜甜圈、天山包种茶和一切甜的东西。
爱用的文具有:白金牌0。38的蓝色及红色笔蕊,蜻蜓牌橡皮擦及利佰代铅笔。
每日早上必看:三大报的财经版。每天九点要查看各国汇率的变动表。
看到此,他整个无言。
好吧,他承认她很用心;既然人家用了心,也许他该多点耐心,那就再看看吧。
下班时,大家夸佑宁蛋糕做得好,所以她好开心!
骑着机车回家时在心里暗暗计画着,等哪天黎峻威下午不在事务所,她要来做蜂蜜蛋糕。
想着想着,忽然劈哩咕啦下起雨来,路人一阵惊呼,纷纷闪避路旁骑楼穿戴雨具,她也急着催油门要把车骑到前面不远处的天桥下,可她这么一急,她的“小红”突然熄火,任她怎么踩,就是无法重新发动。
雨打在脸上有些疼,她这才想起该先穿起雨衣,再慢慢来想办法。掀起椅座,她差点昏倒,雨衣竟然不在里面!
她咬牙,算了!
横竖都已经湿了,那就用牵的吧。
黎峻威远远地就看到有个女人牵着故障的红色机车,看那身衣服,他就猜那搞不好是梁佑宁,他原应要在路口左转的,可是方向灯还是打了右边。这么大的雨,这样丢下他的员工,他实在做不到。
所以他把车开到前面,拿着伞走了下来。
佑宁低着头使劲的牵着她的“小红”不知道是不是淋湿的关系,这小红怎会比平常牵起来还重?
呼!她都快累死了,那个见鬼的天桥到底还有多远?
“你打算把这台机车牵到哪里去?”黎峻威问,把伞分一些给她。
咦!这声音?
她猛地抬头。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黎先生!”
“机车没法子发动吗?”他问,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淡。
“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遇到他,可真是双倍的苦恼啊!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得轻描淡写。
“不!”她骇得两眼发直。
“不?难不成你想牵着这部车走回去?”
“不是,我是想把车牵到前面的天桥下,再重新发动看看,如果不行,再来想办法。”她努力地想有条理的把话说清楚,可一遇到他,她就是会慌张得语无伦次。
“你的计划还没开始执行,就该送医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盯着对街一家机车行招牌上的电话号码报了她的机车号码和自己的姓名电话,请机车行老板雨停后过来牵车回去修理。
“行了,上车吧。”他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容人拒绝。
直到坐上副驾驶座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多湿,她的头发、衣服、裙子无处不滴水。她歉然的看着他。“对不起,弄湿你的车子。”
他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因为他正转头在一个他运动时带的提袋里找干净的毛巾。
“这条毛巾给你,拿去擦擦吧。”他说,然后开了暖气。
才接过他的毛巾。
他又问:“你家怎么走?”
“呃,就这条路直走到五权路右转过三个红绿灯有家加油站就到了。”她说。
他皱眉。“你不能报住址吗?这样比较明确。”
明确?
这两个字听起来就教人感到担忧,她要是讲得太清楚,他直接把车开到她们住的大楼门前,要是、要是遇到佐宁那可怎么办?
不成!还是模糊些好。
“我我刚搬来没多久,所以住址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
她打住,认真擦着头发,不打算继续讲下去。
“你怎么会怎么会连自己住的地方都记不清楚?真是太离谱了!”
她微噘着小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就是这样老是一无是处。”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让他感到讶然。
是不是他无意间把话说得太重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关系。”
他眼角抽搐。
那他现在要不要回头谢谢她的宽宏大量,愿意原谅他的无心之过?可是明明犯错的人是她,这情况实在好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