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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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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 美国 纽约

    大而宽敞的办公室里,布置的一点也不像是办公场所,暖而温馨的木质装潢,让人有种想要特地去泡一杯香浓的咖啡在这里坐下来好好品尝的冲动。

    设计这一间办公室的人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头不晓得多少年没修剪过的黑发,柔顺自然地散再宽阔的肩膀、后背,让原本便立体的五官,更增加了一股粗犷的味道。

    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的人,会认为他就该是这个放荡不羁的样子,但是只要是超过六年以上的好友,都晓得他曾经还有另外一种斯文沈稳的装扮。两种完全不同气质,就像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你准备回去了?”罗宾在他的对面坐下,一身笔挺的西装跟对面那身衬衫牛仔裤是截然不同的格调,相称之下格外显眼。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回去了。”沉沉的声音有着感叹,一点也不像是这个看似潇洒无拘无束的人会出口的话。

    宋卫樵喝了一口秘书小姐刚泡好的咖啡,喜欢上这种完全不加奶精不加糖的苦涩,自从来美国之后,喝咖啡的习惯越来越浓,有时候觉得大概自己的味觉已经被这里又甜又浓的食物给麻痹了有不一定。

    “已经不想你那个深爱的女人了?”

    “不!依然想,依然深爱。”

    “那回去做什么?”跟他相处有六年多的时间,从他一开始踏上美国这一块土地开始到现在,对他的事情虽称步上了如指掌,但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有通通都知道了。

    宋卫樵苦笑。“开始我以为一定要遗忘才能够不再痛苦,但是这几年来的四处游走,想通了很多,既然爱上了,就不该遗忘,那对我,对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而言,都是一种幸福,更像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因为我记得,所以她便存在。”想了这么多年才想通,可见自己是怎么蠢的一个人。

    罗宾笑笑,他没有他那种痛苦的经验,所以虽然他说的话他都懂,但也不过是字面上的意义,要他真正体会,他宁可像目前这样平平淡淡在幸福里当个傻瓜,也不要去经历他曾经接受过的一切。

    “随你,反正公司是你的,爱怎么样都没关系,偶尔记得回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就好如果可以,顺便带你皮包里的那个小朋友一起来。”直接移身到他那一头的沙发坐下抽出他口袋里的钱包,熟悉地翻出内层里那张像精灵一样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卫樵来美国第一年年底时季家夫妻随圣诞卡一起寄来的,那时候他跟卫樵一间宿舍,瞧见卡片里那张清灵的容颜顿时惊为天人,还吵着要他帮忙介绍认识。

    这么多年了,不管看几次都觉得漂亮,要是他背后多了一双透明的羽翼他也不会觉得讶异,在荡秋千上的精灵。

    宋卫樵微笑,接过他手中的照片,曾几何时,他不再害怕面对这一张清灵的脸庞,心里有的,只是思念,深深切切,层层迭迭,浓的话不开的思念。

    他好吗?

    “你爱他?跟爱季璃一样吗?”这一直是多年来罗宾心里的疑惑,每每听他讲起三人之间的相处时,他永远也分不清谁对他比较重要。

    “我不知道。”他没想过自己会爱上男人,至少从来不会对一个男人的身体感到渴望,而每一次见到季琉时,他总想要亲亲他,抱抱他这算是一种情欲吗?

    太难以归类,每一次看见小琉的人都会想要亲亲他、抱抱他,不可能每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都是对季琉带有一生相系的想法。

    唯一他知道的,就是他在乎季琉,非常非常地在乎。

    若要说季琉是他最重视的人,他绝不反对,但是不是爱?他不知道。

    “或许这一次回去,你就可以得到答案了也不一定,我从来就不认为人一生只有一个恋人,忘记是听谁说的了,他说人啊!一辈子可以有很多个最爱的人,但是能够相伴一生的却仅有一个,所以,如果这次回去你发现你真的爱他,千万别因为他是男人就放弃。”或许,他真的就是他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我懂。”如果,真有一辈子,他不会傻傻的放手,失去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你写信跟他们说你要回国了吗?”

    “说了但是这两年来我写了不少信寄回去,一直都没有回信,连我寄去的email,都只得到对方信箱已满的消息而退回来,所以我不晓得他们知道了没有。”连季爸爸季妈妈都忘记了他这个人了吗?两年多前还一直有回信的,然后在大前年的四月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的日子,让他更加的想念那一个单纯的人儿。

    “不过,都准备要回去了,他们总是会知道的,给个惊喜也好。”想跟那年第一次见到季琉一样,带着一束海芋满天星,静静地看着那人儿在秋千架上等待。

    不敢期望他对他说出我好想你,只希望能够在见面时,瞧见他眼里闪烁的光芒。

    见面的第一句话,他恐怕会同离去时一般,除了对不起三个自之外,再也难以吐露其它。    台湾

    怕季琉认不出自己来,回国之前他先去理了自己的发,重新恢复到以前斯文的模样,一下飞机,连自己的家都没回,直接就提着行李到季家。

    结果认不出来的人反而是自己。

    建筑物依然在,但是庭园里的秋千架却已消失了,原本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植物的庭院,也改成日式庭园,平坦的草皮,边缘一池锦鲤在水中悠游。

    什么时改的?

    这不是季璃喜欢的模样,季爸爸跟季妈妈也不是欣赏日式庭园风格的人。

    带着满腔疑惑迅速来到门前按下门铃,连以前从不锁门的习惯都改了,现在外头的铁门锁的死紧,按下门铃的同时还可以听见属于大型狗才有的吼叫声。

    “请问哪位?”对讲机传来的声音陌生异常,连听都没听过。

    “你好,请问季先生季太太在家吗?”

    “对不起,这里姓陈不姓季,你找错了。”迟疑了一下,冷淡的声音才回答。

    “对不起,请先别挂,我确定我没找错,以前我在这里住过,以前的屋主姓季没错,请问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哪里吗?”看样子小琉他们似乎是搬家了,但是为什么不曾跟他提过,那他之前寄回来的信跑哪里去了?

    对讲机那头沉默许久,最喉才慢慢说道。“你等一下,我下去开门。”

    “好的,麻烦你了。”对于现在的状况,宋卫樵是一头雾水,在他原先的设想里,现在早应该瞧见季琉的脸庞才是,他已经可以再一次亲他抱他才是,但是怎会这样?

    还在思索这一堆自己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时,屋子的大门已经开启,可以看见走出来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个不小的纸箱。

    一打开大门,来人并没有请他进去的打算,从只乡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请问这信是你寄来的吗?我们住在这里两年多的时间了,常常可以收到国外来的信,看笔迹都是同一个人,因为上面没有回邮地址,我们又不方便打开信检查有没有地址,所以一直都保存着,这应该是你寄来的吧!”拿着纸箱的男人难了他身边的行李箱一眼。

    “这的确是我寄的。”接过纸箱,看见里面厚厚的一迭信,起码将近一百来封,每一封都是他在世界各地有所感触时写给季家的心情,结果没有一封交到收信人手中。

    怪不得这两年多的时间来,他一直没有收到季家的回信,原来信根本没有送到收信人手中但是如果是搬家,一定会跟他说一声,或是跟新住进屋子里的人说一声方便转寄才对,怎么会就留在这里这么多年?

    “请问你知道季家的人现在搬到哪里取了吗?”

    那人摇摇头。“这房子我们是跟房屋中介买下来的,只跟屋主见过一次面,记得屋主是姓沈不姓季,你可以到房屋中介问问,那加公司就在这条路走到底右转的哪条街倒数第二间而已。”说完,马上就把门给关上,将宋卫樵一人留在门外。

    宋卫樵皱眉,将纸箱里的信取出来收到背包里,纸盒就扔在电线杆旁边的垃圾桶里,重新提起行李箱,没有依照刚刚那人的话到什么房屋中介公司,而是直接按隔壁人家的电铃。

    季家夫妻在这条街上人缘很好,问问隔壁邻居应该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不信离开六年的时间,整条街上的居民都来个大风吹全换过。

    “请问哪位?”

    幸好,果然是熟悉的声音。

    “杨妈妈是我,我是宋卫樵,我从美国回来了。”

    “啊!是卫樵啊!好久不见,你等等,我帮你开门,快进来。”大门门锁处叮的一声,大门便已开启,他立刻提着行李进门,刚走到一半就看见杨妈妈和蔼的笑脸。

    “杨妈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说话的时候,两道弯月似的眼睛看了隔壁一眼,重新将目光移到宋卫樵身上时,哀伤的神色掩盖住刚才乍见时的喜悦。

    就这么一瞬间的转变,宋卫樵便感觉到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蔓延,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你是来问季家的事情吧?”帮他提起比较小的行李进屋,请他在客厅坐下后,刚刚吩咐菲佣准备的点心也同时送到桌上。

    “是的,我一回来按了门铃,才知道季妈妈他们不住这里了,他们搬走了吗?”

    杨妈妈叹了一口气。“你会不清楚那是一定的卫樵,季家夫妻两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什么!”宋卫樵不知道这一句惊喊是不是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现在他只觉全身麻木,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知道他的无法相信,杨妈妈闭上眼睛。“两年前的四月,季家人一起开车出门要去墓园陪陪小璃,结果在半路上发生车祸,当警察发现的时候,肇事者已经逃的不知去向,季先生跟季太太伤势十分严重,就连小琉那孩子,我知道消息到医院去时,他整个人都还是满身鲜血,急诊室里忙着救人,根本没人注意到病床上、地上都是雪。”那天的情形她记得很清楚,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不曾看过那样的景象。

    “第二天,季先生跟季太太就一起走了,只留下小琉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琉呢?小琉他现在人在哪里?”他几乎找不出半点力气来说话,经过了那么长久的时间,这不是他想要面对的结果。

    他一直以为小琉会在那白色秋千架上等待,傻傻地认为只要自己守住承诺回来,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我不知道小琉现在人在哪里,后来我再去看他的时候,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已经被季太太的妹妹接走了,那时候他还在加护病房,可是护士小姐说季太太的妹妹坚持要把人带走,因为是家属的意愿,他们医院也只好放人,带小琉走的人,连个联络地址也没留下。”从车祸到季琉被接走,不过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而已,至于为什么这么匆促,他们这些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原因,即使担心也没有其它办法。

    “季***妹妹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这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住在台北。”

    “我知道了,谢谢你,杨妈妈。”不容许他悲伤,在还没有找到小琉之前,他没有悲伤时间。

    “你要去找那孩子吗?”

    “是的,我要找回小琉,一定把他找回来。”他必须看到小琉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

    “你等等。”杨妈妈想了一下,匆忙地回自己的房间拿了几张纸又跑回来。“我不晓得这个有没有帮助,但是这些人都是以前跟季家有联系或是有生意关系的人他们联络方式,也许可以给你一些线索。”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想了又想,再跑回房间拿了个活页夹将纸张夹上以免弄丢。

    “谢谢你”没料到杨妈妈竟然会如此热心。

    “没什么,只要你能找到季琉那孩子的话,比什么都还要让我开心,那孩子已经够苦的了,要让他快乐点,在季璃走了以后,那孩子瘦了不少,常常可以看见他在秋千上坐着。每次经过问他过的好不好,却总是回答我今天是第几天,我一开始不懂他的意思,后来问了很多次后才知道他就天天坐在那里数着日子,有时候来会跟我说今天有架飞机从天空中飞过,害我眼泪直掉。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虽然季琉那孩子不会像其它人一样说好听的话,也总是面无表情,但是纯真的模样让人无法不疼爱,这里的邻居都喜欢这一个孩子,没有人不希望他可以一辈子幸福。

    “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找回他的精灵。

    出租车上,他并没有回家的打算,决定先在饭店渡过这一段时间,直到他找到小琉为止。

    不回家的原因,只因他太清楚自己身自什么样的家庭,他虽然有开朗的父母,感情不算差的兄弟,但是一旦知道他不打算结婚,也没有单身一辈子的意愿,想要的竟然是跟一个同性过一辈子时,他们不会接受他的想法。

    宋家不是什么贵族名门,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接纳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

    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时,他不会回去把这件事跟自己的家人说。

    抽出杨妈妈给的资料,结果连痛塞进背包里的信一起掉出来,几封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其中一封掉落在脚边。

    看见米黄色休闲鞋旁的信封,上面的邮戳所显示的时间与地址,正好是他在美国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是在美国西岸的渔人码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写成的,那天风大,写着的时候信纸偶尔会被风给吹起,连信封上的字都有几个歪歪扭扭,写的时候没发现,太专心思索信里的内容,现在拿在手中才发现,

    出租车司机开车挺猛的,在台北市区繁忙的交通里来能够以市区的时速限制高速往目的地前进,外头的景象不断从眼前飞过。是不是有什么改变,他也不清楚,六年前对这些街道的记忆本来就不深刻,现在哪来的能力去分辨那里是不是改变了。

    所谓的改变,其实必须藉由回忆才能存在吧?

    回过头来,手中的信也已经被自己开启,白色跟淡蓝色的航空信纸很漂亮地折在里头等待展开。折信的方法他玩过千百种样式,把一层层的信纸层次交迭,可以变化出各式各样的优美线条,每一次折信纸时,他心里都有季琉拆信的模样。

    小琉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他的每一封信都选择了来自不同地方的纸质,折成他也许会喜欢的模样,六年来的每一封信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一封是相同的模式。

    季爸爸、季妈妈还有小琉:

    已经六年又一个月十七天没有见面了,不晓得你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渔人码头街上,不少情侣在我这个大电灯泡的注目下,依然忘我的亲吻着。可能这里本来就是著名的观光地区,各式各样的人种进入我的视线,然后又一个个离开我的视线,其中有人嘴里说着的,是我熟悉的语言。

    来这里这么多年的我,已经不再像当年一样有股向前询问他来自哪里的冲动,无法避免的是,脑子依然会从人的口音来判断是不是曾经和我住在同一片土地上。就像到现在,看见长像相似的两人,穿着一身白衣的陌生人时,我还是会想起离开的小璃,在你们身边的小琉。

    然而,时间果然是可以冲淡悲伤的。

    想起小璃时,心里不再像当初疼得彷佛胸口爆裂一般,现在留下的,是小璃的每一个笑,以及她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还是会疼,但是那是一种夹杂着幸福的疼,这样的回忆我并不害怕,甚至是喜欢的,那令我觉得小璃并没有离开。

    我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但是只要我仍爱着小璃,回忆便永远在我身边,我可以跟自己说,与小璃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我都很快乐、很满足。

    离开的那年,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而什么时候回去,我迟迟不曾给过时间。

    或许我在自己的心里,也不断问着这一个问题,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什么时候回去了不但可以不让彼此因怀念而痛苦,还可以带回过去的满足与幸福。

    现在我依然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太多的想念,让我在这个异乡再也待不下去,尤其是最近这几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的全市同一个人。

    不怕你们笑,我想的人是小琉。

    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每一个模样,更想念亲亲他、抱抱他时的温暖。跟以往不同的,过去想起小琉的脸庞,总会让我分不清究竟自己真的是想小琉,还是这张脸是属于小璃的。

    现在我很容易就可以分办,心底更是明白脑子里盘旋的人究竟是谁。

    于是我问我自己,是不是这样就代表自己该回家了?

    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我已经不打算花时间去多想,顿时忘记时间是半夜凌晨,一个人穿着睡衣光着脚ㄚ,匆匆忙忙地就把衣橱理不多的衣服全塞到行李箱里头,还有要给小琉的礼物跟零零散散的物品。

    整理好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这种时间既没有车也没有飞机,我忙个什么劲儿?

    傻笑着躺回床上,顿悟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想回家,却傻傻被脑海中自己给自己的一堆疑问压抑住。

    明天我要到公司里去一趟,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马上就搭最近的班机回去。

    不告诉你们是哪一班,因为或许我到达前这封信根本就还没有送到你们手中。

    也因为我不想要麻烦你们来接机。

    更因为我希望在回去时,可以看见在秋千架上等待的小琉。

    我要回家了!请让我大声的这么喊。

    我要回家了!

    一个想家心切的傻子

    是的,我回来了,但是你到哪里去了?

    小琉,现在你究竟在哪里?